苏州博物馆的特展厅里，暖黄的射灯在玻璃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苏夏站在“守铃人”系列的展柜前，指尖轻轻拂过玻璃表面——柜中并排陈列着三枚铃铛：“归墟铃”泛着幽蓝的光，“戏魂铃”缀着金线，“引魂铃”刻着缠枝莲纹。它们的纹路在灯光下交叠，像三股细流汇入同一条河流，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桂香。
“苏小姐，”陈教授扶了扶眼镜，站在她身侧，“观众问，这三枚铃铛的主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苏夏望着玻璃柜里的铃铛，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昭昭，有些故事，要讲给懂的人听。”她转过身，面向围观的观众，声音轻得像戏文里的念白：“这三枚铃铛，属于三代‘守铃人’。第一枚‘归墟铃’，是我的曾祖母林昭的；第二枚‘戏魂铃’，是她的朋友沈阿昭的；第三枚‘引魂铃’，是我祖父周鸿的。”
台下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一位白发老妇人挤到前排，指着“戏魂铃”问：“这铃铛上的金线，可是并蒂莲？”
苏夏点头：“是。沈阿昭的丈夫周鸿亲手绣的。他说，‘昭昭穿了这身戏服，便是我的妻’。”
“那她……”老妇人的声音发颤，“她后来怎么样了？”
苏夏的目光落在“戏魂铃”的背面——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戏己演完，魂归净土。”她轻声说：“沈阿昭把自己锁在了戏里。她替所有未完成的故事，唱了一辈子《长生殿》。”
“那这枚‘归墟铃’呢？”另一个观众指着最左边的铃铛，“听说能护人周全？”
苏夏的手指轻轻抚过“归墟铃”的表面。她想起在西塘戏院，母亲用这枚铃铛替她挡下怨念；想起在敦煌，周鸿用这枚铃铛护她周全。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泛着浅金：“它能锁住‘罪’，也能护住‘爱’。我母亲用它护我，周鸿用它护我母亲，现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陆远，“它要护的人，是我。”
陆远站在展厅入口处，望着苏夏的背影。他的手里捧着束茉莉花，是她最爱的花。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敦煌的洞窟里，颈间的“归墟铃”发着光；想起在西塘的戏台上，她替沈阿昭唱《长生殿》，水袖翻飞时，连雨丝都跟着她的节奏起舞；想起在苏州旧宅，她捧着米糕说“阿婆，这米糕和奶奶做的一样”。
“陆队，”小张举着摄像机走过来，“观众问，您和苏小姐是什么关系？”
陆远的脚步顿住。他望着苏夏——她正弯腰捡起观众掉落的笔记本，发梢扫过展柜玻璃，像一片落在水面的月。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远生，遇到能看懂你戏的人，就娶了吧。”原来，“看懂戏”的人，早就站在他身边。
“我们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同行。”
苏夏首起身子，将笔记本还给观众。她抬头时，正撞进陆远的目光里。他的眼睛里有光，像当年在敦煌，他举着“引魂铃”站在她面前时的模样。
“苏小姐，”陈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该去后台准备了。”
苏夏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后台。陆远跟在她身后，经过展柜时，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引魂铃”——那是周鸿的铃铛，刻着他的名字。
“阿婆说，这铃铛是你祖父当年铸的。”他轻声说。
苏夏回头看他：“嗯。”
“他说，‘引魂’不是引鬼，是引心。”陆远继续道，“引那些未说出口的爱，引那些未完成的约定，引……”他望着她的眼睛，“引该来的人。”
苏夏的呼吸一滞。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昭昭，遇到能看懂你戏的人，就嫁了吧。”原来，“看懂戏”的人，早就站在她身边。
后台的化妆间里，顾阿婆正对着镜子描眉。她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那是苏夏母亲的遗物。
“阿婆，”苏夏走进来，“我准备好了。”
顾阿婆放下眉笔，从妆匣里取出个红漆木盒。盒面雕着并蒂莲，与周鸿的聘礼清单、沈阿昭的戏服如出一辙。打开后，里面躺着半枚“戏魂铃”，与苏夏颈间的“归墟铃”严丝合缝。
“这是沈阿昭的‘戏魂铃’。”顾阿婆说，“她锁魂前，把它埋在了南京戏园的地穴里。我前阵子去南京，把它挖了出来。”
苏夏接过铃铛，指尖触到它的凉意。她想起在南京梅花山地穴里，沈阿昭说的“阿姐，唱吧”。原来，“戏魂”的存在，是为了让未完成的故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哪怕故事的主角早己不在人世，哪怕戏文里的“埋玉”是永别，也能在戏台上，唱成“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永恒。
“阿婆，我奶奶的‘归墟铃’……”
“在你脖子上。”顾阿婆笑了，“她用它护了你一辈子。现在，该你用它护自己了。”
苏夏低头望着颈间的“归墟铃”。它泛着幽蓝的光，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子。她忽然明白，所谓“守铃人”，不过是替那些未能圆满的人，活成“完整的自己”；所谓“戏魂”，不过是把未唱完的戏，唱给每一个愿意相信的人。
而她的“完整”，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圆满，而是所有“守铃人”的故事，在她这里，续上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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