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梅雨季来得迟,却缠得紧。
顾氏旧宅的青瓦在雨中泛着冷光,檐角垂落的雨帘像串起的水晶,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雾。苏夏站在廊下,望着院角那株老桂树——枝桠间还挂着几簇残花,雨珠顺着花瓣滚进瓦罐,叮咚作响。
“苏姐,茶炉开了。”小张的声音从偏厅传来。他掀开竹帘,端着盏白瓷茶盏,“阿婆说,今儿的碧螺春是明前采的,配桂花糖最妙。”
苏夏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盏壁的温凉。茶盏边沿描着缠枝莲纹,与她颈间的“归墟铃”纹路如出一辙——这是顾阿婆今早特意拿出来的,“你母亲当年爱用这套茶具,我收在樟木箱里,今儿见你来了,便拿出来用。”
“阿婆呢?”她问。
“在灶间。”小张指了指东厢房的门,“她说要蒸桂花米糕,非说要等你尝过再走。”
苏夏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东厢房的木窗半开着,飘出阵阵甜香。她走过去,推开门,看见顾阿婆正踮着脚够蒸笼,银发在发髻上松松挽着,腕间的银镯随着动作轻响——那是苏夏母亲的遗物,去年在苏州老宅阁楼里找到的。
“阿婆!”苏夏连忙上前,“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顾阿婆回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你坐着,看我蒸米糕。这手艺,还是你奶奶教我的。”
苏夏在她身旁坐下。灶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蒸汽裹着桂香漫上来,模糊了顾阿婆的脸。她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昭昭,苏州的阿婆会蒸桂花米糕,你若去了,定要尝尝。”原来,母亲从未去过苏州,却把这里的烟火气,刻进了血脉里。
“阿婆,您……”
“我知道。”顾阿婆打断她,手法熟练地揭开蒸笼,“你奶奶走得早,许多事没来得及教你。可这米糕的做法,是我和你奶奶当年在戏班里学的——戏班的姑娘们爱吃,我们就偷偷蒸了给她们当点心。”
苏夏接过她递来的米糕。米糕软糯如云,表面撒着细碎的桂花,咬一口,甜香混着桂皮的辛,在舌尖漫开。她忽然想起在西塘戏院,沈阿昭递给她的那盏茶——同样是桂花香,同样是温暖的烟火气。
“阿婆,沈阿昭……她当年也吃过您蒸的米糕吗?”她轻声问。
顾阿婆的手顿了顿。她望着蒸笼里腾起的白雾,声音轻得像叹息:“吃过。那年她锁魂前,来苏州找我,说要带些米糕回南京。我蒸了一笼,她捧着走了,后来……”她摇了摇头,“后来戏园着了火,那笼米糕全烧了。”
苏夏的心一揪。她想起在南京戏园地窖里,沈阿昭留下的那半枚“戏魂铃”——铃身刻着“戏魂”二字,背面是“戏己演完,魂归净土”。原来,有些温暖,即便被烧毁,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阿婆,”她握住老人的手,“沈阿昭的魂,现在……”
“在戏里。”顾阿婆笑了,指腹轻轻苏夏的手背,“我去南京梅花山看过。她在戏台上唱《埋玉》,水袖翻飞,唱腔清越。戏班的孩子们都说,看见个穿月白戏服的姑娘,眼尾点着胭脂,像极了当年的沈阿昭。”
苏夏想起在南京梅花山地穴里,沈阿昭说的“阿姐,唱吧”。原来,“戏魂”的存在,是为了让未完成的故事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哪怕故事的主角早己不在人世,哪怕戏文里的“埋玉”是永别,也能在戏台上,唱成“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永恒。
“阿婆,我奶奶的米糕……”
“在你包袱里。”顾阿婆指了指她脚边的木箱,“我今早蒸了新的,你带回去,和你母亲当年吃的一样。”
苏夏打开木箱,里面果然躺着个油纸包,米香混着桂香扑面而来。她忽然明白,顾阿婆的“戏魂”传承,从来不是靠戏谱或铃铛,而是靠这些浸着岁月温度的日常——一笼米糕,一盏茶,一句“阿姐”,都是未完成的故事里,最温柔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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