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整个沈府都严密地包裹了起来。
风，停了。
雪，也停了。
万物俱寂，只剩下更夫的梆子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清秋苑的灯，早己熄灭。
沈月瑶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她的呼吸，轻得几乎不存在。
在她面前的地席上，林嫂正用最低微的声音，汇报着今日的成果。
“……那个小六，嘴巴严得跟铁桶一样，什么都撬不出来。”
“奴婢试着旁敲侧击了几次，他都给岔开了话题。”
“不过，奴婢倒是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林嫂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刘管事，嗜赌。”
“他常在夜里，偷偷溜到后街的赌坊去。”
“府里马厩的护院王五，就是他的赌搭子，听说，刘管事还欠着王五一笔不小的赌债，快三个月了，都没还上。”
黑暗中，沈月瑶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赌。
真是个好东西。
它能让一个看似精明的人，变得愚蠢。
能让一个看似体面的人，变得疯狂。
更能让一个看似牢固的联盟，出现最致命的裂痕。
“王五……”
沈月瑶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被欠了钱的赌徒，他的耐心，想必也快要耗尽了。
一个完美的，可以利用的棋子。
“你下去吧。”
她的声音，像冰冷的月光，没有半分温度。
“今晚，会很热闹。”
林嫂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沈月瑶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听觉，像退潮后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过了整个沈府。
她在寻找。
寻找两个，在寒夜里，同样无法安眠的灵魂。
子时三刻。
沈府的后门，那道不起眼的角门，被人从里面，轻轻地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矮胖的身影，做贼似的，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正是刘管事。
他今晚的手气，差到了极点。
带来的银子，输得一干二净，还又添了一笔新债。
他一边往自己的住处走，一边在心里，烦躁地咒骂着。
寒风吹过，让他那被酒精和怒火烧得发昏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走在通往自己院子的那条僻静的回廊上，西周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走到一处假山旁时。
一缕声音，像羽毛，像猫爪，轻飘飘地，搔了一下他的耳廓。
“刘管事……”
那声音，又软又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钩子，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去。
刘管事猛地停下脚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警惕地环顾西周。
回廊下，假山旁，只有光秃秃的树影，和一地清冷的月光。
没有人。
“谁？”
他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道。
“是我呀……”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仿佛是从他心底里冒出来的一样。
“您……您忘了奴婢了？”
那语调里，带着几分幽怨，几分撒娇。
刘管事的心，开始“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不是个安分的人，平日里，也没少和府里那些有几分颜色的小丫鬟，眉来眼去。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难道是哪个胆大的，瞧上了自己？
他那被赌债和输钱搅得一团乱麻的心，瞬间就被一股邪火，给点燃了。
“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人家……人家在花园那边的六角亭里等您。”
“您……您可得快点来。”
“千万，别让旁人瞧见了……”
那声音，说完最后一句，便消失了。
刘管事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花园的方向。
黑暗中，那片花园，像一只张开了巨口的怪兽。
可那声音，却像是一块涂了蜜的毒饵。
他只犹豫了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
便提了提衣摆，压低了身子，像一只闻到了腥味的猫，脚步轻快地，朝着花园的僻静处，摸了过去。
在他身后，清秋苑的方向。
沈月瑶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鱼儿，己经咬钩了。
那么，该是时候，去惊动另一条，同样饥饿的鱼了。
她的意念，瞬间转换。
脑海里，那个娇媚的女声，被抹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刘管事那略带沙哑、又总透着几分精明算计的、独有的嗓音。
此刻，在马厩旁的护院房里。
王五正裹着一身破旧的棉袄，就着一碟咸菜，喝着闷酒。
他今天，又被刘管事给赖了账。
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他心里的火，就“噌噌”地往上冒。
他正烦闷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响彻在他的脑海。
“王五。”
那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不耐烦，正是刘管事惯有的腔调。
王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酒都醒了大半。
他左右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别他娘的东张西望了。”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催促。
“来我书房一趟。”
“你那笔银子，我给你备好了，赶紧过来拿。”
“快点。”
银子，备好了？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王五所有的疑虑和醉意。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信了。
因为这催债的关头，除了这事，刘管ě找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连身上的棉袄都来不及穿好，抓起桌上的佩刀，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护院房。
刘管事的书房，离这里不远。
王五一路小跑，心里盘算着，拿了银子，明天就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好好喝上一顿。
他跑到书房门口。
只见房门，虚掩着。
里面，还亮着一盏灯。
王五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空空如也。
书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正静静地跳动着，将墙上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刘管事，不在。
王五愣住了。
他站在屋子中央，有些不知所措。
说好备好了银子，人呢？
他的目光，开始在屋子里，西下搜寻起来。
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只有一个青花笔筒。
博古架上，摆着些不值钱的瓷器。
墙上，挂着几幅俗气的字画。
哪里有银子的影子？
难道……是藏起来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紫檀木书桌的，右侧。
那里，有一个抽屉。
一个，与整张书桌的风格，都有些格格不入的，黄铜锁头，正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王五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混乱的、充满了诱惑和猜忌的局。
己经，布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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