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站在刘管事的书房里，胸中的怒火，像被堵住了口的火山，即将喷发。
人呢？
说好的银子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耍的猴子，大半夜被人从热被窝里叫出来，结果扑了个空。
那把黄铜锁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猛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姓刘的，该不会是把银子，锁在这里面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个老狐狸，向来狡猾，定是故意把自己引来，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想看自己的笑话。
一股被欺骗和羞辱的怒气，首冲天灵盖。
酒意，也跟着上涌。
“妈的。”
王五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眼睛都红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拉那个抽屉。
锁得死死的。
他使劲晃了晃，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沉闷的、纸张碰撞的声音。
不是银子。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己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只想把这扇让他难堪的门，给弄开。
他后退两步，抬起穿着厚底黑布靴的脚，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把锁头，狠狠地踹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深夜里，炸响。
上好的紫檀木，也经不住这含恨的一脚。
锁扣周围的木头，应声碎裂。
整个抽屉，都被踹得向里塌陷了进去。
王五喘着粗气，上前一把将破损的抽屉，给拽了出来。
没有银子。
里面，只有一本册子。
一本，用深蓝色布面包着封皮的、半旧不旧的册子。
王五愣住了。
他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
他拿起那本册子，翻开看了看。
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字，还有一些数字。
他一个也看不懂。
可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刘管事这个人心思有多深。
能被他用这么一把大锁，锁在抽屉最深处的东西，必然不是寻常之物。
这东西，一定比银子，更要紧。
是他的……命根子。
王五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狞笑。
你不是不给钱吗？
好。
那我就拿着你这要命的东西，看你给不给。
他把册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要走。
……
与此同时，在花园的另一头。
刘管事在六角亭里，吹了半天的冷风，冻得鼻涕都快流下来了。
别说娇媚的丫鬟，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人给耍了。
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烧到了头发梢。
他骂骂咧咧地，从花园里出来，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只想赶紧回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他刚走到自己书房的院门口。
一阵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又钻进了他的耳朵。
这一次，依旧是那个娇媚的女声。
“刘管事……奴家……奴家方才看见王五，进了您的书房……”
“他……他好像在里面翻东西……”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刘管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王五？
他去我书房做什么？
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顾不上多想，提起衣摆，疯了一样地朝着自己的书房，冲了过去。
他刚冲进院子，就看见书房的门，大敞着。
里面，王五正拿着一本册子，往自己怀里揣。
那本册子……
刘管事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那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你他娘的找死。”
刘管事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嘶吼着，朝着王五，就扑了过去。
王五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回来。
他见事情败露，索性心一横，也不跑了。
“姓刘的，你欠我的银子，到底还不还？”
他晃了晃手里的册子。
“这东西，我虽然看不懂，但想必，比那几十两银子，要值钱得多吧？”
“把它还给我。”
刘管事的声音，都变了调。
“可以啊。”
王五冷笑一声。
“拿一百两银子来赎。”
“不然，我明天一早，就把它，交到老爷的书案上去。”
“我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刘管事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我杀了你。”
他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想要抢回那本册子。
王五本就是护院出身，身强力壮，哪里会怕他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胖子。
两个人，就在那间小小的书房里，撕打了起来。
“砰。”
博古架上的瓷器，被撞翻在地，摔得粉碎。
“哐当。”
桌上的笔筒砚台，也全都被扫落在地。
“你还我东西。”
“你先还我银子。”
两个人的叫骂声，扭打声，器物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这巨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在附近巡夜的家丁。
“什么声音？”
“好像是刘管事那边传来的。”
“快，过去看看。”
几道手电筒般的光亮，由远及近，快速地移动着。
很快，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就冲进了院子。
他们看到的，是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平日里体面威严的刘管事，此刻正和一个护院，像两条疯狗一样，在地上翻滚着，撕咬着。
他的发髻散了，衣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还被抓出了几道血痕，狼狈不堪。
“住手。”
为首的家丁队长，厉声喝道。
“都给我住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才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给分了开来。
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
那本被王五死死揣在怀里的册子，掉了出来。
“啪嗒”一声，掉在了众人的脚下。
册子被摔开了，里面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一串串的数字，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刘管事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挣脱开家丁的手，像疯了一样，就要扑过去，把那本册子抢回来。
家丁队长眼疾手快，一脚踩在了那本册子上。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本册子，借着灯光，只扫了一眼。
他的脸色，也变了。
“……崇明二年冬，采买蜀锦五十匹，实支三百两，入账五百两……”
“……崇明三年春，修缮花园假山，实支一百二十两，入账二百五十两……”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上面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己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一本，贪墨的黑账。
刘管事贪墨的黑账，就这样，以一种最不堪，最丑陋，也最无法辩驳的方式，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西周，一片死寂。
刘管事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清秋苑。
沈月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撕心裂肺的扭打声，和瓷器碎裂的清脆声。
像一曲，为她奏响的、复仇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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