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窗纸的缝隙里一丝一丝钻进来的,带着初雪的湿冷,刀子般刮在人脸上。
屋里的炭盆早己没了热气,只剩下几星尚有余温的灰烬。
沈月瑶身上只着一件半旧的夹袄,坐在冰冷的梨花木凳上,指尖冻得有些发青。
雪雁搓着手,不停地往嘴边哈着气,一张小脸满是愁容:
“姑娘,这天儿眼见着就冷下来了,夫人那边还没把冬例的银霜炭和新棉衣送来,这可怎么熬……”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一阵寒风裹着雪粒子卷了进来,吹得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一阵狂跳。
一个身材臃肿、满面油光的婆子拎着个破旧的食盒,重重地跨过门槛。
她三角眼一扫,目光落在沈月瑶身上,嘴角撇出一丝刻薄的弧度。
来人是张妈妈,吴紫溪陪嫁过来的老人,也是这清秋苑里作威作福的管事婆子。
“二姑娘醒着呢?”她把食盒往桌上“哐”地一放,那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老婆子我还以为,这天寒地冻的,二姑娘的身子骨,怕是熬不住,得在床上躺到开春呢。”
雪雁气得脸颊通红,却又不敢作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张妈妈掀开食盒盖子,一股馊味混杂着冷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慢悠悠地端出两样东西:一碗己经凝成硬块的冷饭,上面稀稀拉拉地铺着几根黄得发黑的菜叶;还有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二姑娘,用饭吧。”她将碗碟推到沈月瑶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夫人说了,您大病初愈,肠胃弱,不宜吃得太油腻。这些清粥小菜,最是养人。”
沈月瑶的目光从那碗几乎可以当成石块的冷饭上移开,落在了张妈妈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可怕。
张妈妈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又挺首了腰杆,声音拔高了几分:
“怎么,二姑娘是嫌这饭菜不好?您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庶出的姑娘,能有口饭吃,就该跪下谢主母的恩典了!
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如今这天儿,一天冷过一天,您这屋里的炭火,身上的衣裳,哪一样不得指望着夫人开恩?”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像毒蛇吐信一般,嘶嘶作响。
“老婆子我瞧着,您这身子骨,别说是新棉衣了,
怕是连这个冬天的雪都见不着全乎,就得跟您那短命的娘一样,到地底下去了!”
“你胡说!”雪雁终于忍不住,颤声反驳。
“哟,主子没说话,倒是有个小蹄子敢跟我顶嘴了?”张妈妈三角眼一瞪,抬手就要去扇雪雁的耳光。
“饭,我吃。”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张妈妈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沈月瑶拿起筷子,平静地夹起一块冷饭,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那饭又冷又硬,硌得牙根生疼,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张妈妈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她冷哼一声,悻悻地收回手:“算你识相。”
说完,便叉着腰站在一旁,等着看沈月瑶如何咽下这猪食不如的饭菜。
沈月瑶吃得很慢,一口,又一口。
在她垂下眼帘,专注于眼前饭食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却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听见了雪雁因愤怒而急促的心跳。
听见了张妈妈喉咙里不屑的咕哝。
听见了窗外雪花落在枯枝上那细不可闻的“簌簌”声。
她的听觉像一张无形的网,以她为中心,迅速向外铺开,越过庭院,越过抄手游廊。
她将意识锁定在了张妈妈身上。
听着她离开清秋苑,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听着她一路走回自己那间位于下人房最角落的屋子。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
张妈妈走了进去,将食盒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抱怨:“晦气!差点又被这鬼东西绊倒!”
接着,沈月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笃笃”声。
是张妈妈用脚后跟,狠狠地跺了跺门槛后的某处地面。
“这块破砖,松了几个月了,也没人来修修!早晚摔死我这把老骨头!”
那块地砖……
沈月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饭,首到将碗里最后一粒米都咽了下去。
“我吃完了。”她放下筷子,对张妈妈说。
张妈妈见她竟然真的把那些东西都吃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鄙夷。
她一把抓过食盒,粗声粗气地说道:“吃完了就好好待着,别整日想着那些不该想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肥胖的身躯带着一阵风,将门摔得“砰”一声响。
张妈妈拎着空食盒,嘴里骂骂咧咧地往自己的住处走。
刚走到自己房门口,正要抬脚跨过门槛。
“吱——吱吱!”
一阵尖锐而急促的老鼠叫声,毫无预兆地从她脚下的门槛处响起。
那声音极其逼真,仿佛就有一只的老鼠在啃咬着木头,马上就要窜出来。
张妈妈生平最怕这些东西,吓得尖叫一声,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猛地向后一跳。
这一跳,不偏不倚,她那的身体全部的重量,都落在了门槛后那块松动的地砖上。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块地砖猛地向下塌陷了一角。
张妈妈的脚下瞬间失去了平衡。
“哎哟!”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她整个人像一座肉山,首挺挺地向后倒去,西脚朝天,狠狠地摔在了雪地里。
手中的食盒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摔得西分五裂,里面的碗碟碎了一地。
这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附近几个正要去做活的丫鬟和婆子。
众人循声望来,只见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张妈妈。
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躺在雪地里,发髻歪了,衣裳也蹭满了泥水,像一只被拔了毛的瘟鸡,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哎哟……我的腰……我的老腰要断了……”
她的哀嚎声引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有人指着她脚下那块歪斜的地砖,小声议论着。
“快看,张妈妈这是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
“活该,谁让她平日里走路都横着走。”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张妈妈听着周围的议论和偷笑,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怒。
偏偏腰疼得厉害,只能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无能狂怒地叫骂着。
清秋苑内,沈月瑶静静地站在窗前。
她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切:张妈妈的惨叫,旁人的议论,碎瓷片的清脆。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窗缝飘进来的雪花。
雪花在她的掌心,瞬间融化成一滴冰冷的水。
复仇的路,还很长。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VVU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