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苑内,寂静被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撕裂。
“咳……咳咳……”
床榻上的苏姨娘脸色苍白如纸,瘦削的肩膀随着剧烈的咳喘而颤抖。
沈月瑶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地为母亲拍着背。
“咳……咳……瑶儿……”
苏姨娘虚弱地唤了一声,眼角渗出几滴泪水。
“母亲,我在这里。”
沈月瑶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端过一旁的温水,用小巧的银匙,一勺一勺地喂到母亲唇边。
“喝点水,润润嗓子。”
温水滑入喉咙,似乎暂时压下了那股撕心裂肺的痒意。
苏姨娘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些。
“我又……咳咳……又让你担心了。”
“母亲说得什么话。”
沈月瑶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仔细擦去母亲额上沁出的冷汗。
“您是我的母亲,我照顾您是天经地义的。”
她将被角掖得更紧了些,不让一丝冷风透进去。
“这天儿越来越冷,您的身子本就畏寒,可得仔细将养着。”
苏姨娘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眼中满是疼惜与愧疚。
“都怪我……这破身子,咳……不仅没能给你一个依靠,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母亲,千万别这么想。”
沈月瑶握住母亲冰凉的手。
“您只要好好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瑶儿,你长大了。”
苏姨娘喃喃道。
“懂事了。”
沈月瑶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将母亲的手放回温暖的被褥中。
屋内的炭火烧得并不旺,一丝丝寒意从门缝窗隙间钻进来。
雪雁端着一个新的汤婆子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
“小姐,换个热的吧。”
沈月瑶点点头,接过汤婆子,塞进苏姨娘的脚下。
“母亲,感觉好些了吗?”
“暖和多了……”
苏姨娘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
沈月瑶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目光落在母亲消瘦的脸颊上。
那张曾经温柔美丽的脸庞,如今只剩下病态的憔?和挥之不去的愁容。
正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挑开。
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婆子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
“二小姐,苏姨娘的药煎好了。”
婆子是吴紫溪掌控的大厨房里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股浓重又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沈月瑶站起身。
“放下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婆子将托盘放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托盘上,一只青瓷药碗正冒着滚滚热气。
药汁是深褐色的,几乎接近墨色。
“二小姐,夫人吩咐了,这药得趁热喝,凉了药效就散了。”
婆子机械地交代着。
“知道了。”
沈月瑶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下去吧。”
婆子躬了躬身,转身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雪雁走上前,准备去端药碗。
“小姐,让奴婢来吧,小心烫。”
“不必。”
沈月瑶抬手制止了她。
“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打扰母亲休息。”
“是,小姐。”
雪雁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月瑶和沉睡的苏姨娘。
沈月瑶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
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站着。
前世,母亲也是这样,病痛缠身,常年汤药不断。
她只以为是母亲身子骨弱,却从未想过,这日复一日的“良药”,或许正是催命的毒。
沈月瑶缓缓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退去,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涌入她的脑海。
炭火在盆中发出的“噼啪”轻响。
窗外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呜”声。
母亲平稳而微弱的呼吸声。
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那只小小的药碗之上。
“聆音。”
她开始“听”那碗药。
药液中,无数草药的分子在热力下翻滚、碰撞。
有当归的温润之音。
有黄芪的厚重之音。
有甘草的平和之音。
这些都是正常的、用于温补的药材,它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和谐的乐章。
但是……
在这和谐的乐章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沈月瑶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将心神沉得更深,试图捕捉那丝不和谐的杂音。
声音很微弱。
非常微弱。
就像在一曲洪亮的钟鼓乐中,混入了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
极其难以分辨。
但它确实存在。
那是一种……清冽的、带着寒意的声音。
尖锐。
细小。
它不像其他草药那样温和交融。
它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冰刺,混杂在温暖的药液中,不断地冲击、破坏着原有的和谐。
沈-月-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彻骨的寒冷。
吴紫溪。
你好毒的手段。
她端起药碗,走到窗边。
窗外,雪雁正尽忠职守地站在廊下。
沈月瑶没有立刻将药倒掉。
她需要证据。
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
她回到桌边,将药碗放下,任由它慢慢冷却。
然后,她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
“雪雁。”
“小姐。”
雪雁立刻应声。
“你去一趟厨房,就说我想吃些清淡的粥,让林嫂亲自送来。”
“是,小姐。”
雪-雁没有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沈月瑶关上门,重新回到桌边。
她看着那碗药,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门外传来了林嫂的脚步声。
“二小姐。”
沈月瑶打开门,将林嫂让了进来。
林嫂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小姐,您要的粥。”
“先放着。”
沈月瑶指了指桌上的那碗己经不再冒热气的汤药。
“林嫂,你过来。”
林嫂放下食盒,依言走了过去。
“小姐有何吩咐?”
沈月瑶的目光沉静如水,她看着林嫂的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曾是乡间的赤脚郎中,你也跟着学了些粗浅的医理。”
林嫂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道。
“不敢欺瞒小姐,奴婢确实认得一些草药,但都只是些皮毛。”
“足够了。”
沈月瑶将药碗里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倒入旁边的痰盂中。
碗底,只剩下一些湿漉漉的药渣。
她将碗推到林嫂面前。
“你帮我看看,这药渣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嫂愣住了。
这是大厨房给苏姨娘煎的药,怎么会有不妥?
但看着沈月瑶严肃的神情,她不敢怠慢。
她凑上前,拿起药碗,将里面的药渣倒在了一张干净的白纸上。
她先是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当归、黄芪等常见补药的气息。
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又伸出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点药渣,在指尖细细地碾磨。
药渣很快被碾碎,变成了深褐色的粉末。
林嫂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又换了一处,捻起另一小撮。
这一次,她碾得更慢,更仔细。
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
“小姐……”
林嫂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怎么了?”
沈月瑶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早己料到。
林嫂指着那白纸上的一点点几乎看不清的、与其他药渣颜色略有不同的绿色碎末。
“小姐,您看这个……”
“这是什么?”
“如果奴婢没有看错……这……这是车前草的叶子!”
林嫂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骇。
“车前草?”
“是的,小姐!车前草性寒,有利尿清热之效,本是一味好药。”
林嫂急急地解释道。
“但是!”
她的语气猛地一转。
“但是苏姨娘得的是寒咳,肺虚体弱,最是忌讳寒凉之物!”
“这车前草混在温补的汤药里,分量虽少,轻易不会被人察觉。”
“可日复一日地喝下去,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寒上加寒,损伤肺腑根本,让苏姨娘的病……永远都好不了!甚至会越来越重!”
“这……这根本不是在治病,这是在用慢药杀人啊!”
林嫂说到最后,己是满脸的冷汗。
她终于明白,二小姐为何要她来验这药渣了。
这深宅大院里,竟有如此阴毒的手段!
沈月瑶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果然如此。
和她“听”到的结果一模一样。
那种尖锐的、冰冷的杂音,就是这性寒的车前草。
吴紫溪,你果然还是用上了这种下作的手段。
前世的母亲,就是这样被你一点点掏空了身子,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小姐,这可怎么办?”
林嫂慌了神。
“此事若被夫人知道,我们……”
“她知道。”
沈月瑶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
林嫂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件事,就是她做的。”
沈月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林嫂的心头。
林嫂瞬间噤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是了。
这府里,能掌控大厨房,能如此精准地在苏姨娘的药里动手脚的,除了那位正房主母,还能有谁?
一阵深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太可怕了。
沈月瑶却异常冷静。
她将那张写着罪证的白纸小心地折叠起来,收入袖中。
然后,她端起痰盂,走到窗边,将里面的药汁连同自己的呕心沥血,一同倒入了窗外的泥土里。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从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端出了另一碗汤药。
这碗药的颜色稍浅,散发着一股平和的清香。
“这是……”
林嫂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我让雪雁去外面药铺抓的药,借你的小厨房偷偷煎的。”
沈月瑶淡淡地解释道。
“里面只有一些最简单的、温肺平喘的方子。”
“虽不能根治,却也不会害了母亲。”
林嫂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小姐早就有所防备!
沈月瑶端着自己准备的药,重新回到床边。
苏姨娘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着。
“母亲,该喝药了。”
沈月瑶轻声唤道。
苏姨娘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沈月瑶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像之前一样,用银匙一勺一勺地,将温和的汤药喂进母亲的口中。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柔,更加小心。
喂完了药,她又扶着母亲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首起身,对一旁的林嫂说道。
“把粥热一热,等母亲醒了喝。”
“是,小姐。”
林嫂连忙应下,心中对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庶女,敬畏之心更深了一层。
沈月瑶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丝缝隙。
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丝。
她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正院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汹涌燃烧的、名为决心的火焰。
吴紫溪。
你断我母亲生路。
我便要夺你掌家之权。
厨房。
这第一个阵地。
必须,也必然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这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夺取厨房的自治权,己经不再是计划,而是迫在眉睫的战争。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母亲。
守护。
复仇。
这两条路,从今天起,将再也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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