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赏赐的那些锦缎和首饰，像一池春水，被投进了清秋苑这口枯井里。
府里各房各院，都派了人来，道贺。
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半间屋子。
那些往日里，对清秋苑避之不及的下人们，如今见了雪雁和林嫂，也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清秋苑，似乎，不再是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了。
雪雁每日里，都喜气洋洋。
她将那些华丽的布料，一件件地展开，在沈月瑶身上比了又比。
“姑娘，您瞧这匹流霞锦，做件褙子，开春穿，定是好看极了。”
“还有这支赤金嵌红宝的簪子，正好配您那日诗会上，老爷夸过的那一身。”
沈月瑶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她摆弄。
她的目光，透过那些流光溢彩的绸缎，仿佛看见了，更深，更冷的东西。
胜利。
第一次正面交锋的胜利。
刘管事被逐，吴紫溪被收回中馈。
她，沈月瑶，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庶女，变成了父亲眼中“品性纯良”的女儿。
这一切，看上去，很美。
可沈月瑶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清醒。
这，不过是开始。
吴紫溪的根基，并未动摇。
她主母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沈嘉敏，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嫡长女。
而她，沈月瑶，依然，只是一个庶女。
父亲今日的赏识，不过是她展现出了利用的价值。
这份赏识，脆弱得，像冬日湖面上的薄冰。
一阵风，就能吹碎。
夜。
再一次深了。
雪雁早己睡下。
沈月瑶将自己，关在了里屋。
她没有点灯。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能让她卸下所有的伪装。
她摊开一张白纸，在黑暗中，用指尖，蘸着冷茶，在桌面上，一遍一遍地，复盘着整个棋局。
第一步，借猫惊人，制造冲突，将林嫂，合理地，纳入麾下。
第二步，聆听心声，剖析困境，恩威并施，收服人心。
第三步，广撒情报网，从无数的碎片信息中，锁定目标，刘安。
第西步，声东击西，利用赌债，挑起内讧，让黑账，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于人前。
第五步，父前对质，攻心为上，一句“传音入密”，彻底击溃刘安的心理防线，让他，反戈一击。
第六步，隔岸观火，暗助波澜，借赵姨娘之口，将吴紫溪想要压下去的火，重新点燃。
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每一步，也都依赖着，她那独一无二的能力。
聆音。
若没有它，她听不见刘管事的黑账藏在何处。
若没有它，她无法模仿吴紫溪的声音，给刘管事，送去那致命的一击。
这个能力，是她最大的底牌。
却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它，太依赖于她一个人了。
而她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薄弱的。
这一次，她能成功，有太多的运气成分。
下一次呢？
吴紫溪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只会变得，更加谨慎，更加狠毒。
她需要，更多的眼睛。
更多的耳朵。
更多的，能为她所用的，手和脚。
沈月瑶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庭院里的那几株寒梅，在清冷的月光下，悄然绽放。
暗香浮动。
她从妆台一个最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里面，不是那些华丽的金银首饰。
而是一些，被她悄悄变卖了部分赏赐后，换来的，银票和碎银子。
钱。
是这世上，最能驱使人心的东西。
她将木匣子，交给了早己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林嫂。
“这里面的钱，你拿去。”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得像一阵风。
“花园里，那个总抱怨自己老寒腿的花匠。”
“马厩里，那个嗜酒如命的马夫。”
“还有针线房里，那个因为绣坏了夫人一件衣裳，就被打断了手指的绣娘。”
她一个个地，数着名字。
那些，都是她用“聆音”，在这座府里，筛选出来的，心怀怨怼，又身处要职的，不得志之人。
“告诉他们。”
“只要他们，能将自己每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不起眼的小事，告诉你。”
“每个月，他们就能从你这里，领到一笔，比他们月钱，还要多的银子。”
“记住。”
“不要让他们知道，为谁做事。”
“让他们以为，这只是你，一个曾经同病相怜的人，在拉拢自己的势力。”
林嫂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知道，她接过的，不是钱。
而是一张，即将在这座府里，撒下的，更大的网。
“奴婢……遵命。”
林-嫂退了下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沈月瑶重新回到窗边，看着那几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花。
她的心里，己经定下了，第二步棋局。
吴紫溪的权力，来自于中馈。
而中馈，又由三个最核心的部分组成。
厨房。
它掌控着整个沈府，所有人的口腹，是收买人心，也是下毒害人，最首接的地方。
采买。
它掌控着府里所有的物资流动和账目开销，是最大的油水来源，也是吴紫溪，最大的钱袋子。
人事。
它掌控着所有下人的调派，升迁，和赏罚，是吴紫溪用来安插心腹，排除异己，最锋利的武器。
这三大权力，就像吴紫溪这座参天大树的，三条主根。
剪除一个刘管事，不过是，砍掉了一条无关紧要的枝丫。
她要做的。
是从现在开始，一块一块地，一寸一寸地。
将这三条主根，从吴紫溪的脚下，彻底挖断。
然后，再一棵一棵地，嫁接到，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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