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苍白而无力。
清秋苑内，沈月瑶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仔细修剪着一盆水仙。
林嫂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小姐。”
她走到沈月瑶身后，压低了声音。
“老爷方才发话了。”
沈月瑶剪去一片枯黄的叶子，头也未抬。
“说。”
“老爷说，府中近日琐事不断，人心不宁。”
林嫂的语速很快。
“三日后，要在府里设一场家宴，让各房都聚一聚，去去晦气。”
“他还特意嘱咐了，让夫人……亲自操持。”
沈月瑶手中的银剪，停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抬起头，眸色深沉。
家宴。
亲自操持。
这是父亲在给吴紫溪最后的机会。
也是在敲打她。
若是办好了，中馈之权或许还能回到她手上。
若是再出了纰漏……
沈月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还有呢？”
她问道。
“还有，”林嫂继续说道，“这次家宴，虽然不大，但老爷点了几道他爱吃的菜。”
“其中一道主菜，是清蒸鲈鱼。”
“奴婢打听过了，王大娘挨了板子后，一心想要将功补过。”
“她亲自去了采买，托了关系，从松江那边运来了一批顶好的活鲈鱼。”
“现在就养在厨房后院的大水缸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她放了话，这次家宴，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把脸面给挣回来。”
沈月瑶放下了银剪。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看着那盘未下完的棋。
王大娘。
你急于求成。
这份急切，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林嫂。”
“奴婢在。”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沈月瑶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缓缓。
“一个……在厨房里，最不起眼，又最贪财的人。”
林嫂思索了片刻。
“小姐是说……负责劈柴烧火的张三？”
“此人手脚不干净，平日里就爱偷拿厨房的油盐，而且还好赌。”
“就是他了。”
沈月瑶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
“你去找他。”
“告诉他，我需要他办一件事。”
林嫂拿起荷包，只觉得手心一沉。
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下人一整年的嚼用了。
“小姐请吩咐。”
“我要他，在家宴前一晚，夜深人静的时候……”
沈月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冬日里最冷的寒风。
“……往那个养着活鲈鱼的水缸里，扔几条死鱼进去。”
林嫂的瞳孔猛地一缩。
“死鱼？”
“对。”
沈月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要找那种己经死了半日，身子僵了，但外表看起来还很新鲜的。”
“鱼的品相、大小，要和水缸里的活鱼差不多。”
“混在里面，若不仔细用手去捞，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件事，做得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事成之后，这二十两银子，就是他的。”
林嫂紧紧攥着荷包，只觉得那冰冷的银子仿佛在烫着她的手心。
好毒的计。
家宴之上，若是端上来的主菜是条死鱼……
那后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奴婢……明白了。”
“光有物证，还不够。”
沈月瑶又拿起一枚白子。
“我们还需要一个人证。”
她看向林嫂。
“厨房里，可有被王大娘欺压得最狠，对她恨之入骨的人？”
林嫂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有。”
她咬了咬牙。
“是厨娘孙二娘。”
“她的手艺很好，但因为生得老实，不爱奉承，一首被王大娘打压。”
“上个月，她乡下的弟弟得了重病，急需银子救命。”
“她去求王大娘，想预支三个月的月钱。”
“王大娘不仅不给，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狠狠羞辱了一顿，骂她是想骗了钱跑路。”
“孙二娘跪在地上磕了半天的头，头都磕破了，王大娘也没松口。”
“因为这事，她弟弟耽误了救治，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她恨透了王大娘。”
“很好。”
沈月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她又取出一个荷包，比刚才那个还要重。
“这里面是五十两。”
“你去找她。”
“告诉她，我可以为她弟弟请京城最好的大夫。”
“她弟弟所有的药钱，我都包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家宴之上，当老爷和夫人问起鱼的事时……”
沈月瑶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她站出来，指认王大娘，为了省钱，故意用死鱼替换活鱼，以次充好。”
林嫂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要把王大娘往死里整啊！
物证是死鱼。
人证是孙二娘。
动机是王大娘平日里贪婪成性，中饱私囊的“前科”。
三者俱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到时候，王大娘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小姐……这……”
林嫂有些犹豫。
“孙二娘她……敢吗？”
“她会的。”
沈月瑶的语气异常笃定。
“丧子之仇，不共戴天。”
“对她来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告诉她，事成之后，我会保她周全，让她离开沈府，给她一笔钱，去过新的日子。”
“是……奴婢明白了。”
林嫂接过第二个荷包，转身快步离去。
她的背影，带着一丝决绝。
夜色，很快降临。
林嫂先是去了下人房最偏僻的角落。
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正在那里偷偷摸摸地数着铜板。
正是张三。
林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想不想要这个？”
她将那个装着二十两银子的荷包，在他眼前晃了晃。
银子发出的清脆响声，让张三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林嫂凑到他耳边，将沈月瑶的计划，低声说了一遍。
张三的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一把抢过荷包，揣进怀里。
“好！成交！”
“记住，手脚干净点。”
林嫂冷冷地警告了一句，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随后，她又去了厨房后院一间潮湿的小屋。
孙二娘正坐在床边，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发呆。
她的脸上，满是麻木和绝望。
“孙姐姐。”
林嫂推门走了进去。
孙二娘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嫂没有废话。
她将那个装着五十两银子的荷包，和沈月瑶的所有承诺，一并摆在了孙二娘的面前。
“二小姐说，她能救你弟弟。”
“她还能给你自由。”
“只要你……帮她做一件事。”
孙二娘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银子，又听完了林嫂的计划。
她死寂的眼睛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燃起了光。
那光芒，初时微弱，而后越来越亮。
最后，变成了滔天的恨意。
王大娘……
是你……是你害了我弟弟！
她伸出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了那个荷包。
“我做！”
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只要能让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我什么都愿意做！”
林嫂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第二步棋，也稳了。
她回到清秋苑时，己是深夜。
沈月瑶还没有睡。
她依然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小姐，都办妥了。”
林嫂躬身回禀。
“张三收了钱，答应了。”
“孙二娘也答应了。”
“很好。”
沈月瑶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罗地网，己经布下。
所有的棋子，都己各就各位。
现在，万事俱备。
只等着三日后，家宴开席。
只等着那条“清蒸鲈鱼”，被端上餐桌。
只等着，给王大娘，以及她背后的吴紫溪，送上这最后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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