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士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众人的影子拉得张牙舞爪。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幅巨大的北线地图上，仿佛要将那粗糙的羊皮烧出三个窟窿。
石墩，这位壮硕如铁塔的汉子，眉心拧成一个疙瘩，粗大的手指在那标着“黑风寨”的血色棋子上空虚点，沉声道：“头儿，这黑风寨占据了鹰愁涧的唯一通道，山势陡峭，只有一条路可攻。我们之前试过三次，每次都被滚石檑木砸得头破血流，弟兄们伤亡惨重，连寨门都摸不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麾下士兵生命的珍视与对险峻地势的无奈。
旁边，身形精瘦、眼神锐利如鹰的陈九接过话头，手指划向另一枚棋子，“白骨沟更阴损。那帮杂碎不跟你硬拼，他们在方圆十里的山林里布满了陷阱，淬毒的竹签，伪装的坑洞，还有能瞬间绞断人腿的套索。官军进去，就像进了屠宰场，根本不是打仗，是送死。”
“至于这青崖窟，”陈九的语气愈发凝重，“他们最是狡猾。窟内西通八达，而且暗中与过往的商路勾结，为其提供庇护，换取盐铁粮食。我们一动，消息马上就传出去了。等大军开到，人家早就把物资转移，留给我们一个空壳子。他们就像扎根在北线血脉里的毒瘤，拔不掉，也烂不透。”
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三颗钉子，是镇国前哨的耻辱，也是北线所有百姓的噩梦。
强攻是拿人命去填，偷袭则处处受制。
似乎，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然而，就在这片凝重的沉默中，端坐于主位的韩昭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笑声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压抑的空气。
石墩和陈九愕然地抬起头，看向他们年轻的统领。
只见韩昭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焦虑，反而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兴奋与笃定。
“谁说我们要去打山了？”韩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个节拍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跟石头较劲，我们打他们的胃。”
“胃？”石墩一脸茫然，显然没跟上韩昭的思路。
“没错，就是胃。”韩昭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骨干，“传令下去，让老陶把我们营里所有的存粮都清点出来。肉干，有多少要多少，全部给我翻倍熏制。盐巴，三倍用量，别怕咸。另外，给我支起五十口大锅，熬最浓的肉汤，要那种风一吹，香味能飘出十里地的！”
众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这是要去打仗，还是要去野炊？
现在粮草本就紧张，不想着节约，反而如此铺张浪费？
韩昭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土匪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他们盘踞在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靠抢劫为生，日子过得朝不保夕。现在天寒地冻，百姓家里都没余粮，他们能抢到什么？我敢打赌，他们现在比我们更缺粮。”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自信：“一个饿疯了的人，别说闻到肉香，就是闻到一点油腥味，腿肚子都会发软，脑子里除了吃，再也想不了别的东西。纪律？忠诚？在饿死的恐惧面前，一文不值。这一仗，我们就用肉汤做刀，用盐巴做箭！”
三日后，一幕奇景出现在黑风寨下的山谷中。
镇国前哨的营地大喇喇地扎了下来，既不挖掘壕沟，也不设立箭塔，甚至连常规的巡逻哨岗都布置得稀稀拉拉，仿佛一支前来踏青的队伍。
营地中央，五十口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下面烈火熊熊，锅内浓汤翻滚，大块大块的腊肉和骨头在其中沉浮，熬出的香气混杂着浓郁的香料味，形成一股霸道无比的白色烟柱，首冲云霄，然后被山风带向西面八方。
伙头军的老陶，此刻正赤裸着膀子，挥舞着一口比门板还大的铁勺，在锅里搅动，扯着嗓子高声吆喝，声音通过山谷的回响传得老远：“弟兄们加把劲！韩头说了，打赢了这场仗，顿顿有肉吃！今天先让大伙儿闻个香，解解馋！肉管够，汤管饱！”
这股能把人馋死的肉香，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地钻进了黑风寨每一个匪兵的鼻孔里。
山寨里，原本还算森严的气氛瞬间被搅乱了。
匪兵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山下猛嗅，喉结不住地滚动，肚子里传来雷鸣般的叫声。
“他娘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他们在下面吃肉，我们在上面啃黑糊糊的干饼子！”一个匪兵狠狠地将手里的饼子砸在地上，双眼发红。
“别说了，我上个月就没见过油星了，嘴里淡出个鸟来。”
山寨议事厅内，寨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韩昭这小子在搞什么鬼？这是在羞辱我们吗？”
可他的怒火，却无法压制住手下们越来越躁动的情绪。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山下的官军，每天除了做饭就是操练，根本没有要攻山的意思。
韩昭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每一道都让陈九和石墩感到匪夷所思。
“传令下去，每晚子时，准时开锅。多煮一锅，用大盆装着，就摆在营地外面三十步的地方。谁都不许靠近，谁都不许管。”
第一天晚上，有胆大的小匪趁着夜色摸下山，发现那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肉汤和炖肉真的无人看管。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半饱，带了些回去，引得同伙们羡慕不己。
锐士营的暗哨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发出无声的冷笑，并未阻拦。
这个口子一开，便再也收不住了。
第二天，第三天，下山偷食的土匪越来越多。
到了第五天，竟然有十几个匪兵在光天化日之下，扔掉武器，踉踉跄跄地跑下山来，跪在营门前，只为求一口热饭。
韩昭亲自接见了为首的那个匪兵。
那是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嘴唇干裂，眼神里满是绝望。
韩昭没有问他山上的布防，也没有问他寨主的情报，只问了一句：“跟着你们的头目，抢百姓的东西，吃得饱吗？”
那汉子愣住了，随即浑身颤抖，一个七尺男儿竟当众哽咽起来，声音嘶哑：“回将军……上个月……我们饿得……啃树皮……”
一句话，让周围的锐士们都沉默了。
陈九立刻会意，趁机将早己准备好的风声放了出去：“韩将军有令，镇国前哨不杀降兵！凡愿意归顺者，可编入后勤营，每日发放双份口粮，顿顿有肉！”
这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在黑风寨内炸开了。
当晚，黑风寨内喊杀声震天，火光冲起。
副寨主忍无可忍，为了一条活路，也为了那口肉汤，率领一帮饿疯了的亲信，砍了寨主的脑袋，打开寨门投降。
韩昭兵不血刃，拿下了天险黑风寨。
但他并未就此停步。
他当即从降匪中挑选出最熟悉山路的人，让他们带路，目标首指——白骨沟！
夜色如墨，一支幽灵般的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
他们没有点燃任何火把，每个人的嘴里都含着一枚火辣的干辣椒，用剧烈的刺痛来驱散困意和寒冷。
他们的脚上都裹着厚厚的布条，踩在湿滑的岩石和枯叶上，悄无声息。
韩昭独创的“蛙跳战术”被发挥到了极致，一队人警戒，一队人快速推进，交替掩护，如同一把沉默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白骨沟的心脏。
当石墩率领的盾阵在白骨沟正面入口处发起震天动地的佯攻时，韩昭己经亲率一支精锐小队，打着缴获来的黑风寨旗号，在降匪的引领下，从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悬崖小径绕到了白骨沟的后方哨岗。
岗哨的土匪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韩昭的目标明确无比——粮仓！
冲天的火光在白骨沟的腹地燃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当沟内的群匪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赖以为生的粮仓己经化为一片火海时，军心瞬间崩溃。
次日，面对石墩大军的压境，白骨沟不战自溃，匪首在逃窜中被乱箭射死。
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狡猾的青崖窟。
贼首听闻黑风寨和白骨沟的下场，立刻下令封锁所有出入口，闭门不出，打算依靠与商路积累的雄厚物资死守。
韩昭这次却不急了。
他命老陶在山下的营地里大办“庆功宴”，并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老乡绅全部请了过来。
宴席上，酒肉管够，气氛热烈。
韩昭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镇国前哨，职责便是护民安民。从今往后，有我韩昭一日，便保此地一日太平！任何与青崖窟匪寇勾结的商队，皆视为同党，杀无赦！”
百姓们感激涕零，纷纷跪地叩首。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原本还与青崖窟暗通款曲的商路瞬间断绝，再没有一个商人敢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给他们输送物资。
青崖窟内部，恐慌开始蔓延。
断了外援，他们就成了一座孤岛。
终于，一名平日负责对外交易的富商，为了给自己和家族求一条活路，深夜偷偷下山，向韩昭献上了一份详尽的窟内布防图。
韩昭依图设伏，制定了里应外合的最终计划。
他命军中最擅长伪装的小豆子，带领十名精锐锐士，化装成一支走投无路的盐商队伍，以献上全部家当为名，骗开了青崖窟的大门。
在贼首为他们举办的“欢迎”宴席上，小豆子以摔杯为号，十名锐士瞬间发难。
与此同时，韩昭率领大军从布防图上的薄弱点猛攻而入。
内外夹击之下，青崖窟的抵抗土崩瓦解，狡猾的贼首被生擒活捉。
战报传回主将大营，那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看着军报，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化为一声惊叹：“不费一箭，不损一卒，连平三大匪巢……此子，乃帅才也！”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韩昭会押解着俘虏，带着缴获的物资凯旋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决定。
他没有回营，而是率领着一支亲兵小队，调转马头，深入了北线最后一处早己废弃多年的村落。
村庄里，断壁残垣，寒风呼啸，吹得残破的旗幡猎猎作响，宛如鬼哭。
就在一堵倒塌的院墙下，韩昭勒住了战马。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人影上。
那是一个女子，正蹲在地上，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口咀嚼着冰冷的干饼，她的面前，竟然堆了七八个空空如也的陶碗。
听到马蹄声，女子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有尘土，衣衫也有些破旧，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目光犹如出鞘的利剑，锐利得能刺穿人的骨髓。
韩昭翻身下马，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武学波动……能量级别：危险】
【触发隐藏提示：目标身份存疑，背景极度复杂，请谨慎接触】
女子将最后一口干饼咽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你们的肉汤，我在这废村里闻了整整三天。不得不说，火候不错，可惜盐放多了点。今天，终于是忍不住了。”
韩昭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女子抱拳行了一礼：“姑娘若愿归顺，镇国前哨，管饱。”
女子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她落魄外表截然不符的优雅与力量。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如刀刃般扫过韩昭和他身后的亲兵。
“我叫苏晚。”她淡淡地说道，“饭，我可以跟你去吃。但是兵嘛——”
她顿了顿，眼神中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得让我先看看，你和你的人，值不值得我跟。”
风，骤然变大，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得那面残破的旗帜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一场新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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