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鸠摩罗一月之前,华州城,僻静窄巷。
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仍在汩汩淌血,刺痛与麻痹交织。
但鸠摩罗并未在意,他只是遥望着那两道身影消失的街角。
脸上的战意非但未散,反而愈发灼人。
“竖子!奸诈!”
他低骂一声,胸口翻涌的血气提醒着他,硬接那一剑,已然受了内伤。
怒火,早已被一种更加纯粹的狂热所取代。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过掌心的血痕。
一丝残留的霸道紫气顺着舌尖窜入经脉,引得他全身都为之战栗。
“好一个‘青城派罗人杰’!”鸠摩罗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内力如此精纯,剑法这般诡异,平生仅见!”
在他眼中,青城派一名弟子便能与自己拼至两败俱伤。
那么,能教出这等人物的掌门余沧海,又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存在?
比起那名满天下的少林方丈方证,或许,这才是更值得自己全力一战的对手!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他不再犹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角落,沉声开口。
“迦叶!出来。”
阴影里,一个身形干瘦的僧人悄然现身,单膝跪地,头也不敢抬。
“传贫僧法旨,改道西南,目标——蜀中青城!”
“启禀仁波切,那少林”迦叶小心翼翼地问。
“少林?”鸠摩罗冷笑,“先会过青城,再去也不迟。
贫僧倒要看看,是少林的千年禅功厉害,还是青城道门的剑法更高一筹!”
他眼中,燃起熊熊烈焰。
“还有,将仪仗队全部召回。是贫僧先前小觑了中原武林,以为低调行事便可。
哼,在这种地方,越是低调,越是被人踩在脚下!”
他想起了大佛寺了凡禅师那张倨傲的嘴脸。
“此行,非为杀伐,是为‘论道’!”鸠摩罗的声音在空巷中回荡。
“贫僧要让这中原武林亲眼见证,何为真正的佛,何为无上的武!”
“遵法旨!”
数日后,关中通往蜀地的官道上。
一支奇异的队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支队伍仅三十余人,却透出一股与中土截然不同的华贵与威严。
走在最前的是四名手持锡杖、身穿杏黄僧衣的引路僧。
其后,跟着一队气息沉凝的戒律僧,个个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刀。
队伍中心,最为瞩目。
八名身材高大的红衣僧侣,抬着一顶通体由紫铜铸造的华丽辇轿。
轿身垂挂五彩经幡,金线绣满佛陀、夜叉、阿修罗等繁复图腾,随风飘动。
那重逾数千斤的铜轿,在八名抬轿僧人手中却轻若无物。
他们步伐稳健,气息悠长,行走间,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蜂鸣般的共鸣声。
这声音遥遥传开,竟让周遭变得宁静祥和。
驿道旁的百姓看到这支队伍,并非恐惧,而是发自内心地被那股神圣庄严的气场所折服。
一些人听到那奇异的共鸣声,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双手合十,虔诚跪地,仿佛在迎接一位在世活佛。
第一站,西安府,律宗祖庭净业寺。
鸠摩罗的队伍未递拜帖,不请自入,直接在大雄宝殿前设下了辩经法坛。
辇轿内,鸠摩罗的声音传出,清晰落入寺中每位僧人耳中。
“贫僧鸠摩罗,自西域而来。
闻听净业寺乃中原律宗之源,特来辩经论法,还请弘一禅师不吝赐教!”
弘一禅师是得道高僧,本不想理会。
可鸠摩罗言语间,将律宗贬得一文不值。
斥其“执着于外相,不明佛法真意”,寺中僧众群情激愤。
辩经从日出开始。
鸠摩罗引经据典,言语如刀,将律宗的刻板批驳得体无完肤。
“佛言戒、定、慧,戒是根基,不是囚笼!
尔等日日枯守清规,可曾问过自己的心,那妄念是否真正断绝?
此不过是以木压石,治标不治本!”
净业寺的高僧们从引经据典,到强词夺理,最后个个面红耳赤,无一人能对。
日落时分,弘一禅师气得拂袖而去。
第二日,华严宗祖庭至相寺,同样的一幕上演。
鸠摩罗舌战群僧,将华严宗的玄虚批得落花流水。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此乃境界,非口头禅!
尔等空谈法界缘起,却无半点实证功夫,与画饼充饥何异?”
至相寺方丈双手合十,默认辩经失败。
数日间,“西域明王鸠摩罗,佛法无双”的名号,传遍整个关中武林。
队伍继续南下,途经汉中古褒国寺等地,当地僧人听闻其威名。
早已紧闭寺门,避而不战,这让鸠摩罗感到些许无趣。
进入蜀道,队伍行至千佛崖。
望着崖壁上数千尊历经风霜的佛像,鸠摩罗第一次走下辇轿。
他在这里,遇到了一群守护石刻的苦行僧。
他们不会武功,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可一双双眼睛里,却透着常人没有的平静与智慧。
鸠摩罗再次设下法坛。
这一次,他没有赢。
那些苦行僧不与他辩论高深的佛理,只与他谈论日常的修行。
谈论如何在一呼一吸间感受佛的存在,如何在一啄一饮中体会佛的真意。
他们的言语质朴,却直指本心。
鸠摩罗这才惊觉,自己那足以颠倒黑白、舌战群僧的雄辩。
在这些真正将修行融入骨血的苦行僧面前,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三日后,他主动撤去法坛,对着为首的老僧,郑重合十行礼。
“小僧,受教了。”
这是他踏入中原以来,第一次自称“小僧”。
鸠摩罗并未离去,在此地停留七日。
他日夜观摩千佛崖上数千尊佛像的不同手印和姿态。
某个清冷的月夜,他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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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海中,《火焰刀》的残缺与《龙象般若功》的滞涩。
在此刻与千尊佛陀的手印姿态相互印证。
无数关隘豁然贯通,竟硬生生将功法补全了数处致命缺陷!
他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实力,再次精进!
一月之后,成都府。
昭觉寺,号称“川西第一禅林”,乃禅宗在蜀中的重要道场。
鸠摩罗的队伍,停在了山门之前。
这一次,他没有辩经,而是直接下达战书。
“西域鸠摩罗,欲与心灯禅师,以武论禅!”
昭觉寺方丈心灯禅师,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僧,慈悲为怀,早已不问江湖事。
他本想拒绝,但鸠摩罗步步紧逼,声称若不应战。
便要将“川西第一禅林”的牌匾摘了去。
为了寺院清誉,心灯禅师无奈应战。
午后,大雄宝殿前。
心灯禅师一身朴素的灰色僧袍,静立场中,双手合十,神态安详。
鸠摩罗则从紫铜辇轿上一步踏出,他换上了一身火红袈裟。
整个人气势如虹,与心灯禅师的平和,形成了鲜明对比。
“禅师,请了。”鸠摩罗单手立于胸前。
“阿弥陀佛,施主戾气太重,于修行无益。”心灯禅师叹息。
“武功,本就是杀伐之术!若无戾气,何来威力!”鸠摩罗不以为然,“禅师,出招吧!”
心灯禅师不再多言,缓缓抬起右手,一掌拍出。
这一掌,平平无奇,动作缓慢,正是昭觉寺绝学——《大悲手》。
掌力中正平和,如春风化雨,笼罩向鸠摩罗。
鸠摩罗面露冷笑,不闪不避,悍然一掌迎上。
掌出,空气都变得灼热,正是他新悟的《火焰刀》!
“砰!”
一声闷响,气浪四散。
心灯禅师纹丝不动。
鸠摩罗却觉一股柔韧至极的力道传来,将他刚猛的掌力尽数化解。
甚至还有一股反震之力,让他气血微微一荡。
“好个老和尚!”
鸠摩罗战意更浓,身形一晃,双掌齐出,掌影翻飞。
时而如火焰刀般刚猛炽烈,时而如拈花指般轻灵飘忽。
他将从千佛崖领悟的佛像手印,尽数融入了自己的武学之中。
招式刚猛与精妙并存,变幻莫测。
心灯禅师却始终只用那一套《大悲手》。
他双掌舞动,不快不慢,或推、或按、或引、或化。
无论鸠摩罗的攻势如何凌厉,他的掌力总能将其消弭于无形。
转眼间,已交手数十招。
鸠摩罗越打越是心惊,这老僧的内力浑厚得不可思议,且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特性。
自己的火焰刀内力,一沾上对方的掌力,便如滚汤泼雪,威力大减。
“施主,回头是岸!”
战斗中,心灯禅师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的武功,功法残缺,已入了歧途。
此刻强行催动,看似威力大增,实则是在燃烧根本。
长此以往,必遭反噬,届时悔之晚矣!”
此言一出,宛如惊雷在鸠摩罗心头炸响。
这老僧,竟一语道破了他功法的最大隐秘!
可武痴的执念,让他不愿承认。
“多谢禅师指点!但武功之道,不进则退!今日,你我只分胜负!”
他暴喝一声,不再留手。
“接我此招!”
鸠摩罗双脚微分,重心下沉,口中发出一声低沉梵唱。
《龙象般若功》!
一股厚重如山岳的气场轰然席卷,他在外的臂膀上。
筋肉虬结,皮肤泛起一层古铜色光泽。
他一掌拍出,动作笨拙,却推动着空间在前行,排山倒海的压力扑面而来。
心灯禅师面色凝重,收回双掌,在胸前合十,身上的灰色僧袍无风自动。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他整个人化作一尊金刚怒目的佛陀,双掌缓缓推出。
这一掌,依旧是《大悲手》,却蕴含了他毕生的禅定修为。
掌力不再柔和,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壁障,宏大,庄严,不可撼动。
“轰——!!”
拳掌相撞的刹那,一声沉闷如山崩的巨响炸开!
大雄宝殿前的青石地砖,寸寸碎裂!
心灯禅师的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苍白,他连退七步。
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最后“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败了。
鸠摩罗站在原地,胸口同样气血翻涌,但终究是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着面如金纸的心灯禅师,心中的狂热战意,竟冷却了大半。
他没有羞辱对方,而是走上前,对着心灯禅师,深深一揖。
“大师佛法精深,小僧佩服。今日之战,是我胜在功法奇诡,若论修为,远不及大师。”
说完,他转身登上辇轿,队伍缓缓离去。
此战之后,鸠摩罗在蜀中武林,赢得了“武痴”而非“魔头”的声誉。
历经一月有余,鸠摩罗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青城山。
华丽的紫铜辇轿停在山脚,鸠摩罗望着云雾缭绕青城山。
眼中的期待与战意已然沸腾到了顶点。
他轻轻抚过腕上那串佛珠,指尖下,属于“罗人杰”的干涸血迹依旧暗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云裂石的意志,响彻山谷。
“天师道祖庭,蜀中执牛耳好地方。”
“小僧鸠摩罗,今日,特来问道青城!”
话音落下,山巅之上,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轰然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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