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渐官袖猛地一振,看也不看堂下之人,径直转身走入后堂。
那背影,决绝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没有半分迟滞。
“大人!大人!”
林振南彻底懵了,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行两步,朝着那空荡荡的后堂入口嘶喊。
“大人!您不能走啊!您这一走,我林家上下,今晚就要家破人亡了啊!”
声音悲怆,回荡在空旷的公堂,只换来衙役们冰冷的眼神和无情的阻拦。
完了。
林振南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整个人下去。
他不明白。
明明马上就要赢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惊天逆转?
那张小小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是谁?到底是谁,要将他林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一旁的余沧海,起初也有些发愣,没搞明白这峰回路转。
但紧接着,他那张阴鸷的老脸便一寸寸舒展开来。
有人在背后帮他?
哈哈,管他是谁!重要吗?不重要!
推迟一天宣判,就意味着他有整整一个晚上,可以做太多事情了。
有仇报仇,没仇也可以直接瞎编乱造。
至于明天一早,福威镖局被屠戮一空?
关他余沧生屁事!
他可是听说福州附近的杂鱼,早就对林家的垂涎三尺。
谁能证明,林家被灭门,一定是他青城派干的?
到时候,他大可以再来这公堂之上,跟一地的尸体对峙!
想到这里,余沧海心情大好,他轻蔑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林振南一家。
那眼神,就像在看三具即将凉透的尸体。
他转身,带着青城四秀,在一众衙役敬畏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府衙。
那嚣张的背影,无声宣告着林家的死刑。
“老爷”
王夫人早已面无人色,她一把抓住虚脱的林振南,声音都在发抖。
“我们我们快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到了现在,哪还能看不清形势?
林振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逃?往哪儿逃?
他比谁都清楚,林家乃至整个福州城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他们连府衙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一直沉默跪着的林平之,此刻脸色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不甘、怨毒、挣扎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与天真。
“爹,娘。”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决绝。
“别怕,儿子有办法。”
人群散去,悦来客栈的雅座内,恢复了平静。
岳灵珊小口喝着茶,可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哥。”她放下茶杯,“那林家是不是真的就没救了?
难道真要像你故事里那个姓甲的少爷一样,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想起那个悲惨的故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难说。”
叶昀给自己斟满一杯“醉云仙”,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那知府最后看的纸条,十有八九是对林家不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不过,林家的死活只是这场戏的开胃菜。
我倒是对那张纸条背后,那个搅动风云的棋手,越来越感兴趣了。”
这只藏在暗处的大手,连官府都能影响。
有点意思。
夜幕,悄然降临。
冰冷的月光,给福州城镀上了一层惨白。
府衙门口,林振南和王夫人果然没有离开。
他们蜷缩在石狮子的阴影下,固执地认为,只要在这就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的儿子,林平之,却不见了踪影。
“嗯?”
客栈二楼,叶昀凭窗而立,目光扫过街对面的府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回头,看向还在唉声叹气的岳灵珊,笑着开口。
“走吧,别想了。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啊?什么好戏?”岳灵珊一愣。
“去了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两道黑影从客栈的窗户中掠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福州的夜色里。
当他们再次来到府衙外墙附近时,叶昀的眉头微微一挑。
府衙门口,那两尊绝望的“雕像”,也不见了。
“咦?人呢?”
岳灵珊也发现了,有些奇怪,“不会这么快就被余沧海的人给做掉了吧?”
“不像。”叶昀摇头,“这里是府衙门口,余沧海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岳灵珊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好奇的光芒,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叶昀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岳灵珊只觉身子一轻,下一刻,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府衙高高的院墙之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至少三丈的高度,又看了看身旁云淡风轻的兄长。
这轻功也太离谱了吧!
叶昀没理会她的震惊,辨别了一下方向。
带着她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朝着灯火通明的内衙深处飘去。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目标。
陈鸿渐的书房。
然而,当他们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揭开一角瓦片朝下望去时。
里面的情景,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福州知府陈鸿渐,正满面红光地举着酒杯。
而他对面坐着的,赫然便是林振南一家三口!
“林老弟,王夫人,平之贤侄!”
陈鸿渐笑得春风得意,热情洋溢。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满饮此杯!”
林振南和王夫人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颤巍巍地举起酒杯,连声道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只有林平之,虽然也端着酒杯,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
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僵硬得像一张挂在脸上的面具。
他的脸色,惨白得像是活人祭。
“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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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岳灵珊看得目瞪口呆,她凑到叶昀耳边,压低了声音。
“难道难道林振南把《辟邪剑谱》给了他?”
“光一本剑谱,不够。”
叶昀摇头,目光深邃,“买不动一个正四品知府的未来。”
岳灵珊急了:“哥!他们太不识好歹了吧!
该不会把你改过的那本《辟邪神剑》也给交出去了吧?”
“难说。”叶昀的回答模棱两可。
酒过三巡,陈鸿渐似乎接到了下人的通报,他笑着安抚了林家三人几句。
让他们在此等候,自己则起身,走向了不远处另外一个独立的院落。
叶昀目光一闪。
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就是白天递上纸条,让陈鸿渐临时改判的人。
这些恐怕也是想来看看,林家到底给了陈鸿渐什么天大的好处。
“跟上去。”
叶昀低语一声,带着岳灵珊,身形再度化作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那是一间更为雅致的书房。
叶昀带着岳灵珊落在屋顶,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连瓦片都没揭。
只是将耳朵贴在屋脊上,将紫霞神功的内力运至双耳。
房间内的对话,瞬间清晰地传入耳中。
然而,他们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两人没站稳,从屋顶上直接滚下去。
只听见陈鸿渐用一种带着炫耀和得意的语气说道。
“二位,本官刚刚收了林平之为婿,他现在,是我陈家的女婿了。”
什么玩意儿?!
屋顶上的叶昀和岳灵珊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
而房间内,那两个与陈鸿渐对话的人,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给炸蒙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大人此事,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他林平之何德何能?”
“我女儿喜欢,且与平之两情相悦,怎么?”陈鸿渐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沙哑声音的主人噎住了。
另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立刻接上:“陈大人,现在正值林家事件的关键时刻,您这么做。
万一万一是他们的缓兵之计,事后反悔”
“放肆!”陈鸿渐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你是看不起我陈某的女儿?还是觉得我女儿事可任由你们来置喙?!”
“在下不敢!”那两人立刻躬身告罪。
沙哑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劝诫。
“大人息怒,我等只是提醒大人,莫要被那林振南的一番花言巧语给戏弄了。
他们这般草率定下婚约,恐怕别有心思啊!”
“无妨。”陈鸿渐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
“本官已经和林振南说好了,平之入赘我陈家,所以碍不着你们的事。”
“啊这”
那两人彻底没话说了。
让人家儿子入赘,这操作,简直是釜底抽薪,断了林家的根。
“陈大人,您您这是让我们难做啊!”
“有何难做?”陈鸿渐冷笑一声,“朝廷的那个计划,已经停摆了一甲子。
况且,张阁老才刚刚仙去,陛下励精图治,断然不会重启此事。
这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非要闹得天翻地覆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施舍的意味。
“这样吧,我让林振南把那本《辟邪剑谱》给你们,你们重新换一家去祸害便是。我福州,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神。”
“可是,陈大人”
“没什么可是的!”陈鸿渐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送客!”
片刻之后,两道黑影从书房中走出,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叶昀刚想带着岳灵珊跟上去看看,眼角却又扫到了让他挪不开眼的一幕。
月色下的花园中,一对年轻男女,正并肩而行。
男子风姿绰约,俊雅不凡,正是白天还跪在公堂之上,一脸悲愤的林平之。
而他身旁的女子叶昀的目光顿住了。
那女子,身形丰腴圆润得有些过分,低着头,脸上带着娇羞的红晕。
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身旁的“情郎”,又羞怯地低下头去。
二人缓步交谈,顺着青砖小路,很快行至庭院的一座月亮门前。
然后,略带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并肩而行的二人,竟是无法直接通过那座看起来并不算窄的月亮门。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叶昀清晰地看见,林平之的眼角在剧烈抽搐,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上了那副僵硬而礼貌的微笑。
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女子羞答答地点了点头,率先一步。
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有些费力地挤过了月亮门。
然后,她转过身,用一种充满期待和爱慕的眼神,看向林平之。
那一刻,月光下的林平之,似乎笑出了眼泪。
他迈出那一步,动作决绝得,像一个奔赴刑场的死囚。
“噗”
屋顶上,岳灵珊再也忍不住,差点笑得从房顶上滚下去。
第二日,府衙重新开堂。
这一次,审理的速度快得惊人。
有了“准女婿”这层关系,陈鸿渐的屁股自然是坐得稳稳的。
“经本官查明,双方皆有伤亡,又都证据不足,无法证明凶手就是对方。
此事,乃江湖误会!”
“本官宣判,此事就此了结!双方不得再因此事寻衅!”
这番判决,让堂下的余沧海气得差点当场脑溢血。
他已经知道了林平之入赘陈家的消息,此刻看着高坐堂上的陈鸿渐。
那眼神,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活剐了。
但,他不敢。这里是公堂,他若敢动手,那就是造反。
更让他憋屈到吐血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见林振南一脸“大度”地站了出来,对着余沧海拱了拱手。
“余观主,过往恩怨,皆是误会。
我林家愿将祖传之《辟邪剑谱》,赠予青城派,以示和好之意!
从此,我福威镖局与青城派三代人的恩怨,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在推官孙元亮的“公证”下,林振南亲自带着余沧海,回到了向阳巷老宅。
当着所有人的面,从佛堂的房梁上,取下了那件沾满灰尘的猩红袈裟。
余沧海颤抖着手接过袈裟,迫不及待地展开。
当他看清开篇那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狂喜、错愕、震惊、愤怒、屈辱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老脸变得五颜六色,精彩到了极点。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大庭广众之下,余沧海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认下了这份“大礼”。
很快,福威镖局与青城派“和解”,林家少镖头林平之入赘知府陈家的消息。
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福州城。
一时间,福州城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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