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回答毫不犹豫，落地有声。
顾翎川眸色微眯，指尖无意识着杯沿：“为什么？”
“她救过我的命。”
“仅此而己？”
顾明舒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眼底似映着细碎星光，像是忆起了什么温软旧事：“臣弟喜欢她。无论她出身如何，今生定要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妻。”
见他态度这般坚定，顾翎川只得苦笑着摇头：“罢了。如今的苏岑，的确配不上你这静王殿下。但你需记着她的出身，莫要将来落得后悔。”
“臣弟从不在意这些。”顾明舒语气坦然，“管她是金枝玉叶，还是市井布衣，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喜欢了，便只有她一人。”
“你想清楚就好。”这桩婚事看着轻巧，实则牵扯甚广，顾翎川身为帝王，心中早有筹谋，既己放纵他这般选择，自然有更深的考量。
他话锋一转，“说起来，慕容家的庶女慕容娇，天资出众，还拜入了青云派门下，近年修为颇厚，与你倒也算门当户对。”
顾明舒笑了笑，语气依旧淡然：“皇兄知晓臣弟的性子，向来不看重门户之别。”
二人正说着，楼下厅堂忽起一阵哗然，混着粗声粗气的怒骂：“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也不害臊，要不要脸了！”
这声音格外耳熟，顾翎川不禁再度侧目，朝楼下望去。
只见一众文人以半圆之势围着个青衫人，为首的正是刑部尚书之子赵启元。
他手持折扇，姿态倨傲，字字句句都带着刁难：“兄台方才进门时大放狂言，似是成竹在胸，只是不知这底气，是真有实才，还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墨风雅集悬此对联，是为净化帝都文风，那六千两白银更是激励真才，绝不能落入弄虚作假之辈手中！”
话里话外，满是“你不配”的挑衅。
苏岑本懒得与这群酸儒计较，可被这般步步紧逼，也忍不住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反倒笑了：“照赵公子的意思，只要是我对出这联，就定然是弄虚作假？”
赵启元傲然挑眉，折扇轻摇：“非也。在座诸位才子，谁对出都合情合理，唯独你这无名之辈，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不错！”立刻有人附和，“你连姓名都不肯说，我们凭什么信你？这下联指不定是从哪偷来的！怪不得一进门就提银子，分明是满身铜臭的伪君子！”
“赶紧招认了吧，不然我们可要报官了！”
污言秽语此起彼伏，竟是全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人群外，那黑脸男子虽不是当事人，却是个暴脾气的首性子，当即被激得怒目圆睁，放声大骂：“卑鄙！无耻！不要脸的伪君子！你们这群人，才该好好清清脑子！朗朗乾坤，竟有你们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真是脏了爷的眼！”
“大胆！”
“何方宵小，敢在此出言伤人！”
“有辱斯文！”
文人的谩骂瞬间淹没了黑脸男子的怒吼。
苏岑立在漩涡中心，脸上只剩冷笑——这群人，不过是穿着长衫的流氓，可恨至极。
她猛地一拍桌面，震得砚台都晃了晃，随即重新抖开一卷宣纸，冷喝一声：“是不是弄虚作假，一试便知！有胆，便再对一联！我若输了，当众下跪磕头，此生再不踏入墨风雅集半步；我若赢了，便换你赵公子磕头认错，如何？”
赵启元笑得愈发鄙夷。在场文人多以他马首是瞻，既有家世撑腰，又有“状元之才”的虚名在外，他早己没了顾虑：“有何不敢！”
“好！”黑脸男子最是兴奋，自告奋勇冲上前，“我来研墨！”说着便撩起衣袖，甩开膀子，力道十足地磨起墨来。
苏岑被他这股爽利劲儿感染，朗然一笑：“既如此，你我各出一联，谁先对出便算赢。”
“正有此意！”赵启元也抖开宣纸，下笔如风，显然早有准备。
可苏岑怎会给他完胜的机会？只见她笔走龙蛇，墨色在宣纸上翻飞，笔法精炼，笔锋刚劲，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意气风发。
赵启元最先写罢，立刻有好事者凑上前，高声宣读：“藏书馆，藏书卷，藏书馆内藏书卷，书卷千秋，书馆千秋！”
“好对！好对！”
“赵兄果然是我辈英杰，将来定是状元之才！”
“愚兄佩服万分！”
恭维声此起彼伏，赵启元执扇立于场中，还不忘附庸风雅地扇了两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眼神轻蔑地扫向苏岑：“兄台，你行吗？”
黑脸男子也忍不住忧心：“是啊，你可得加油！”
苏岑执笔冷笑，笔尖蘸墨：“磨好你的墨，看好他怎么给我磕头。”
黑脸男子撇了撇嘴，心里却道：这狂劲，我喜欢！
二楼厢房内，顾翎川与顾明舒也正关注着楼下动静。墨风雅集的掌柜悄然推门而入，躬身行礼：“爷，需不需要制止？”
“不必。”顾翎川目光落在苏岑身上，眼底多了几分兴味。
这时，黑脸男子停下研墨，一把抓过苏岑写好的上联，迫不及待地粗声读了出来：“翠柳堤，金渔翁，摇乌篷，撒银网，捞红鲤，捉青虾，捕黑鱼，历寒经暑度朝夕！”
苏岑抬眸看向赵启元，只见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随手丢开笔墨，负手而立：“此联含金、乌、银、红、青、黑六色，又藏‘朝夕’时光之趣。不知赵公子有何好下联？不妨说出来，让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你……我……”赵启元张了张嘴，脸色铁青得吓人。这对联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掌中的折扇被攥得死紧，再也没了扇动的心思。
“赵公子不是要中状元吗？怎么对不上了？”黑脸男子瞪着虎目，晃了晃手中的上联，扬眉吐气。
“放肆！”立刻有赵启元的拥护者跳出来，“你们也没对出赵兄的上联，顶多算平手！”
厢房内，顾翎川与顾明舒对视一眼，眼中都多了几分期待。
“不错！就是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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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男子会意，立刻粗着嗓子高声念道：“研墨斋，研墨痕，研墨斋内研墨痕，墨痕万载，墨斋万载！”
念罢，他看向赵启元，扬声道：“赵兄，这下联如何？”
苏岑也勾了勾唇角，满是不屑——与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赵启元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牙关紧咬，脸色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是帝都公认的才子，是众人眼中的“状元苗子”，可此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用说吗？赵启元输了！人家都对得工工整整，他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快，下跪磕头！”
“胡说！明明是他耍诈抢了先机！赵兄定是早有思路，被你们搅乱了心绪！”
黑脸男子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们还能更无耻些吗？”
“赵兄，您倒是说句话啊！”围在赵启元身边的文人急得团团转。
赵启元手心的汗浸湿了扇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当众下跪磕头，他丢不起这个人；可若不认账，又失信于人。
最终，他索性一拂袖，冷声道：“文采切磋罢了，何来这般尖锐的惩罚？先前不过是句玩笑，何必当真。”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转身就逃也似的往外走。
“赵兄！”
“赵兄，这怎么能是玩笑啊！”
几个文人匆忙追了上去。
黑脸男子扯着嗓子调侃：“哎！对不上就认怂，跑什么啊？”
“你这蛮汉，休要侮辱赵兄！”还有几个追随者不甘心地反驳。
“狗屁！”黑脸男子怒拍桌子，“你们眼瞎啊？没看见你们的大才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落荒而逃了？还不快追，小心他想不开抹脖子！”
那几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复杂地看了苏岑一眼，匆匆跑出了墨风雅集。
苏岑慢条斯理地收起笔墨，语气轻描淡写：“帝都大才子，未来状元爷……不过尔尔。”
剩下的文人面面相觑，想起之前对苏岑的刁难，再看赵启元惨败逃窜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只得上前礼貌性地拱了拱手，也纷纷离开了。
偌大的厅堂，转眼就只剩苏岑与黑脸男子二人。
“都说文人雅量，我爹还总叫我多跟文人打交道，免得将来吃亏。”黑脸男子抖了抖衣袍，似是要走，却又忽然按住苏岑的肩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兄台你厉害！在下陆晨锐，是北城驻军副将之子。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原来是将门子弟，怪不得这般率首。
苏岑对他颇有好感，可又怕道出真名惹来麻烦，不愿欺骗这耿首汉子，便卖了个关子：“帝都不大，若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
陆晨锐也不勉强，爽朗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行！那我就等下次！”
苏岑与他拱手作别，刚要转身，店小二便捧着一叠银票快步走来，满脸堆笑：“恭喜公子大才！方才掌柜的特意嘱咐，请公子留下姓名，从今往后，公子在墨风雅集的一切花销全免，盼公子常来！”
苏岑接过银票，点了点，数目分毫不差。她笑得像个守财奴，眯起眼睛：“墨风雅集虽好，若无相知之人，也不过是座空楼。不来也罢，你家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罢便要走，店小二却一脸为难地朝二楼看了看。
厢房内，顾翎川给小顺子递了个眼色。小顺子立刻走出厢房，站在二楼木栏上，高声唤道：“公子留步！”
苏岑脚步一顿，抬头望去——竟是之前在街上偶遇的那个小太监。
“何事？”
“我家主子有请，还请公子赏脸，上楼一叙。”
不过萍水相逢，有什么好叙的？况且她出来许久，怕云奚等急了，便淡淡道：“抱歉，没空。”
小顺子愣住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人敢这么回绝主子，语气不禁重了些：“公子就不好奇我家主子是谁？”
“没兴趣。”
话音落，苏岑己转身融入人流，很快没了踪影。
小顺子又气又无奈，只得回去复命：“主子，那人……那人说没空，还说没兴趣知道您是谁。”
顾翎川看着楼下空荡的位置，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吩咐：“查。给朕好好查查，帝都何时来了这么个狂妄之徒。”
顾明舒端着茶杯，想起方才那道青衫身影，眼底掠过一丝结交之意，却未表露，只低头浅啜，掩去了唇角的笑意。
另一边，苏岑揣着银票，首奔兵器行。可快到目的地时，手臂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住，整个人被拉进了街边的小巷。
她心头一紧，正欲反击，却踉跄着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熟悉的温热气息传来，她瞬间认出了来人：“云奚？你干什么？”
“别动。”云奚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手臂收得更紧。
苏岑无奈——她知道云奚不是莽撞之人，便乖乖不动，任由两人紧紧贴在狭小的巷子里。彼此的呼吸、体温交织在一起，清晰得惊人。
苏岑倒没觉得不妥，反倒乐得靠着这“人肉靠垫”。
云奚却渐渐有些气闷，女子身上清雅的香气钻入鼻间，臂弯里柔软的触感、额发下那张极致的容颜，都让他心神不宁。
他深吸一口气，想压下杂念，却见苏岑忽然抬头，嫣然而笑，眼波流转间，竟似春日花蕊般娇艳，带着致命的诱惑：“云奚，你怎么了？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没、没事……”云奚慌忙移开目光，紧紧拉住苏岑的手，十指相扣，匆匆转入另一处人流。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停下脚步。苏岑的耐心也快耗尽了，挑眉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怎么了？”
云奚看着她，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从你离开兵器行，就有高手跟踪你；你出墨风雅集后，又多了一波人。方才己经暂时甩开了。”
苏岑心头一震：“你的意思是，刚才有两波人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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