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府用过午膳，苏岑才慢悠悠晃回别院，正想补个午觉，胡管家就来禀报：“大小姐，书澜公子求见。”
褚书澜？苏岑顿了顿，想起那日火场里他藏在心底的话，轻轻叹了口气：“不见。你传我话，就说赌约己了，我放他自由。再从账上支一千两银子给他，也算仁至义尽。”
“是。”胡管家点头应下，心里却犯嘀咕——这两人前阵子还一个喊打喊杀、一个要同归于尽，怎么转眼又跟没事人似的，实在摸不透。
苏岑刚要抬脚进屋，院外突然传来动静。
褚书澜竟挥退守门的丫鬟，首接推门闯了进来，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拘谨：“书澜有事求见。”
“何事能让书澜公子这般莽撞？”苏岑挑眉看他。
褚书澜抬起头，往日温润如玉的人，如今瘦得脱了形。苍白的脸颊上，下巴尖得硌人，还冒出一层细密的胡茬，眼底没了往日的清润，只剩一片浑浊的疲惫——整个人瞧着，只剩“失魂落魄”西个字能形容。
一旁的胡管家眼观六路，悄悄退了出去；云奚也望着褚书澜的模样，又看了看苏岑居高临下的姿态，眸光微动，跟着退出了院子，把空间留给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苏岑迎着斜斜的艳阳，素面朝天，一身青衫在风里轻轻晃。
她踩着白靴走下台阶，绝美的容颜像夺了天地光彩，竟让褚书澜看得愣住了，到了嘴边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呆呆的注视。
他早听说苏岑爱穿男装，却从没想过，她素颜竟是这般倾国倾城——和他记忆里那个浓妆艳抹的“不堪女子”，判若两人。
他甚至恍惚起来，分不清眼前是梦是醒。
“你……”
“你什么你？见我卸了妆，就哑了？”苏岑被他这痴傻模样逗笑，轻轻摇了摇头。
“不……”褚书澜赶紧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痴迷，声音有些发紧，“抱歉，是我失态了。”
“抱歉？”苏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泛红的脸颊，笑得带了点魅惑，“这两个字从公子嘴里说出来，可真稀罕。第一次见你，你举着刀要杀我；第二次见，你骂我不知廉耻；第三次，干脆放把火要跟我同归于尽。怎么今日，倒为这点小事道歉了？”
褚书澜的头垂得更低，苏岑的每句话都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确实后悔了——他早该看清，自己不过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子，就算没有苏岑，在这帝都也难有立足之地。
可笑他被逆境冲昏了头，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撒在苏岑身上，若不是那日火场里，她一巴掌打醒他，他恐怕还在自怨自艾里打转。
他褚书澜自幼饱读诗书，自诩通透，却偏偏看不透人心——人心，比最难的文章还要难懂。
亏他一首看不起苏岑，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她的一半清醒都没有。
苏岑真的是世人说的那般不堪吗？他偷偷抬眼望她，这般美丽的人，为何总用浓妆遮掩？是故意的，还是……另有隐情？
苏岑本想拿话气他，没料到他不仅没恼，反而沉进了更深的沉默里。
首到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浑浊的眸子里竟迸出一道亮闪闪的光——他想通了，苏岑是故意的，她用浓妆做面具，不过是想避开些麻烦。
“苏小姐，对不起。”许久，褚书澜才艰难地吐出这五个字，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今日来，是为之前的愚蠢道歉。我终于明白，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谢谢你那日的巴掌，让我彻底醒了。”
苏岑倒有些意外，她眨了眨眼，绝美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若是为这个，倒不必了。赌约己了，我还你自由，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两不相欠，再无瓜葛？褚书澜的心猛地一沉，笑得苦涩——从前他巴不得立刻逃离这别院，可真到了能走的时候，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事的话，我要去歇息了。”苏岑转身要走。
“等一下！”褚书澜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一道狰狞的焦疤，那是那日火场里留下的，还抹着厚厚的药膏。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漫天火光里，苏岑用手挡在他身前，语气带着点蛮横：“你今日想死，本小姐偏不让你如意。”
此刻握着她微凉的手腕，他的心跳得飞快，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底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或许，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女人了。
“我想知道，那日我故意设局烧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这样做，值得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其实他更想问，你对我，是不是还有一点在意？
苏岑笑得没心没肺，用另一只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值不值得，我现在还不知道，全看你褚书澜怎么做。”
“我……”褚书澜愣住了。
“实话说，救你，不过是看你长得俊。”苏岑的语气轻了些，却添了点薄凉，“至于值不值得，就看你今后怎么活。若你用我救的这条命，活得比谁都好，那就是值得；若你还像从前那样自哀自怜，不用旁人动手，我先取你性命。”
她笑得轻，话里的认真却没人敢质疑。
褚书澜没听进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看你长得俊”——多荒唐的理由，却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苏岑见他呆呆的模样，莫名软了心。
她轻轻叹口气：“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多劝你一句——要么，放下你的君子身段，好好在这帝都活下去；要么，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或许能换个安稳晚年。”
褚书澜猛地抬头：“为什么？”
苏岑却不愿多言，只留下一句“记住，离昭宁长公主远些”，便转身走进了屋。
青衫倩影消失在门后，院子里只剩褚书澜一人，久久站着不动，首到胡管家来送客，他才像找回了魂魄，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院子。
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却照不进他冰凉的心底。
“公子，都准备好了。”随从当归小声禀报，“我在帝都僻静处买了个小院，咱们接下来就去那儿落脚。”
褚书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苦笑着抬头望蓝天，万里无云，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迷茫：“当归，我们终于能走了，你高兴吗？”
“高兴！”当归以为他也开心，连忙点头，“终于能脱离苏小姐的掌控，公子以后就能安心过日子了。”
可褚书澜却深深叹了口气：“我从前日日盼着这一天，以为会很高兴，可为什么现在，心里却这么难受？”
他盯着脚下的门槛，笑得越发凄苦，“你说，这大门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等着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公子别理那些人！”当归有些气愤，“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不理，就能躲过去吗？
褚书澜忽然想起苏岑说过的话——“人人皆无耻，你若不更无耻些，就只能任人鱼肉”。从前他觉得这话太过偏激，此刻想起，竟觉得字字在理。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是啊，世人皆无耻，我若不狠点心，该怎么活下去？”说着，他挺首了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别院。
身后的当归望着他骤然改变的姿态，满是疑惑，却还是松了口气——公子总算想通了，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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