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刺骨。曹墨和背着昏迷胡郎中的赵西，如同三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在青州城西荒僻的巷道中疾行。赵西累得呼哧带喘，冷汗和热汗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背后的胡郎中越来越沉，仿佛背着一座山。
“大…大人…真…真要去那尼姑庵啊？”赵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喘不上气的嘶哑，“那…那地方比义庄还吓人…她们会放毒…”
“闭嘴，留着力气走路。”曹墨声音低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后左右。他的神经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选择去水仙庵是一步险棋，但眼下胡郎中危在旦夕，驿馆、义庄皆不可靠，城内遍布眼线，这看似龙潭虎穴的地方，反而可能有一线生机——至少，那里可能有缓解毒性的东西。
而且，他需要亲眼确认那里的情况。老嬷嬷刚刚从义庄逃走，腿上有伤，她会回哪里？水仙庵很可能是她的一个据点。
越靠近水仙庵，周围越是死寂。破败的民居早己没了灯火，连野狗都似乎绕道而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腥臭的怪异气味，似乎又隐约可闻。
再次来到水仙庵那朴素甚至破旧的白墙外，曹墨示意赵西停下。他将胡郎中轻轻放倒在墙根阴影里，对赵西低声道：“在这里等着，看好他。有任何动静，立刻学猫叫。”
“大人您又要一个人进去？”赵西吓得一把抓住曹墨的衣袖，“别丢下小的啊！那老妖婆可能就在里面！”
“就是因为她可能在，我才必须进去。”曹墨甩开他的手，“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他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赵西，如同上次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庵堂侧后方，找到那处墙壁砖石松动的地方，再次撬开缝隙，向内窥视。
庵内小院依旧，但那间炼制毒物的厢房，此刻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佛之前的绿蒸汽、研磨声都只是幻觉。
*（没人？还是隐藏起来了？）* 曹墨心下疑虑。老嬷嬷腿受伤，如果要处理伤口、躲避追捕，这里是最可能的地方。
他耐心等待了片刻，依旧毫无动静。不能再等了，胡郎中随时可能毒发身亡。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撬大缝隙，身形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落地无声。小院里堆放的柴火和瓦罐依旧，但他敏锐地发现，地上似乎有一些零星的新鲜脚印，还有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滴落状痕迹——是血迹！老嬷嬷果然回来了！
血迹指向那间漆黑的厢房。
曹墨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厢房。房门紧闭，他侧耳贴在门上倾听。
里面一片死寂。
他尝试着轻轻推了推门，门竟然从里面闩上了。
*（人在里面？睡着了？还是故意设伏？）*
他从怀中取出那截坚硬的念珠，用尖端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探入，轻轻拨动门栓。这门栓似乎比寻常的要沉重粗糙些，拨动起来有些费力。
就在门栓即将被拨开的瞬间，曹墨忽然感到一丝极细微的阻力，同时听到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咔哒”轻响！
*（有机关！）* 他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向后急退！
几乎同时！
“咻咻咻！”数根短小的、淬毒的钢针从门板上几个极不起眼的小孔中疾射而出！正是刚才老嬷嬷使用的那种！
若非曹墨退得快，此刻己被射成刺猬！
钢针射空，钉在院子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曹墨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这伙人真是处处设防，歹毒至极！
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要么没人，要么里面的人极其沉得住气。
曹墨不再尝试开门。他绕到厢房的窗户下，窗户也被从里面钉死，糊着厚纸。他用念珠尖端轻轻捅破一个小洞，向内望去。
里面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桌椅和柜子的模糊轮廓，之前看到的药炉、瓶罐似乎都不见了，收拾得异常干净。
*（转移了？还是藏起来了？）* 他心下失望。难道来晚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另想办法时，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台下方。那里似乎有一片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的砖块。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块砖的边缘缝隙似乎比别的砖要干净一些，像是经常被移动。他尝试着用念珠尖端撬动。
砖块竟然微微松动了！他小心地将砖块抽了出来。
砖块后面，墙壁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药味和尘土的怪异气息从洞中涌出！
这是一个暗格！
曹墨心中一动，伸手向内摸去。里面空间不大，触手冰凉，似乎放着几个小瓷瓶和一本书册状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是三个小巧的白瓷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拔开其中一个的木塞，里面是一种淡黄色的粉末，气味辛辣刺鼻。另一个瓶子里是几颗黑色的药丸，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第三个瓶子最是诡异，里面是少量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是那甜腻腥臭味的来源！
*（是毒药？还是解药？）* 曹墨无法判断，只能小心收好。
最后取出的那本书册，并非佛经，而是一本纸质粗糙、边角卷曲的手抄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他借着微光快速翻阅。里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各种古怪的配方和符号，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图案——其中一页画着的，正是他在张百万床头找到的那种奇异花朵！旁边标注着“彼岸生”、“极阴之地”、“血饲”等令人费解的词句。
再往后翻，则是一些更加诡异的人体经络图，但标注的穴位与寻常医书大相径庭，旁边写着“迷魂”、“蚀骨”、“焚心”等可怕名称。最后几页，则反复出现一个特殊的符号——一只周围缠绕着火焰或荆棘的眼睛！
佛眼！
曹墨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本手抄，很可能就是“佛眼”组织炼制和使用毒物的记录！其价值无可估量！
他强压下激动，将手抄本贴身藏好。有了这个，或许就能找到克制这些毒物的方法，甚至顺藤摸瓜！
就在他准备将砖块塞回原处时，暗格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他再次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小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枚只有半截的、材质特殊的令牌！令牌呈暗金色，触手冰凉，边缘断裂不规则，似乎是被强行掰断的。令牌正面雕刻着云纹，背面则只剩下半个复杂的字迹，依稀能看出是个“衛”字的一半。
*（衛？是“卫”字？这令牌…材质非凡，像是官制之物？但又是半截…）* 曹墨心中疑云大起。这水仙庵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半截令牌又代表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桩宫廷血案，似乎也牵扯到某支神秘的宫廷卫队…难道这令牌与之有关？
就在他沉思之际，庵堂前院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女子低低的说话声！
有人回来了！
曹墨立刻将砖块塞回原处，抹去痕迹，身形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回庵外。
他快速回到赵西和胡郎中藏身的地方。赵西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曹墨回来，差点哭出来。
“大人您可回来了！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走！”曹墨低声道，帮忙背起胡郎中，“立刻离开这里！”
三人不敢停留，沿着来时路快速撤离。首到远离水仙庵，躲进一处废弃的民宅残垣后，曹墨才停下脚步。
他取出那瓶淡黄色粉末和黑色药丸，犹豫了一下。胡郎中中的毒诡异猛烈，寻常解毒粉恐怕难以遏制。这黄色粉末气味辛辣，似是阳性药物，而那毒针阴寒，或许能克制？
死马当活马医！他捏开胡郎中的嘴，将少量黄色粉末和一颗黑色药丸混合着清水给他灌了下去。
然后便是紧张的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胡郎中脸上的黑气似乎蔓延得慢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但并未断绝。
*（似乎有点效果！）* 曹墨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胡郎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涣散，但确实醒了过来！
“胡先生！感觉如何？”曹墨立刻低声问道。
胡郎中茫然地看了看西周，最后目光聚焦在曹墨脸上，似乎认出了他，嘴唇哆嗦着，极其微弱地说道：“多…多谢大人…救命…”
“是谁要杀你？谁指使你去义庄的？”曹墨抓紧时间追问。
胡郎中眼中闪过极大的恐惧，喘息着道：“是…是…”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曹墨连忙又给他灌了点水。
胡郎中缓过一口气，声音更加微弱：“是…‘佛眼’…他们…控制了不少人…我…我家人被他们抓了…逼我…逼我做事…”
“佛眼的首领是谁？在什么地方？”曹墨急切地问。
“不…不知道…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传话…”胡郎中眼神涣散，“但…但我有一次…偷听到…他们提到…‘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这是什么意思？地名？暗号？
“还有…还有…”胡郎中似乎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说道，“张…张老爷死前…说的那笔大生意…好像…好像和…漕帮…有关…”
漕帮？曹墨一怔。张百万一个地方富商，怎么和势力庞大的漕帮扯上关系了？那笔让他欣喜若狂的大生意，到底是什么？
他还想再问，胡郎中却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气息虽然比之前稍稳，但依旧十分微弱。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但却也指向了更庞大的方向。佛眼、漕帮、半截令牌、水月镜花…
曹墨看着昏迷的胡郎中，又看看吓得面无人色的赵西，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带着一个重伤员，目标太大，极易被发现。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安置胡郎中，让他继续接受治疗，同时自己去调查漕帮这条线。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青州府大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知县和那班头恐怕想不到，他敢把人藏到衙门的大牢里去。而且大牢里有狱医，虽然水平一般，但至少有些常备药材。
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送进去。
曹墨的目光看向赵西，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赵西，想将功折罪吗？”他缓缓开口。
赵西一个激灵：“大人您吩咐！”
“你想办法弄一套破烂衣服，再搞点污泥血迹，把胡先生扮成街头斗殴重伤的流浪汉。然后你去府衙大牢报案，就说抓到了个在城里闹事的疯子，伤得很重，胡言乱语。务必让狱卒把他收监，交给狱医诊治。”
赵西听得目瞪口呆：“啊？这…这能行吗？”
“按我说的做。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热心的‘路人’，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他。办完事，到城隍庙后院的歪脖子树下等我。”曹墨语气不容置疑，又将一点碎银子塞给他，“打点一下，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个疯子，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近他。”
赵西握着冰冷的银子，看着曹墨深邃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得咬牙点头：“小…小的明白了！”
曹墨帮着赵西给胡郎中简单改扮了一下，看着赵西吃力地背起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府衙方向走去，消失在巷口。
自己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青州码头漕帮分舵所在的位置潜行而去。
漕帮…希望这条线，能钓出真正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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