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牢房内,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石块。曹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耳中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窗外遥远模糊的更梆声。每一次梆响,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神经上,提醒着他白塔法会的逼近,以及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东厂的手段,他早有耳闻。那位厂公看似给了他一线生机,实则如同猫戏老鼠,随时可能收回这点“仁慈”,将他碾碎。所谓的“查证”,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确认邪典真伪及其与旧案的关联,然后将他作为一枚更有用的棋子操控;二是发现他的谎言,届时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他不能坐以待毙。
牢房西壁坚固,铁窗狭窄,门外有守卫。硬闯绝无可能。唯一的希望,在于人心。东厂并非铁板一块,冯慎与那老太监之间,似乎也并非全然信任。而他自己怀揣的秘密,或许能成为撬动缝隙的杠杆。
他仔细回想着老太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十年前甲字库旧案”显然触动了对方,但触动的是贪欲、是好奇、还是…恐惧?对方提及的“王公公”己然病逝,是灭口,还是自然死亡?
*(如果老太监真想利用旧案打击政敌,那他最需要什么?)* 曹墨思索着。他需要确凿的、能置人于死地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将证据抛出去。而自己这个“发现”证据的“苦主”,或许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但自己绝不能完全成为对方的傀儡。必须让对方觉得控制了自己,同时又要暗中争取主动,甚至…利用东厂的力量去对付真正的敌人——“佛眼”和宫中的“贵人”。
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桃木令牌和腿上空荡荡的绑带。邪典被收走,反而让他松了口气。那东西太烫手,留在身边随时可能引爆。如今在东厂手里,或许更“安全”,也更能吸引火力。而令牌,或许还能成为最后的底牌。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每日有人送来粗糙但足以果腹的饭食,无人提审,也无人搭理他,仿佛被遗忘在这阴暗的角落。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窒息。
曹墨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梳理着所有线索,在脑中一遍遍推演各种可能。他将《莲生邪典》中能记住的内容反复回忆、组合,试图找出更多能与旧案印证、或是指向当前阴谋的细节。
第三天夜里,牢门外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脚步声。不是单一的守卫换班,而是数人。
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冯慎带着两名番子站在门口,脸色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晦暗不明。
“曹墨,厂公要见你。”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曹墨似乎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曹墨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起身跟上。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那间阴森的刑讯石室,而是被带到了另一处稍显“雅致”些的房间。房间里有桌椅,甚至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但空气中那股属于东厂特有的阴冷压抑感,并未减少分毫。
老太监己经坐在那里,依旧把玩着玉胆,看到曹墨进来,抬了抬眼皮。
“坐。”
曹墨依言在下首坐下,垂着眼,做出恭顺的样子。
“杂家派人查过了。”老太监开门见山,声音平淡,“青州送来的部分案卷,还有从宫里调出的十年前甲字库案的零星记录(当然是删减后的),对比你带来的那本书…确实有些有意思的地方。”
曹墨的心提了起来。他赌对了?东厂果然有渠道能查到这些!
“不过,”老太监话锋一转,浑浊的目光锐利地盯住曹墨,“有些细节,对不上。比如,当年甲字库丢失的毒物分量,与你书中记载的某种配方所需,差了那么一点。又比如,那个死了的小太监身上的某些痕迹…似乎比你书里说的,更‘复杂’一点。”
曹墨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对方果然老辣!竟然能查到如此细微的差异!他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发现了破绽?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不能承认!一旦承认自己夸大或篡改,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厂公明鉴!”曹墨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草民…草民得到此书时,它己略有破损,或许…或许有所缺失或被篡改?又或者…下毒之人并未完全按照书中记载行事?毕竟做贼心虚,难免有所偏差?至于那小太监…草民当年职位低微,未能亲见验尸格录,只是后来听闻…或许传闻有误?”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书籍破损”、“凶手自行其是”和“传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同时暗示对方:如果细节有出入,那正说明背后还有隐情,值得深挖!
老太监眯着眼看着他,手指缓慢地转动着玉胆,似乎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
房间里静得可怕。冯慎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良久,老太监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意味难明:“倒是会说话。罢了,些许出入,无关大局。重要的是,这本书,确实能让人想起很多…不该被忘记的事。”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曹墨,你想报仇?想翻身?”
“草民…日思夜想!”曹墨立刻抬头,眼中适时的迸发出仇恨与渴望交织的光芒。
“好。”老太监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杂家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记住,从此刻起,你的命,你的仇,都不再是你自己的。杂家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要你死,你就得立刻去死。明白吗?”
“草民明白!一切但凭厂公差遣!只要能报仇雪恨,草民万死不辞!”曹墨表现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嗯。”老太监点点头,对冯慎道,“给他换身行头,收拾干净点。明天,带他去个地方。”
“是。”冯慎躬身应道。
“去吧。”老太监挥挥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仿佛累了。
曹墨再次被带回牢房,但这一次,心情却截然不同。第一步计划似乎成功了,他暂时取得了对方的“信任”(或者说利用的价值)。但下一步要去哪里?见谁?是陷阱还是机会?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番子送来一套干净的青色布衣,甚至还有温水让他洗漱。收拾停当后,冯慎再次出现,打量了他一下,冷冷道:“走吧。”
没有蒙眼,也没有捆绑,他就这样跟着冯慎走出了东厂这座秘密监狱,坐上了一辆依旧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马车在京师复杂的街巷中穿行。曹墨努力记忆着路线,但七拐八绕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方向。
最终,马车在一处极为僻静的、高墙耸立的宅院后门停下。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喧嚣的京师隔绝开来。
冯慎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一个小窗打开,里面的人与冯慎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曹墨,这才无声地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但布局压抑,假山树木都透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几个穿着褐色衣服、眼神空洞的仆人无声地穿梭着。
冯慎引着曹墨穿过回廊,来到一间书房外。书房门口站着两个气息内敛的护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高手。
冯慎对护卫点了点头,然后对曹墨低声道:“进去后,少说话,多看多听。里面那位问什么,答什么,不该问的别问。”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曹墨心中疑窦丛生,这里面是谁?能让冯慎如此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孤灯。一个穿着寻常文士服、背影清瘦的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一株枯瘦的梅花。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曹墨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张脸,苍白、消瘦,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严和一种深藏的疲惫与阴鸷。这张脸,他曾在十年前,无数次在刑部远远瞥见,在案卷的批红上看到过他的印章!
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皇帝最信任的内相,权势熏天,足以令朝野战栗的巨珰——魏贤!
怎么会是他?!那个老太监口中的“厂公”,竟然就是东厂提督本人?!冯慎背后的人,竟然是他!
曹墨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说辞,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打得粉碎!
魏贤的目光落在曹墨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如同深潭,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冰冷压力。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墨?你带来的东西,咱家看了。关于十年前那桩案子,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仔细说,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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