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光下，那张清丽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曹墨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手救下他的，竟然会是——十年前那桩宫廷血案中，唯一一个在现场附近被抓到、随后又“自杀”身亡的小太监的姐姐，柳七娘！
当年，曹墨调查案件时，曾见过这个女子几次。她当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不顾一切地为弟弟喊冤，哭得撕心裂肺，最终却只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和“自戕”的结论。曹墨彼时自身难保，未能深究，此事一首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有一身如此利落的身手？又怎么会恰好救下自己？
“柳…柳姑娘？”曹墨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柳七娘迅速将门闩好，又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东厂番子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目标，渐渐向着远处搜去。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曹墨，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曹大人，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很快会回来。跟我来。”
她不再多言，吹熄烛火，引着曹墨穿过狭窄的堂屋，走向后厨。挪开一个沉重的米缸，下面竟又是一条黑黢黢的暗道入口。
曹墨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她再次钻入地下。柳七娘熟练地合上入口，点亮了一盏小巧的油灯。
这条暗道比苏老先生那条更加狭窄潮湿，空气流通不畅，但显然经常有人行走。
“柳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曹墨忍不住低声问道。
“嘘。”柳七娘打断他，示意噤声，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跟踪，才低声道，“曹大人，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东厂‘净街’罗锐亲自带队，不抓到我们绝不会罢休。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京师。”
“离开京师？”曹墨一惊，“不行！白塔法会明日就要举行，我必须…”
“你必须活着！”柳七娘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激动和…不容置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做什么？揭露真相？阻止阴谋？你连自己都保不住！魏贤和罗锐布下这个局，就是要将你和苏老这条线一网打尽！你现在露面，就是自投罗网！”
曹墨被她的话噎住，但依旧不甘：“可是…”
“没有可是！”柳七娘语气斩钉截铁，“苏老拼死为你争取一线生机，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密道，可以避开所有关卡。先离开这里，再说其他！”
她的话语中透出的果决和情报能力，让曹墨更加震惊。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民女该有的样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曹墨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柳七娘也停下，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着她半张脸，明暗不定。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弟弟柳福，不是自杀的。”
一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曹墨心上。
“我知道。”曹墨涩声道，“但我当年…”
“我知道你当年自身难保。”柳七娘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我从未放弃过查清真相。这十年，我潜入教坊司，后来又辗转被送入某个权贵府邸为奴…我一首在暗中收集信息，等待机会。”
教坊司？权贵府邸？曹墨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女子，这十年竟经历了如此之多！而她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给弟弟报仇？
“那你可知，‘佛眼’？可知明日白塔之谋？”曹墨急切地问道。
柳七娘眼中寒光一闪：“略知一二。但我只知道，牵扯极大，宫中朝中，盘根错节。仅凭你我之力，无异螳臂当车。曹大人，听我一句劝，先离开京师。有些力量，正在暗中汇聚，但需要时间。”
“什么力量？”曹墨追问。
柳七娘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需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看到京师变成炼狱，也并非所有人都甘愿被‘佛眼’操控。”
她的话，似乎与冯慎那晚的暗示隐隐吻合。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大明刑曹异闻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难道真的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在对抗“佛眼”和东厂中的某些人？
曹墨心乱如麻。留下，九死一生，且可能毫无作用。离开，或许真如她所说，能保留一丝火种，等待更好的时机。但…青州百姓的惨状、苏老先生的生死未卜、那即将发生的巨大阴谋…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良知。
“苏老他…”曹墨声音低沉。
“我会设法打听。”柳七娘语气稍缓，“但现在，我们必须走了。每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她不再给曹墨犹豫的机会，转身继续前行。
曹墨看着她的背影，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柳七娘说得对，此刻硬拼毫无意义。他需要活下去，需要弄清楚这背后的一切，需要找到真正能阻止灾难的方法。
暗道似乎没有尽头，曲折迂回，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柳七娘对这里极为熟悉，显然经常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潺潺的水声。暗道尽头，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岸。一条仅容一人的小舟系在岸边。
“上去。”柳七娘示意，“这条河能通到城外十里坡。那里有人接应。”
两人上了小舟，柳七娘解开缆绳，小舟顺着水流无声地向下游漂去。黑暗中，只有水流声和船桨偶尔拨动水面的轻响。
压抑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曹墨有太多问题想问，但看着柳七娘紧绷的侧脸和警惕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会恰好在那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柳七娘划桨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是恰好在那里。我一首暗中跟着你。从你进入济世堂开始。”
曹墨浑身一震：“你跟踪我？”
“不然你以为，东厂为何能那么快找到苏老的据点？”柳七娘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冯慎给你的那颗‘雷音子’，确实是他私下给你的，但那本身，也是一个信号。罗锐早就怀疑冯慎有异心，正好借此机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曹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冯慎的暗中相助，竟然也在东厂更高层的监视之下？那冯慎此刻…
“冯慎他…”
“凶多吉少。”柳七娘冷冷道，“罗锐动手，绝不会留活口。东厂内部的倾轧，比你想的更残酷。”
曹墨默然。这些藏在阴影中的斗争，其复杂和血腥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那你为何要救我？你不怕被连累？”曹墨看向她。
柳七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救你，原因有三。其一，你是我弟弟死后，唯一一个试图查明真相的官员，虽然失败了。其二，你需要活着，你对‘佛眼’和旧案的了解，对…某些人来说，有价值。其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认为，你或许能帮我找到真正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原来如此。既有公义，也有私心，还有利益的考量。这反而让曹墨觉得更加真实。
“谢谢。”曹墨真诚地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柳七娘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划动船桨。
小舟在黑暗中无声前行，仿佛驶向一个未知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亮。水流也变得平缓起来。
“快到了。”柳七娘低声道，“准备好。上岸后，无论看到谁，不要多问，跟着走。”
曹墨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小舟缓缓靠岸。岸上是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一个人影正站在岸边阴影里等候，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
看到那人身影的瞬间，曹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失声叫出来！
那个人…那个提着灯笼等候的人…竟然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在青州府衙，看似被“佛眼”控制、浑浑噩噩的王知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接应的人？还是…又一个陷阱？！
曹墨猛地看向柳七娘，眼中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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