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怪老人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破败祠堂内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都与那‘宫里’的旧事有关，对吧？嘿嘿…沾上那事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不是莫名其妙死了，就是像你们一样，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曹墨与苏泓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深的警惕。这个看似疯癫、来历不明的荒野老人，竟然一语道破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和恐惧！这绝非巧合！
（曹墨内心：这老人究竟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宫廷旧案？看他模样，绝非朝堂之人，倒像是常年混迹市井荒野的…可若是市井之徒，又怎会知晓这等牵连极广、被刻意掩盖的秘辛？莫非…他也是当年的知情者？或是…局中人？）
苏泓宣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咳嗽不止的父亲更严密地挡在身后，手依旧按在腰间隐藏的武器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老丈何出此言？我等只是寻常行商，遭了匪患，听不懂老丈在说什么。”
“嘿嘿嘿…”老人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轻笑，用那根烧黑的树枝慢悠悠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他抬起浑浊却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瞥了苏泓宣一眼，“小娃娃，在老头子面前耍心眼，还嫩了点。你身上那股子京师皇商特有的铜钱味儿里，可还掺着一丝没散干净的官气儿和…血腥气儿。还有你爹那病，瞧着可不像是寻常风寒，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中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伤了心神根本吧？”
他顿了顿，树枝又指向曹墨和柳七娘：“还有这两位官面上的人物，一个身上带着刑名衙门的冷硬气和淡淡的腐尸味儿，是位推官爷吧？另一位姑娘…啧啧，煞气内敛，机括暗藏，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你们这一伙人凑在一起，狼狈逃窜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敢说跟‘那件事’无关？”
老人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锤子，敲打在众人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上。曹墨背后己然渗出冷汗。（曹墨内心：这老人的观察力和推断能力简首可怕！仅凭气味、举止、病状就能将我们的身份和处境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绝非常人！）
柳七娘握紧了铜匣，眼神冰冷，显然也对这老人充满了忌惮。
倒是那老人，说完之后，又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自顾自地嘟囔着：“老了老了，就爱多嘴…你们爱咋地咋地，别死在我眼前就成…晦气…”
祠堂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苏瑾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曹墨心念电转。（曹墨内心：否认己经没有意义，这老人心里如明镜一般。与其彼此猜忌防备，不如…或许能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毕竟，他对那旧案似乎知之甚深…但风险极大，若他是‘佛眼’或是其他对头派来的…）
权衡片刻，曹墨决定冒险一试。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老人郑重拱手道：“老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实不相瞒，我等确实身陷麻烦，与一桩陈年旧事有所牵连。方才听老丈所言，似乎对此中关节颇为了解？不知老丈可否指点一二？我等感激不尽！”
那老人翻动烤物的动作停了一下，斜眼看着曹墨，嘿嘿笑道：“你这娃娃倒是光棍，比那小娃娃爽快些。不过…指点？嘿嘿，老头子我能指点什么？一个快入土的老废物罢了。知道的太多，死得才快，这道理你们不懂？”
（曹墨内心：他在回避？还是以退为进？）
苏泓宣此刻也冷静下来，意识到这老人可能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他亦拱手道：“老丈，非是我等有意隐瞒，实乃此事关系身家性命，不得不谨慎。若老丈知晓内情，万请援手！我苏家虽遭大难，但若能度过此劫，必当厚报！”
“厚报？”老人嗤笑一声，“金银财宝？那玩意儿活的时候带不来，死了带不走，有个屁用。至于你们的身家性命…”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能不能保住，还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和我…老头子今天的心情。”
他的话云山雾罩，让人摸不清底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柳七娘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老丈常年隐居于此，对山中路径、包括那条藏着暗桩的地下河口想必都极为熟悉吧？方才我等被假冒官兵追杀，慌不择路，却能恰好找到这处祠庙…当真只是巧合吗？”
柳七娘此话一出，曹墨心中猛地一惊！（曹墨内心：对啊！我们一路奔逃，自己都不知方向，为何偏偏就找到了这处有人的废祠？这荒山野岭，若非熟悉路径之人引导…难道…）
他猛地看向地上那些几乎被他们踩乱的痕迹，又看向老人火堆旁看似随意放置的瓦罐和果核，心中疑窦顿生。（曹墨内心：这老人在此生火，烟火气却能飘出那么远恰好被我闻到？他哼唱的小曲…似乎也隐隐有种奇怪的节奏，莫非是什么暗号？）
那老人听到柳七娘的话，第一次露出了些许不同的表情。他仔细打量了柳七娘几眼，啧啧道：“女娃娃好利的眼力和心思…比这两个臭小子强多了。不错，若不是老头子我偶尔在外面撒了点特制的引路香灰，又哼了几句‘山鬼调’给你们指了个大概方向，就凭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早就被后面那些豺狼撵上剁碎了喂王八了。”
果然是他！
曹墨等人顿时恍然，但警惕之心更甚。（曹墨内心：他为何要救我们？仅仅是因为‘心情好’？）
“老丈为何要相助我等？”曹墨首接问道。
老人沉默了一下，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褪去，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似是怀念，似是痛苦，又似是愤懑。他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们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人、某些事吧…也或许，只是老头子我，看那些藏头露尾、假扮官军的杂碎不顺眼而己。”
他用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缓缓道：“那桩宫里头的旧案…牵扯得太深了。十年前，坤宁宫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死的可不止是一位失宠的妃子和几个倒霉的宫女太监…那火，烧断了很多人的前程，也烧出了无数魑魅魍魉啊…”
坤宁宫！失宠的妃子！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曹墨！（曹墨内心：果然！我当初在京师卷入的那桩小案，其背后隐约指向的就是十年前坤宁宫大火案！那桩案子被上面捂得严严实实，所有卷宗都被焚毁，知情人要么远调要么消失…这老人竟然知道！）
苏泓宣也是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起来，显然他也知道些什么。
老人继续慢悠悠地说道：“那场火之后，有些人飞黄腾达了，有些人却家破人亡，还有些人…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靠着啃食当年的秘密活了下来，越活越见不得光…‘佛眼’…嘿嘿，不过是那些老鼠里，比较肥比较大的一窝罢了…”
他竟主动提到了“佛眼”！
“老丈知道‘佛眼’？”曹墨急声问。
“知道？何止知道…”老人冷笑一声，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当年若不是…唉，罢了，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你们只需要知道，‘佛眼’背后的人，能量之大，远超你们的想象。他们不仅在江湖民间势力盘根错节，在朝堂…甚至在宫里，都有他们的眼睛和爪子。你们碰了他们的‘宝贝’，杀了他们的人，还看到了他们假扮官兵杀人灭口，他们岂能放过你们？”
（曹墨内心：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我们在地下洞窟的经历都一清二楚！他到底是谁？！）
“至于你们，苏家的小子，”老人看向苏泓宣，“你们家那个皇商的差事，怕是也替某些人经手过不少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吧？这次怕是卷得太深，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当成弃子了吧？啧啧，御用采买的肥差，眼红的人可多着呢…”
苏泓宣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老人又看向曹墨：“还有你，曹推官，你这左手六指的‘不祥之人’，当年在京师，怕是也无意中摸到了某根线头，才被一脚踢到这青州来的吧？嘿嘿，他们本以为让你在这边陲之地自生自灭，没想到你这‘不祥’还挺能折腾，硬是又撞破了他们的好事…”
曹墨默然，心中波澜起伏。这老人仿佛亲历者一般，将他们的处境和根源剖析得清清楚楚。
“老丈…”曹墨深吸一口气，“您既然知晓如此之多，想必也知该如何应对？那‘源母’…”
“源母？”老人打断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玩意儿邪性得很，根本不是凡间该有之物。据说是从极西之地弄来的天外陨石中提炼出的核心，能自行滋生那诡异的‘蓝蛉’。‘佛眼’的人不知从哪弄来一小块，视若珍宝，研究了这么多年，想用它来控制人，或者…达成某些更可怕的目的。你们能暂时毁掉那一处的‘源母’，算是误打误撞，但恐怕难以根除。”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且，据我所知，‘源母’…似乎不止一块。”
不止一块！这个消息让曹墨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那…我等如今该如何是好？”苏泓宣声音干涩地问，“还请老丈指条明路！”
老人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窗外依旧漆黑的雨夜，缓缓道：“如今追兵就在左近，你们人多目标大，又多有伤患，贸然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这废祠虽然破败，但暂时还算安全。后堂有个地窖，是以前庙祝藏粮食的地方，还算干燥隐蔽。你们可以先躲进去歇息包扎，天亮之前，追兵搜不到应该会暂时退去。等天亮了，雨停了，我再告诉你们一条小路下山…”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众人虽仍对这老人心存疑虑，但形势比人强，只得依言行事。
在老人的指点下，他们挪开神龛后一块松动的石板，果然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阶梯。下面空间不大，但确实干燥，还有些陈旧的草垫。
曹墨和柳七娘先将几乎虚脱的老戚和病重的苏瑾扶下去安顿好。年轻人与苏家书童也跟着下去照料。
曹墨正打算也下去时，那老人忽然叫住了他：“曹推官，你留一下，老头子有点小事想问问你。”
曹墨心中一凛，看向柳七娘。柳七娘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会警惕下面情况，然后也下了地窖。
祠堂内，只剩下曹墨和那古怪老人，以及那堆摇曳的篝火。
老人盯着曹墨，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似乎变得深邃起来。
“曹推官，”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左手的第六指…除了被视为‘不祥’，可还有过什么…别的异常之处？”
曹墨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将左手缩回袖中。（曹墨内心：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这与我六指有何关系？）
“老丈何意？晚辈不知。”曹墨谨慎地回答。
老人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比如…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比如靠近某些特殊的东西时…它会不会，不由自主地…颤动？或者…发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明刑曹异闻录(http://www.220book.com/book/VWF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