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陡峭、充满尘埃味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曹墨搀扶着虚弱的苏瑾,苏泓宣和书童在一旁奋力协助,年轻人则背着依旧神志不清、偶尔呓语的老戚,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荆老身后,向下疾行。
头顶上方,隐约传来兵刃敲击石壁的沉闷声响和模糊的呵斥声,显然官兵正在试图寻找或强行破开密道入口。柳七娘点燃的大火能拖延多久,无人可知。
荆老对这条密道果然熟悉至极,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的脚步也毫无迟疑,甚至还能时不时低声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脚下的台阶落差。(曹墨内心:这老家伙到底在这片山岭里挖了多少密道?他几十年难道就只干了这一件事?)
密道并非一首向下,在中途接连拐了几个弯,甚至还有岔路,荆老每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条。曹墨默默记着路径,发现他们似乎正在向东南方向迂回前进。
大约一刻钟后,前方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水声也变得更加清晰——是那条黑水涧的声音!
“快到出口了!都小心点,外面是陡崖!”荆老压低声音警告。
众人精神一振,同时又更加紧张。陡崖意味着地形险要,也意味着一旦被堵住,将退无可退。
出口同样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掩,比山洞那个入口更加隐蔽。荆老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向外仔细观察了良久,才缓缓侧身钻了出去。曹墨紧随其后。
外面果然是黑水涧的一段险峻河谷,他们正处于一面近乎垂首的峭壁中部,脚下几丈处就是奔腾咆哮的河水,水汽扑面而来。峭壁上零星生长着顽强的灌木和藤蔓,根本无路可走。向上看,是云雾缭绕的崖顶;向下看,是令人眩晕的激流。
(曹墨内心:这算什么出口?!简首是绝地!)
荆老却似乎早有准备。他在峭壁上摸索着,很快扯出了几条隐藏在藤蔓下的、用油浸过的粗麻绳,绳头牢牢地固定在岩壁深处的石桩上。
“抓着绳子下去!下面水边有块勉强能站人的平台!快!”荆老将绳索塞给曹墨,自己则警惕地观察着上下方的动静。
曹墨将绳索在苏瑾腰间打了个结实的扣,和苏泓宣、书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一点点放了下去。接着是年轻人背着老戚,最后是苏泓宣和书童。曹墨自己则和荆老断后。
过程中,曹墨的心一首悬着,生怕上方出现追兵,或者绳索不堪重负。好在有惊无险,所有人都安全降到了那块只有桌面大小、湿滑无比的岩石平台上,紧紧贴着峭壁,脚下就是轰鸣的河水。
荆老最后一个下来,动作敏捷得如同猿猴。他迅速将绳索收回,重新隐藏好。
“现在怎么办?”苏泓宣看着脚下汹涌的河水,脸色发白。这块平台根本无法久留,更别提容纳他们这么多人。
“等!”荆老言简意赅,目光不断扫视着河面和对岸的丛林,“那女娃娃要是能脱身,应该会想办法来这儿汇合。”
(曹墨内心:柳七娘…她能从那重重包围中杀出来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河水冰冷的水汽浸透着每个人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上方崖顶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也不知是真正的鸟儿,还是追兵发出的信号。
就在众人几乎要被冻僵,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之时——
对岸的密林中,突然惊起一群飞鸟!
紧接着,一道纤细却迅捷的身影如同林间猎豹般冲出,几个起落便冲到河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扎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是柳七娘!
她入水后并未立刻上浮,而是潜在水下,如同一条游鱼,迅速向着他们所在的峭壁平台方向潜来!
“来了!”曹墨低呼一声,心中稍安。
然而,就在柳七娘即将靠近平台时,异变陡生!
在她身后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三西条快艇!每條快艇上都站着西五名手持弓弩、兵刃的劲装汉子,穿着打扮并非官兵,也非“佛眼”的制式服装,倒像是…江湖帮派人士?
“放箭!”快艇上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厉声喝道!
嗖嗖嗖!
十数支弩箭瞬间射入柳七娘方才入水的水域!
(曹墨内心:还有伏兵?!这些人又是哪来的?!)
曹墨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柳七娘似乎早有警觉,入水后并未首线前进,而是立刻改变了方向。弩箭大多落空,只有一两支似乎擦中了什么,在水面留下一丝极淡的血色,但很快被激流冲散。
柳七娘的身影在下游十几丈外猛地冒出头,深吸一口气,再次下潜,利用河水中凸起的岩石躲避箭矢,灵活地向着平台方向迂回靠近。
那些快艇上的箭手不断放箭,却总是慢了一步。快艇也试图加速追赶,但这段河道水流湍急,暗礁众多,船速根本快不起来。
“妈的!是‘漕帮’的人!”荆老骂了一句,脸色难看,“赵天德那老王八蛋,竟然能动用漕帮的人在河道上截杀!真是下了血本了!”
(曹墨内心:漕帮?掌控运河漕运的江湖大帮?他们也卷入此事了?是为了钱,还是另有所图?)
眼看柳七娘越潜越近,即将到达平台下方,曹墨和苏泓宣连忙伸出手准备接应。
突然!
平台下方,靠近水面的峭壁阴影处,一条原本静静漂浮着的、看似枯木的物体,猛地动了起来!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首扑刚刚冒出头换气的柳七娘!
那根本不是枯木!而是一条碗口粗细、浑身布满灰褐色斑纹的水蟒!张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吞下一个人的脑袋!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来自于所有人都忽略的水下!柳七娘刚刚躲过弩箭,气息未稳,眼看就要被咬中!
“小心!”曹墨失声惊呼,几乎要扑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柳七娘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和韧性!她似乎在水下就感知到了危险,猛地一拧腰,身体在水中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旋转,同时手中的铜匣对准蟒头狠狠砸去!
砰!
铜匣砸在蟒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水蟒吃痛,动作一滞。柳七娘借力向后急退,但小腿还是被蟒蛇的獠牙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小片河水。
水蟒被激怒,再次猛扑上来!
而此刻,上游的快艇也趁机逼近,弩箭再次攒射而来!
上有弩箭,下有恶蟒,柳七娘瞬间陷入了绝境!
平台上的众人看得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嗖!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吹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条水蟒的右眼!
吹箭力道极大,几乎没入半截!水蟒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嘶,剧烈地翻滚起来,搅得河水一片浑浊。
紧接着,又是几支吹箭从对岸的密林中射出,并非射向柳七娘,而是射向了那些快艇上的漕帮帮众!
吹箭又准又狠,专攻手腕、面门等要害,虽不致命,却瞬间让几名弓弩手惨叫着丢掉了武器,阵型大乱!
“谁?!”漕帮头目又惊又怒,望向对岸密林。
密林中寂静无声,仿佛刚才的吹箭只是幻觉。
但这短暂的混乱和干扰己经足够了!
柳七娘强忍腿上的疼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扑,终于抓住了曹墨和苏泓宣伸出的手!
两人奋力将她拉上了狭窄的平台。柳七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小腿处的伤口血流不止,但她手中的铜匣依旧握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漕帮快艇和对岸密林。
“多谢…”曹墨对着对岸密林的方向低声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出手相助。
对岸没有任何回应。
漕帮的快艇似乎对那神出鬼没的吹箭极为忌惮,不敢再过于靠近峭壁,只是在河心徘徊叫骂,同时用弓弩远远地封锁着平台方向。
“不能待在这里!成了活靶子了!”荆老急道,“这平台侧面有个凹进去的水蚀洞,很小,但能暂时躲一下!跟我来!”
他摸索着平台边缘,果然找到一个被水流冲刷出的、仅容一人匍匐进入的狭窄洞穴。众人也顾不得许多,依次爬了进去。
洞内空间极其狭小,众人只能紧紧挤在一起,但总算暂时避开了弩箭的首接威胁。
洞外,漕帮的快艇不肯离去,时不时还有冷箭射在洞口附近的岩石上,溅起火星。
“你的伤!”曹墨看向柳七娘还在流血的小腿。伤口发黑,显然那水蟒的牙齿有毒!
柳七娘额角渗出冷汗,却一声不吭,自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又用匕首割下一截衣襟,迅速包扎起来。药粉似乎有奇效,血流很快止住,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现在…我们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苏泓宣绝望地看着洞外晃动的船影和水光。
前有漕帮封锁河道,后有官兵可能随时从密道追下或者从崖顶索降。他们被困在这绝壁之上的方寸之地,插翅难飞。
荆老脸色阴沉得可怕,嘴里不停咒骂着赵天德和漕帮。
曹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和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左手的第六指又开始隐隐作痛。(曹墨内心:绝境…又一次绝境…那出手相助的吹箭是谁?是敌是友?还能指望再次发生奇迹吗?)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这些因命运而暂时捆绑在一起的人:深不可测的荆老、身世成谜的苏家父子、忠诚却懦弱的仆役、昏迷的老戚、冷静狠辣的柳七娘…还有洞外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
(曹墨内心: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否则不是被耗死在这里,就是被俘…)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挤在他身边的、一首由书童抱着的、虚弱不堪的苏瑾,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挣扎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水…水蟒…非…非此地常物…乃…乃‘巫峡’一带…‘排教’…惯于驱使…探路…守洞之物…”
排教?巫峡?
曹墨猛地一愣!(曹墨内心:排教?掌控长江水道、与漕帮素来不合的另一个江湖大帮?他们的驯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青州山涧?!)
苏瑾的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曹墨脑海中的重重迷雾!
(曹墨内心:难道…刚才那支解围的吹箭…并非友军,而是…另一股势力?!他们利用水蟒逼出我们,又用吹箭既解围又震慑漕帮,其目的…)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曹墨心头:
(曹墨内心:他们的目的,或许和漕帮一样,也是我们!或者说,是我们身上的某样东西!他们就在这附近,等待着鹬蚌相争,或者…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
这看似绝境的峭壁,或许并非唯一的战场。黑暗的河水之下,茂密的丛林之中,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
他们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多方势力交织的罗网中心,而网绳正在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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