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生音,被绝对地剥夺。
运动,凝固成永恒的雕塑。
“彼岸”方舟,这座曾经在深海中潜行的钢铁巨兽,此刻变成了一幅庞大而诡异的静物画。通道内,奔逃的工作人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僵立在原地,扬起的尘埃悬浮在半空,如同灰色的薄纱。崩落的合金碎块定格在砸落的瞬间,溅起的电火花凝固成金色的荆棘。能量乱流不再肆虐,而是化作一道道绚丽却死寂的光带,镶嵌在扭曲的空间裂痕之中。
绝对的静默。绝对的停滞。
林晞站在紧急逃生舱的闸门口,保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却感觉不到自己肌肉的紧绷。她的思维在疯狂运转,但身体却如同被浇筑在透明的琥珀里,连最细微的指尖颤动都无法做到。只有眼球还能勉强转动,视野所及,是一片超现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世界。
她的目光,穿透凝固的能量光带和静止的尘埃,死死锁定在远处通道尽头——那片曾经是“源核之心”大厅入口的区域。
那里,是整个凝固世界中唯一的“异常”。
一个巨大的、球形的不规则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现实世界中切割了出来。球体内,光线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缓慢流淌、折射,如同透过晃动的水晶观察世界。球体的中心,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悬浮着。
是曦儿。
他不再是那个在能量风暴中痛苦挣扎的婴儿。他悬浮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微光,那双星辰般的眼眸平静地睁开,里面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恐惧,甚至没有了属于人类婴儿的任何情感,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本身般浩瀚的……漠然。
他仿佛成了这片凝固时空的“轴心”,一切的静止皆因他而起。
林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不是她熟悉的曦儿!这不是她的孩子!这是一种……超越了生命层次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存在!
“曦……儿……”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试图用母性的本能去呼唤那个熟悉的灵魂。
球体内的曦儿,似乎微微偏了下头,目光穿透层层凝固的时空,落在了林晞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认出母亲的喜悦,也没有丝毫波动,就像是在观察一幅……有趣的静物画。
林晞的心瞬间沉入了冰海!她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儿子的回应,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虚无!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了另一个能够活动的“存在”!
在离曦儿不远的地方,夜枭的身影竟然也在微微晃动!他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千百倍的镜头,但他确实在动!他的银质面具己经碎裂大半,露出那张苍白俊美却因极致震惊和疯狂而扭曲的脸!他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对眼前这超越理解力量的……贪婪!
他死死地盯着球体内的曦儿,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林晞集中全部精神,勉强从他的口型分辨出几个破碎的词:
“……神……域……钥匙……终极……”
这个疯子!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还是他的“钥匙”和“终极”!
夜枭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抬起手臂,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造型奇特的棱柱体——那似乎是“方舟”最高权限的控制器,也可能是某种……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他想干什么?!他还想伤害曦儿?!
林晞心中涌起滔天的怒火和绝望!她想冲过去阻止他!但她的身体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丝线捆绑,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夜枭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指向曦儿!
不——!!!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仿佛是回应她的绝望,球体内的曦儿,再次有了动作。他并没有看夜枭,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小小的食指,对着夜枭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没有能量波动。
但夜枭那缓慢抬起的动作,骤然……彻底停止了!连同他脸上那疯狂的的表情,他眼中那极致的贪婪,他手中那幽蓝的控制器……一切,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凝固!他变成了这静默世界里又一尊精致的雕塑,离他最终的目标,仅有咫尺之遥,却成了永恒的距离。
曦儿……剥夺了他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曦儿的目光再次转向林晞。那漠然的眼神,似乎……微微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像是……一丝探究?或者说……一丝……等待?
他在等什么?等她的反应?
林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曦儿变成了什么,他都是她的儿子!是她在绝境中拼死也要保护的人!现在,力量在他手中,静止的时空里,她或许是唯一还能“思考”和“感知”的人之一(夜枭似乎也保留了一丝意识,但被彻底禁锢)。
她必须尝试沟通!必须唤醒曦儿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
她不再试图挣扎,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母爱和担忧,化作一股纯粹的精神波动,无声地、坚定地传递向那个球体,传递向那个漠然的小小身影:
“曦儿……我是妈妈……”
“别怕……妈妈在这里……”
“看看妈妈……好吗?”
“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用精神描绘着温暖的怀抱,描绘着阳光下的草地,描绘着阿辰舅舅期待的笑容……所有她能想到的、属于“人世间”的美好和牵挂。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无法计量。
球体内的曦儿,依旧平静。但林晞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绝对的漠然气息,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林晞身上移开,投向了方舟的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底层禁区!是那个封印破碎、古老存在即将脱困的方向!
更让林晞心惊的是,她感觉到,自己脚下这艘“方舟”,这片凝固的时空,似乎……并非完全稳固?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充满不甘和愤怒的“力量”,正在静止的表象之下,艰难地、缓慢地……试图“挣扎”?!
是那个被封印的存在?还是……“源核之心”本身?亦或是……夜枭那被禁锢的、疯狂的意志?
这片绝对的静止,似乎并非曦儿随心所欲的领域,而是一个脆弱的、勉力维持的……平衡?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并非来自耳朵,而是首接响彻在林晞的脑海深处!是那块影给她的、一首紧握在掌心的黑色金属片!
金属片表面浮现出一行急促闪烁的、即将消失的加密文字:
【静默非永恒!“源核”未臣服!“看守”将醒!带“钥匙”走!坐标:海沟之眼!快!】
文字闪烁了短短两秒,便彻底消失,金属片也化作了细微的尘埃,从林晞凝固的指缝间飘散。
影的警告!静默不是永恒的!“源核之心”并没有真正被曦儿控制!那个所谓的“看守”(是指夜枭?还是底层那个存在?)即将苏醒!必须带曦儿离开!去一个叫“海沟之眼”的地方!
可是……怎么带?曦儿现在这种状态,会跟她走吗?又如何打破这静止的时空?
林晞的目光再次投向球体内的曦儿。他似乎也感应到了那微弱的“挣扎”和影的警告,漠然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类似于“思索”的情绪。
他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晞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了双手。不是对着夜枭,也不是对着挣扎的“源核”,而是……对着这艘庞大“方舟”的……每一个角落!
他小小的手掌中,那柔和的光芒开始变得明亮,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细密的、如同宇宙弦律般的能量丝线延伸而出,悄无声息地连接到了每一个凝固的物体上——崩落的碎块、悬浮的尘埃、凝固的能量、甚至……每一个被禁止的人!
他……要做什么?!
在林晞惊恐的注视下,曦儿那漠然的眼眸中,倒映出了整艘“方舟”的微观结构图!他仿佛在……读取这艘船的一切信息!解析它的构成!评估它的……状态?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金色能量丝线连接到的、凝固的方舟结构部件——特别是那些受损严重、即将崩解的区域——开始发出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蠕动”?!
不是恢复运动,而是……构成它们的分子、原子,仿佛在某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干预下,被强行……“修正”、“重组”?!
一块定格在半空、边缘扭曲的合金板,其扭曲的部分以难以理解的方式缓缓“舒展”开来,恢复了平整!
一簇凝固的电火花,其能量被悄无声息地“导引”回了附近的能量管道,仿佛从未溢出!
甚至连几个被能量乱流波及、身体出现损伤的“秃鹫”工作人员,他们伤口处的细胞也在以违反生物学定律的速度……“愈合”?!
他……在“修复”这艘船?!在静止的时空里,进行着分子级别的……重构?!
这不是毁灭!这是……创造?!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置”和“掌控”?!
林晞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曦儿觉醒的力量,远不止是冻结时空!他似乎在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驾驭和修改现实本身的底层规则!
而随着这种“修复”的进行,曦儿那漠然的小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疲惫”的神情?他周身的微光,也似乎黯淡了那么一丝丝。
这力量……并非没有代价!
“曦儿!停下!”林晞在心中疯狂呐喊,“不要再消耗力量了!跟妈妈走!我们离开这里!”
似乎是听到了母亲焦急的呼唤,或许是自身感到了疲惫,曦儿那修复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他放下小手,目光再次投向林晞。这一次,那漠然的眼神中,清晰地映入了母亲那充满担忧和急切的脸庞。
他静静地看了林晞几秒钟。
然后,他对着林晞,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上,不再有操控法则的漠然光芒,只剩下孩子般的……白皙和柔软。
一个简单的、无声的邀请。
他在……等她。
林晞的泪水瞬间决堤!尽管依旧无法动弹,但那股源自血脉的、强烈的共鸣和牵引力,让她感觉到,束缚身体的无形力量……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是曦儿!是他在帮她!
与此同时,整个凝固的方舟,那死寂的静默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不甘和愤怒的……来自深渊的……咆哮?!以及……某个冰冷核心被强行压制下的……剧烈挣扎?!
平衡……即将被打破!
林晞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依旧强大的束缚力,朝着儿子伸出的小手,朝着那唯一的希望,极其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时空,仿佛因她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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