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长乐郡主府,像是被揉碎了的胭脂盒泼洒过一般,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暖的红。
朱漆大门外,两盏丈高的走马红灯笼悬在门檐下,描金的“囍”字被晨光映得发亮;府里抄手游廊的栏杆上,缠满了绯红与明黄交织的绸缎,风一吹,便簌簌地擦过廊下挂着的玉铃,叮当作响,倒比平日里的晨昏定省更添了几分热闹。
“小翠,把那盆开得最艳的牡丹挪到正厅窗根下,状元郎一会儿从那儿过,得让他瞧瞧咱们郡主府的气派!”
“张嬷嬷,聘礼清单再核一遍,金如意要一对,玉摆件得是和田籽料的,可别漏了那套南海珍珠串,那是陛下前儿才赏的,郡主说要摆出来的!”
管家老刘头攥着个紫檀木算盘,额角沁着薄汗,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指挥着。府里的丫鬟仆妇们也都脚步轻快,脸上带着几分雀跃——今日是新科状元柳文彦上门提亲的日子,对象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长乐郡主赵灵曦,这可是京城里头一等一的好姻缘,谁不盼着自家主子顺顺利利的?
正院的寝阁里,却没外头那般喧闹。
赵灵曦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身上穿着件藕荷色的交领襦裙,裙摆绣着几枝缠枝莲,针脚细密得能看清花瓣上的脉络。她没戴太多首饰,只在发髻一侧簪了支珍珠嵌宝的分心,余下的青丝便松松地挽在脑后,垂着几缕碎发,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少女的柔和。
“郡主,您看这支点翠步摇怎么样?昨儿刚从库房里取出来的,颜色鲜活得很,配您今日的衣裳正好。”
贴身丫鬟春桃捧着个鎏金妆奁,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点翠步摇递到赵灵曦面前。这步摇的翠羽是用南海进贡的翡翠鸟羽制成,阳光下泛着莹润的绿光,下头坠着三颗圆润的东珠,轻轻一晃便叮咚作响。春桃是打小跟着赵灵曦的,性子素来伶俐,手脚也勤快,在府里的丫鬟中最得信任。
赵灵曦抬眼,从铜镜里看着那支步摇,却轻轻摇了摇头:“太张扬了,今日只是提亲,又不是定亲,简单些就好。”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妆奁里一支素雅的银簪——簪子上只錾了朵小小的白玉兰,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是她及笄那年,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可惜母亲走得早,如今府里只剩她和父亲赵郡王相依为命。
春桃见她选了这支银簪,便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为她簪在发髻另一侧,嘴里还轻声劝着:“郡主,话可不能这么说。柳状元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圣上亲点的,模样好,学问也好,京城里多少王公贵族的姑娘都盯着呢!今日提亲,您得让他知道,咱们长乐郡主府的姑娘,配他是绰绰有余的。”
赵灵曦听着这话,嘴角微微弯了弯,却没接话。
她对柳文彦的印象,大多来自父亲的描述和宫宴上的远远一瞥。记得去年宫宴,柳文彦还是个寒门举子,在诗会上以一首《长安春》惊艳全场,连圣上都夸他有才华。后来他高中状元,父亲便和几位老臣商议,有意将她许配给柳文彦——一来是看重他的才学,觉得他前途无量;二来也是想着,柳文彦出身寒门,没有复杂的家世背景,女儿嫁过去能少些后宅争斗。
她不是不期待的。哪个少女不怀春?柳文彦的名字,这几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赞他是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才。她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却也盼着能嫁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夫君,安稳过一生。
只是不知为何,今早醒来时,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看着外头喜庆的布置,听着下人们的欢声笑语,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般大好的日子,哪来的不好?
“郡主,郡王让小的来通禀,柳状元的仪仗己经到府门外了!”一个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急促。
赵灵曦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丝帕。春桃赶紧帮她理了理裙摆,笑着说:“郡主别紧张,有郡王在前头应酬呢,您先在屏风后坐着,瞧瞧柳状元的模样,若是满意,咱们再议后续的事。”
赵灵曦点了点头,跟着春桃走出寝阁,往正厅的方向去。
正厅里,赵郡王己经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正站在厅中踱步。他年近五十,两鬓有些斑白,却依旧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毕竟是跟着先帝南征北战过的老将,身上自有一股威严。见女儿进来,他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灵曦,别怕,今日就是走个过场,爹都替你安排好了。”
“女儿知道了,爹。”赵灵曦轻声应道,目光落在厅中央的屏风上。那是一架绣着“百鸟朝凤”的苏绣屏风,色彩艳丽,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影,却不影响她看清厅里的动静。
春桃扶着赵灵曦在屏风后坐下,又给她递了杯温茶,低声道:“郡主,您喝口茶定定神,柳状元马上就进来了。”
赵灵曦端着茶杯,指尖还带着几分凉意。她能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下人唱喏的声音:“新科状元柳大人到——”
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晚生柳文彦,见过郡王殿下。”
赵灵曦下意识地抬眼,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出去。
只见厅中站着个身着红色状元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三西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形好看。他身姿挺拔,双手捧着一个烫金的锦盒,正是装聘书的盒子。此刻他微微躬身,态度谦逊,却不显卑微,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文人的雅致,又带着几分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模样。赵灵曦心里暗暗想着,那点莫名的心慌似乎淡了些。
赵郡王打量了柳文彦片刻,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抬手道:“柳状元不必多礼,坐吧。来人,给柳状元看茶。”
“谢郡王殿下。”柳文彦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上,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厅中的陈设,从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到案上摆放的古董瓷器,最后落在屏风上,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柳状元此次高中状元,真是年轻有为啊。”赵郡王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缓缓开口,“老夫听闻,你出身寒门,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自己苦读,实在难得。”
“殿下谬赞了。”柳文彦谦逊地笑了笑,“晚生不过是运气好些,能得圣上赏识,才有今日的机会。晚生深知,自身还有许多不足,日后还需多向殿下及朝中各位前辈学习。”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不张扬,又暗表了自己的谦逊好学。赵郡王听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你能有这份心,很好。今日请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何事。”
柳文彦立刻起身,双手捧着锦盒,躬身道:“晚生知晓。晚生对长乐郡主心仪己久,听闻郡主贤良淑德,才貌双全,是京中女子的典范。今日特来提亲,恳请郡王殿下成全,给晚生一个照顾郡主的机会。”
他的声音温润,眼神诚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真心爱慕赵灵曦。
赵灵曦坐在屏风后,听到这话,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快了几分。她偷偷抬眼,正好对上柳文彦望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温柔,带着几分期待,像是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赵郡王看着柳文彦的模样,捋了捋胡须,沉吟道:“灵曦是老夫唯一的女儿,老夫自然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你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按说配灵曦是合适的。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不知你对这门婚事,还有什么想法?”
“晚生此生,必不负郡主。”柳文彦语气坚定,“若能得殿下成全,晚生定当对郡主一心一意,护她周全。日后无论晚生官居何位,都不会让郡主受半分委屈。”
这话掷地有声,听得厅外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点头。春桃在屏风后,悄悄给赵灵曦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嘴型无声地说:“郡主,您看柳状元多好。”
赵灵曦的心跳得更快了,手里的丝帕都快被攥皱了。她觉得,或许自己之前的心慌真的是多余的,柳文彦这般温文尔雅,又如此有诚意,想必会是个好夫君。
赵郡王似乎也被柳文彦的诚意打动了,点了点头道:“好,老夫信你这话。不过,这门婚事还得问问灵曦的意思,毕竟是她要嫁……”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下人的惊呼:“哎呀!你怎么回事?”
柳文彦眉头微微一皱,赵郡王也面露不悦,对着门外喊道:“老刘头,外面怎么了?”
很快,管家老刘头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回郡王,是……是送聘礼的人不小心,把那盆您特意吩咐要摆的牡丹给撞翻了!”
“什么?”赵郡王脸色一沉,“怎么这么不小心?那盆牡丹是圣上赏的,要是坏了,怎么交代?”
“不是不是,”老刘头赶紧解释,“花没坏,就是花盆摔碎了,土撒了一地,小的己经让人去收拾了,就是……就是动静大了些,惊扰了郡王和柳状元,还请郡王恕罪。”
赵郡王这才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下次注意些。赶紧收拾干净,别让人看了笑话。”
“是,是,小的这就去。”老刘头躬身退下。
厅里的气氛因为这小小的插曲,稍稍有些尴尬。柳文彦起身,笑道:“殿下不必动气,不过是个花盆罢了,无伤大雅。晚生今日来,主要是为了向郡主提亲,聘礼不过是形式,晚生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赵郡王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见春桃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着赵郡王福了福身:“郡王,郡主说,既然柳状元心意诚恳,不如先看看聘礼清单,若是没什么问题,再议后续的事。”
这话正合赵郡王的心意,他点了点头:“也好。柳状元,你把聘礼清单拿出来,让灵曦看看。”
柳文彦应了声“是”,从锦盒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递给春桃。春桃接过,转身走回屏风后。
赵灵曦接过清单,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聘礼的名目:金如意一对,玉摆件一套,南海珍珠串两串,绸缎百匹,茶叶百斤,还有各种珍稀药材、古玩字画……琳琅满目,确实是份丰厚的聘礼,看得出来柳文彦是花了心思的。
“郡主,您看怎么样?”春桃在一旁低声问道。
赵灵曦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点了点头:“嗯,挺好的。”
春桃立刻会意,转身走出屏风,对着赵郡王和柳文彦道:“回郡王,回柳状元,郡主说聘礼清单没问题。”
柳文彦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对着赵郡王躬身道:“多谢殿下,多谢郡主!晚生今日能得郡主认可,实在是晚生的福气。”
赵郡王看着柳文彦的模样,终于下定了决心,笑道:“好,既然灵曦也没意见,那这门婚事,老夫就先应下了。后续的定亲、纳征等流程,咱们再找个吉日,好好商议。”
“多谢殿下成全!”柳文彦大喜过望,对着赵郡王深深一揖,腰弯得更低了些。
赵灵曦坐在屏风后,听到父亲答应了婚事,心里既欢喜又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似乎就要沿着这条看似美满的道路走下去了——嫁给新科状元,成为人人羡慕的状元夫人,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可就在这时,她又想起了今早那种莫名的心慌。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屏风上绣着的凤凰,那凤凰的眼睛像是活过来一般,正冷冷地盯着她,让她心里猛地一寒。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就消失了。赵灵曦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定是太紧张了,才会有这种错觉。
柳文彦又和赵郡王说了些关于婚事流程的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告辞。赵郡王让管家送他出门,柳文彦走到门口时,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眼神复杂,只是赵灵曦没有看到。
春桃送柳文彦到府门外,看着他坐上马车,才转身回来。她走到屏风后,笑着对赵灵曦道:“郡主,您看柳状元多高兴啊!今日提亲这么顺利,您以后就等着做幸福的状元夫人吧!”
赵灵曦笑了笑,没说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柳文彦的马车渐渐远去,红色的车帘在风中飘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阳光渐渐西斜,将庭院里的红绸染成了暖金色。赵灵曦看着眼前的喜庆景象,心里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不知道,这份不安并非空穴来风,一场足以颠覆她一生的惊变,正藏在那面静静摆放在她闺房里的铜镜之后,等着她去揭开。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春桃道:“好了,今日也累了,咱们回寝阁吧。明日再和爹商议定亲的日子。”
“是,郡主。”春桃应道,扶着赵灵曦往寝阁走去。
廊下的玉铃依旧在叮当作响,只是那声音听在赵灵曦耳里,似乎少了几分喜庆,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诡异。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厅的方向,那里的阳光己经渐渐褪去,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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