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夕阳终究没撑过酉时，最后一缕金红的光从寝阁的菱花窗溜出去时，檐角的玉铃也歇了声，只余下满室淡淡的沉香——那是赵灵曦惯用的熏香，平日里能让她心绪安宁，此刻却像一团化不开的雾，裹得她胸口发闷。
春桃扶着她跨进寝阁门槛，转身便要去点灯，却被赵灵曦拦了：“先别点，让我坐会儿。”她的声音比来时低了些，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春桃虽有些疑惑，却还是顺从地停了手，只把窗边的纱帘拢了拢，挡住渐浓的暮色：“郡主是累着了吧？今日柳状元来提亲，虽顺利，可您定是绷着劲儿呢。要不奴婢给您打盆温水，您擦擦脸松快松快？”
赵灵曦没应声，径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妆台上的鎏金妆奁还敞着半角，上午那支银簪静静躺在锦缎衬布上，玉兰花瓣的纹路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母亲当年为她簪花时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上头，可一想起方才柳文彦离去时那匆匆一瞥，还有心底挥之不去的不安，鼻尖竟莫名泛了酸。
“郡主？”春桃见她坐着不动，又轻声唤了句。
“不用打水了，”赵灵曦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空气里，“我就是想看看镜子。”
她说的是妆台中央那面古铜镜。这镜子是母亲的陪嫁，镜面磨得极亮，边缘雕着缠枝葡萄纹，虽不比宫里的鎏金镜华丽，却胜在温润，母亲在世时常说，这镜子能照见人心底最真的念想。赵灵曦从小就爱对着它梳妆，如今母亲走了三年，这镜子便成了她思念母亲的念想之一。
春桃听她这么说，便退到一旁，手悄悄攥了攥袖口——方才在正厅外，她趁着送柳文彦上车的空隙，偷偷递了个帕子过去，帕子里裹着的是郡主府库房的钥匙图样，柳文彦接了帕子后那隐晦的笑意，此刻还在她脑海里晃。可面上，她依旧是那副温顺体贴的模样：“这镜子可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照出来的郡主，比平日里还好看呢。”
赵灵曦没接她的话，指尖抚过冰凉的镜沿，缓缓抬眼看向镜面。
起初，镜中映出的还是熟悉的模样：藕荷色襦裙，半挽的青丝，鬓边簪着的银玉兰，还有脸上未褪尽的少女绯红。可不知是暮色太暗，还是她眼花了，镜面忽然轻轻晃了一下，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便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
这一看，她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镜中的人，哪里还是今日的长乐郡主？
那是个穿着灰扑扑囚服的女人，囚服的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像是干涸了许久，在昏暗中透着狰狞。她的头发乱得像枯草，几缕花白的发丝贴在蜡黄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曾经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像是蒙了层灰的古井。最吓人的是她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关节肿大变形，手腕上还留着一圈深褐色的勒痕，显然是常年戴镣铐磨出来的。
这不是她！绝对不是她！
赵灵曦猛地往后一缩，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春桃！”她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里满是颤抖，“镜子……镜子里是什么？”
春桃赶紧上前扶她，目光飞快地扫过铜镜，却只看到镜中映着慌乱的郡主和自己的影子，哪里有什么囚服女人？她故意露出疑惑的神色：“郡主您怎么了？镜子里就是您啊，是不是光线太暗，您看花眼了？”
赵灵曦死死盯着春桃，又猛地转头看向铜镜——
镜中的景象，还在！
那囚服女人不仅没消失，反而缓缓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向镜外的赵灵曦，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赵灵曦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颤抖着凑上前，想听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的脸离镜面只有半尺远时，镜中的景象突然变了！
不再是空荡荡的囚室，而是一间华丽的书房。那囚服女人被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架着，跪在冰冷的地上，面前站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那官袍是三品御史的规制，而男人的脸，赵灵曦再熟悉不过，正是今日来提亲的新科状元，柳文彦！
只是此刻的柳文彦，哪里还有半分上午的温文尔雅？他嘴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赵灵曦，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吗？通敌叛国的证据确凿，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我没有！”镜中的女人嘶吼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柳文彦，是你陷害我！是你和春桃联手，偷了郡主府的兵符，栽赃给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住口！”柳文彦猛地踹了她一脚，女人疼得蜷缩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他蹲下身，用靴尖挑起她的下巴，语气残忍：“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长乐郡主？嫁给我十年，你占了我柳文彦十年的风光，如今我功成名就，你也该给春桃腾位置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父亲当年不是病逝的，是我让人在他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他到死都以为我是个好女婿呢！”
“你……你杀了我父亲？”女人目眦欲裂，挣扎着要扑上去，却被狱卒死死按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褙子的女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盏茶，亲昵地递到柳文彦手里：“相公，跟她费什么话？这种毒妇，早就该凌迟处死了。”
赵灵曦的眼睛瞬间瞪圆——这个女人，竟然是春桃！
只是此刻的春桃，作者“迟迟er”推荐阅读《镜破尘缘：郡主谋逆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再也不是那个穿着青绿色丫鬟服的温顺模样。她头上插满了金钗珠翠，脸上涂着浓妆，眼神里满是得意和恶毒，她走到囚服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郡主？你也配叫郡主？当年若不是你挡着我和相公的路，我早就成了柳夫人了！你以为你母亲留下的那面镜子能护着你？告诉你，那镜子是我故意让你天天照的，就是要让你看着自己一步步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春桃……是你……”囚服女人浑身发抖，眼泪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待我不薄？”春桃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把我当狗使唤！我和相公两情相悦，凭什么你生来就是郡主，我就得做你的丫鬟？如今你家破人亡，都是你自找的！明日午时，就是你的死期，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柳文彦搂着春桃的腰，满意地看着地上绝望的女人，转身往外走：“别跟她废话了，陛下己经准了斩立决，明日咱们就等着看好戏。”
春桃依偎在柳文彦怀里，回头对着囚服女人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首首刺进赵灵曦的心里。
镜中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囚服女人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外的赵灵曦，仿佛要从镜子里爬出来，把她拖进那无边的地狱。
“啊——！”
赵灵曦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猛地抬手挥向铜镜。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铜镜从妆台上摔了下来，镜面摔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将镜中的残影彻底打碎。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春桃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抱住她，手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飞快地扫过摔在地上的铜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赵灵曦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里衣，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地上碎裂的铜镜，又想起镜中那惨烈的景象——十年后的自己，囚服染血，家破人亡，父亲被毒杀，自己被诬陷通敌，而害她的，竟然是今日来提亲的柳文彦，和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春桃！
这不是梦！那镜中的景象太真实了，柳文彦的残忍，春桃的恶毒，还有自己那绝望的眼神，都像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水……给我水……”她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春桃赶紧扶她坐到椅子上，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郡主您别急，定是您今日太累了，才会做噩梦看花眼了。那镜子摔碎了就摔碎了，奴婢再给您找一面更好的就是了。”
赵灵曦接过水杯，手指却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在衣襟上。她抬眼看向春桃，眼前的丫鬟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可一想起镜中春桃那得意的嘴脸，她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首冲天灵盖。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那个从小跟着自己，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会在她难过时安慰她的春桃，真的会背叛自己，和柳文彦联手害了自己全家？
还有柳文彦，那个温文尔雅、承诺会对她一心一意的新科状元，竟然是个狼心狗肺、谋财害命的伪君子？
赵灵曦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那面镜子是母亲留下的，母亲说过，它能照见人心底最真的念想。镜中十年后的惨状，绝不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那是她未来的宿命！
如果她今日答应了这门婚事，十年后，她就会变成那个囚服染血、含恨而死的女人！父亲会被毒杀，郡主府会被抄家，所有她在乎的人，都会因为她的选择而丧命！
不！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赵灵曦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镜中十年恨，今日尚可平。既然上天让她提前看到了这悲惨的结局，她就绝不能坐以待毙！柳文彦，春桃，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她都会一一揭穿！她要改变自己的宿命，守护好父亲，守护好郡主府，更要让那些害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郡主，您脸色还是不好，要不奴婢扶您去床上歇会儿？”春桃见她眼神变了，心里有些发虚，又试探着问道。
赵灵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抬眼看向春桃，声音平静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惊魂：“不用，我没事。只是刚才不小心摔了镜子，让你受惊了。”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反而让春桃心里更慌，可面上却不敢显露：“郡主没事就好，奴婢这就去把镜子碎片收拾了，再让人给您重新备一面镜子来。”
“不用收拾了，”赵灵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镜子是母亲留下的，摔碎了也是天意。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应道：“是，郡主。您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唤奴婢。”说完，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地上的铜镜碎片，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赵灵曦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冰冷的窗棂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庆幸——庆幸自己提前知道了这一切，庆幸自己还有机会改变命运。
她抬手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给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
从今日起，长乐郡主赵灵曦，不再是那个期待安稳婚姻的少女。她要做执棋人，亲手改写自己的命运，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她也绝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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