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泉河镇的晨光总带着股清冽的穿透力。清晨六点,天刚蒙着层薄纱似的白,阿里的风就裹着碎冰碴子刮过来,吹得考古队营地的蓝色帐篷簌簌响,像谁藏在帐后轻轻扯着布料。古茗枔背着塞满考古工具的双肩包站在越野车旁,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散成细屑——她裹着件加厚的深灰色冲锋衣,领口绕着条藏红色羊绒围巾,绒线织得细密,贴在脖子上暖融融的,是甲央昨天让藏医送来的。当时藏医笑着说:“甲央总说札达土林的风是‘刀子风’,刮在脸上能渗进骨头缝,让您一定裹严实些。”
营地早己热闹起来,队员们的身影在晨光里来回穿梭。地质专家老李扛着半人高的勘探仪,金属支架在地上拖出“咯吱”的响;藏文翻译卓玛怀里抱着摞用防水布裹紧的吐蕃文拓本,走几步就伸手按按,生怕风把纸吹散;连负责后勤的小王都踮着脚往车顶绑氧气瓶,银色的金属罐碰撞时发出“哐当”声,在空旷的晨光里荡出老远。
“背包给我吧,看你肩膀都压得往下沉了。”甲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从户外回来的寒气。古茗枔回头时,正撞见他伸手的动作——他穿件深灰冲锋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串老蜜蜡手串,阳光落在珠子上,泛着温润的琥珀光。没等她推辞,甲央就接过双肩包,手臂微微发力,单手就甩进了越野车后备箱,冲锋衣下的肌肉线条在晨光里绷出流畅的弧度。
古茗枔愣了愣,指尖下意识摸向衣领——青铜吊坠被她昨晚特意塞进里面,此刻贴着锁骨,还带着体温的暖意。可想起昨天甲央递来的监控视频,画面里林浩和次仁勾肩搭背递黑色布袋的样子,再想起陈景明电话里那些裹着温柔的谎言,她心里还是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
“还在想昨天的事?”甲央递来个银色保温壶,壶身的温热透过指尖传过来,“先喝点酥油茶暖暖,我让藏医加了牦牛奶,没那么腻。”
古茗枔拧开壶盖,浓郁的酥油香混着奶香飘出来,像团暖雾裹住了她。她抿了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把寒意压下去些,才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札达土林的壁画。出发前看资料说,王宫遗址的佛殿残壁上,可能还留着吐蕃时期的彩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王室相关的线索。”她刻意绕开了陈景明的话题——不是想回避,而是心里那点残存的信任,还没彻底碎干净。
甲央没追问,只是拉开副驾驶车门,晨光顺着车门缝涌进来,照亮了座椅上的羊毛坐垫:“上车吧,垫了羊毛,坐着能暖点。今天要走三个多小时,早点出发能避开正午的风沙——阿里的风沙一刮起来,连太阳都能遮严实。”
古茗枔坐进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就见甲央从储物格里翻出张折叠的牛皮纸地图。展开时,纸张边缘的折痕己经泛白,显然是被反复折叠过。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标注着路线,红笔圈出的“易塌方区”旁还画了小三角,连沿途经幡柱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字迹工整得像精心誊写的笔记。
“这是我爷爷生前画的。”甲央发动车子,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晨光的静,“他以前总说,阿里的路要记在心里,导航有时会骗你,但老辈人踩出来的路不会。”他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你看这里,过了象泉河支流有片红柳丛,夏天的时候红得像火,我小时候总跟着爷爷在那儿捡鸟蛋。”
越野车缓缓驶出狮泉河镇,沿着象泉河支流往札达方向开。晨光渐渐亮起来,橘红色的朝阳从土林轮廓后爬上来,把天空染成从粉到橙的渐变,原本暗沉的土坡被镀上金边,那些历经千万年风雨侵蚀的土林,此刻像沉睡的巨兽,横卧在荒原上,沟壑里藏着岁月磨出的纹路。
“那就是象泉河的支流。”甲央抬手指向车窗右侧,古茗枔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一条清澈的河在土林间蜿蜒,阳光落在水面上,碎成满河的粼粼波光,像撒了把星星。河边有几顶黑色的牧民帐篷,炊烟从帐篷顶的烟筒里飘出来,细细的,在风里慢慢散成淡蓝的雾。偶尔有牦牛的叫声传来,“哞——”的一声,在空旷的荒原上荡出淡淡的回音。
“苯教里说,象泉河是‘生命之水’。”甲央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落在河面上,像是在看什么遥远的景象,“古格王朝的王室,每年藏历三月都会去主河道祭祀。那时候,王妃会戴着刻着雍仲恰辛的银饰,手里捧着装满青稞酒的铜碗,站在河边念祭祀经文。整个仪式要持续一整天,牧民们会围着篝火跳舞,把酥油抹在河边的石头上,祈求河神保佑来年的青稞能丰收。”
古茗枔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这些传说,史料里很少记载。我之前查遍了西藏考古研究院的文献,关于古格王室的苯教祭祀,只有零星的句子提到。”毕竟古格王朝后期推崇藏传佛教,苯教的很多习俗都被渐渐遗忘,能留下来的传说,大多藏在老牧民的口述里。
甲央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着,像是在回忆:“我爷爷以前总跟我讲这些。他说他小时候,还见过老喇嘛拿着记载祭祀仪式的经卷,上面画着王妃戴的首饰,和你脖子上的吊坠有点像。”他没说的是,爷爷是朗氏守护部族的最后一任族长,那些“传说”,其实是家族世代传承的秘闻——每一代族长都会把王室祭祀的细节,口传给下一代守护者。
古茗枔的心轻轻跳了一下,指尖又摸向衣领里的吊坠。她想起奶奶留下的旧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此坠为王室所铸,藏圣地之秘”,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迷信,可现在听甲央这么说,心里忽然升起点说不清的预感。
越野车继续往前开,路面渐渐颠簸起来,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甲央放慢车速,开始给她讲沿途的地标:“前面那个像城堡的土坡,是古格的哨卡遗址,以前用来守象泉河的防线,现在还能看到土墙的残根;再往前有片红柳林,我小时候跟爷爷去牧区,总在那儿摘红柳花——不过现在是深秋,花早就谢了,叶子也落光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说起小时候的事时,眼底会泛起淡淡的光,像落了星光。偶尔看到路边的玛尼堆,甲央会指着说:“那是牧民刻的玛尼石,有的老阿爸一辈子就刻一块,把想说的话都刻在经文里;远处那根经幡柱,是去年雪灾的时候立的,牧民们说经幡飘得越高,就能离神灵越近。”
古茗枔听得认真,偶尔会问:“古格王室去祭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走这条路?”“王宫遗址建在那么高的土坡上,是不是为了方便看象泉河的动静?”甲央都耐心回答,还会补充些细节:“王室去祭祀的时候,会带十二匹白牦牛,牦牛身上挂着经幡;王宫建在高坡上,一是为了防御,二是苯教认为‘高处离天近’,王室住在上面,能更好地和神灵沟通。”
聊着聊着,作者“琳少爷”推荐阅读《格桑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古茗枔忽然觉得脖子有点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滑。她伸手一摸,指尖碰到了冰凉的青铜——吊坠竟然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垂在藏红色围巾外,晨光落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怎么了?”甲央察觉到她的动作,侧过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吊坠上时,瞳孔微微缩了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悄悄收紧了些。
“没什么,吊坠滑出来了。”古茗枔说着,就想把吊坠塞回衣领。可就在这时,越野车刚好开过一段平缓的路面,朝阳的光线透过车窗,首首地照在吊坠上——刹那间,青铜吊坠上的雍仲恰辛符号突然泛起微光,原本模糊的纹路像被唤醒似的,渐渐清晰起来,竟浮现出一幅细小的地形图案:一条河流从左侧蜿蜒流出,绕过几座土坡,尽头是座金字塔形状的雪山。
古茗枔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猛地睁大。她凑近了些,借着晨光仔细看,心脏“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吊坠上的河流,竟然和窗外的象泉河支流一模一样!连河面上那处绕过土坡的转弯弧度,都分毫不差;而图案尽头的雪山,虽然细小,却有着冈仁波齐特有的“金字塔”轮廓,绝不会认错。
“这……这怎么会?”她攥紧吊坠,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青铜的冰凉透过皮肤传过来,却压不住心里的震惊,“昨天在狮泉河的时候,它只是发烫,怎么今天会出现象泉河的图案?”
甲央放慢车速,目光落在吊坠上,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苯教里说,承载着圣地记忆的器物,会在靠近圣地时显露出真相。或许……这枚吊坠,本就和象泉河、和古格王室有着牵连。”他没说的是,祖父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魂引吊坠遇圣地则显形,遇血脉则发光,找到它,就能找到王室后裔。”
古茗枔没说话,只是盯着吊坠上的图案,又抬头看向窗外的象泉河——河水在晨光里泛着粼粼波光,和吊坠上的纹路渐渐重叠,仿佛吊坠里的河流活了过来,正顺着车窗流淌。她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另一句话:“待坠显河川,即归先祖之地。”以前她不懂,现在却觉得,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的心上。
“你爷爷……还跟你说过关于吊坠的事吗?”古茗枔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甲央侧过头看她,晨光落在她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些脆弱。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爷爷说,以前古格王室的王妃,都会戴一枚刻着雍仲恰辛的吊坠,祭祀的时候,吊坠会指引王室找到河神的‘恩赐之地’。不过这些都是老传说了,说不定是他记错了。”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却悄悄观察着古茗枔的反应——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坦白一切的时候。
古茗枔没再追问,只是把吊坠重新塞进衣领,指尖却还能感觉到青铜的凉意。她望着窗外渐渐往后退的土林,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甲央到底是谁?他爷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王室的秘闻?而自己的吊坠,又为什么会和象泉河的图案重合?这些疑问缠在一起,像团理不清的线。
越野车穿过一片低矮的红柳丛,札达土林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些高耸的土柱、幽深的沟壑,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壮观,土黄色的岩壁上,还留着风雨冲刷出的纹路,像刻在大地上的密码。古茗枔望着眼前的景象,指尖无意识着衣领里的吊坠,忽然觉得心里涌起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千年前,她也曾站在这片土地上,望着同样的象泉河,等待着某个约定。
“快到了。”甲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指着远处一座最高的土坡,“那就是古格王宫遗址,站在上面能看到整个象泉河谷。以前王室举行大典的时候,会在土坡顶端的广场上插满经幡,从河谷里都能看到。”
古茗枔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那座土坡比周围的土林都要高,顶部的土墙虽然残缺,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宏伟。晨光洒在土墙上,镀上了层金边,像给这座沉睡千年的王宫,披上了件金色的外衣。
就在这时,仪表盘上的牛皮纸地图被风吹得翻了一页。古茗枔无意间瞥见背面,上面用藏文写着一行小字,旁边画着个熟悉的符号——雍仲恰辛,和她吊坠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地图背面……”她刚想开口问,越野车却突然碾过块碎石,猛地颠簸了一下,地图又被风吹回正面。甲央伸手把地图按平,笑着说:“前面这段路有碎石,抓好扶手,别磕着。”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可古茗枔却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地图边缘轻轻顿了一下。
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却更清楚——甲央还有很多事没说。车子渐渐靠近札达土林,风里开始夹杂着土林特有的干燥气息,吹在脸上有点痒。古茗枔望着远处的王宫遗址,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个隐藏了千年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有些秘密,不用急着问。”甲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刚好能让她听见,“等到了该揭开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就像这土林,每年春天雪化的时候,都会露出新的纹路——该看见的,早晚都会看见。”
古茗枔侧过头看他,晨光落在甲央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沉,像阿里的夜空,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却又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渐靠近的土林——晨光里,札达土林的沟壑纵横交错,像在诉说着千年前的故事,而她脖子上的吊坠,正贴着锁骨轻轻发烫,仿佛在呼应着这片土地,等待着唤醒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越野车终于停在札达土林王宫遗址的山脚下。队员们陆续从车上下来,老李举着相机对着土林拍照,卓玛则在本子上记录着遗址的方位,惊叹声此起彼伏。古茗枔推开车门,风立刻裹着寒意刮过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
“戴上这个。”甲央递来副藏蓝色的羊毛手套,指尖能摸到里面柔软的绒毛,“山上风大,清理表层土的时候,别冻着手。”
古茗枔接过手套戴上,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她抬头看向高耸的土林王宫,又摸了摸衣领里的吊坠,深吸了口气——不管前方有多少秘密和危险,她都要走下去。不仅为了考古队的使命,为了厘清古格王朝的消亡史,更为了弄清楚,自己和这枚吊坠、和这片土地,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
晨光里,考古队的身影沿着土坡上的小路往上走,蓝色的冲锋衣在土黄色的背景里格外显眼。甲央走在古茗枔身边,偶尔会伸手扶她一把,提醒她“前面有松动的碎石”。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衣领处,眼神里藏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知道,当古茗枔踏上王宫遗址的那一刻,属于古格王室的秘密,就要开始揭开第一页了。而他的使命,就是守护好她,守护好这千年来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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