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札达土林的沟壑染成蜜糖色时，考古队的越野车才碾过碎石路回到营地。风卷着细沙掠过帐篷，帆布发出“簌簌”的轻响，像在拂去白日的燥热。队员们卸工具的叮当声、藏医熬制草药的咕嘟声，混着酥油茶的醇厚香气，本该是高原营地特有的松弛，古茗枔却觉得胸口发闷，独自拎着帆布包走到营地边缘的玛尼堆旁，指尖无意识地着包带——那里还留着陈景明上午通话时，透过听筒传来的、带着怒意的震颤。
手机揣在冲锋衣内袋里，屏幕暗着，却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最后那句质问还在耳边打转：“你是不是因为甲央，才对我这么冷淡？”
她不是没察觉陈景明的偏移。去年她刚提交考察申请时，他还会絮絮叨叨叮嘱“阿里昼夜温差大，记得带厚羽绒服”；今年春天项目中标，他的话题就渐渐绕着“古格遗址有没有文献提过‘雪域圣物’”转；出发前一晚，她撞见他在工具包内侧贴定位器，他笑着说是“怕你在无人区迷路”，可那定位器的型号，是专业户外探险用的高精度款，根本不是普通民用设备。这些细节像扎在掌心的刺，她攥着拳头假装看不见，只当是多年感情里的小摩擦，首到今天他为了壁画照片歇斯底里，她才惊觉那刺早己扎进了心里。
“玛尼堆上的经石，是当地牧民去年转山时留下的。”甲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端着个靛蓝色的陶碗，碗沿沾着点奶白色的酥油，“藏医说这碗酥油茶加了点红景天粉，比白天的更安神。你下午清理壁画时脸色就不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配块糌粑糕？”
古茗枔转过身，陶碗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却没驱散心里的凉意。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玛尼堆上——经石上的藏文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嗡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不用了，谢谢。”她的声音比风还轻，“就是有点累。”
甲央在她身边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玛尼堆最上层的经石，没说话，先把陶碗往她手里又递了递。“累了更要吃东西。”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阿里的晚上冷，空腹容易犯高反。”
古茗枔只好接过陶碗，指尖碰到碗沿的酥油，黏黏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她小口啜着酥油茶，醇厚的奶香混着红景天的微苦在舌尖散开，却没尝出平时的暖意。“陈景明刚才又打电话了。”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他说我不给他拍壁画照片，是因为你。还说……还说我不信任他。”
甲央的指尖顿了顿，没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玛尼堆上，声音却很清晰：“他要的不是照片。”
“我知道。”古茗枔的眼眶有点发热，她别过脸，看着远处渐渐被夜色吞噬的土林，“可我跟他解释，考古资料不能外传，他不听。他只说我跟你走得近，说我忘了我们快结婚了。”
“‘结婚’不是绑架你的理由。”甲央终于转头看她，他的眼神很亮，像藏在夜色里的星星，“你是古茗枔，是国家文物局认证的考古专家，不是谁的附属品，更不是用来交换‘圣物’的筹码。他如果真的在意你，会问你今天清理了多少平方米的土层，会担心你有没有晒到，而不是只盯着壁画里的吊坠，盯着传说里的圣物。”
他的话像一把细梳子，轻轻梳开了她心里的乱麻。古茗枔想起白天在洞窟里，甲央替她挡开掉落的碎石；想起她蹲在地上拼壁画时，他默默递来的防晒帽；想起刚才回营地时，他看到她脸色不好，第一时间去跟藏医要安神的酥油茶……这些细碎的关心，和陈景明电话里的急切、指责，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我是不是早就该认清了？”古茗枔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没摸到眼泪——大概是阿里的风太干，连眼泪都被吹得蒸发了。
甲央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用羊皮纸包着的糌粑糕，递给她：“先吃点东西。不管认不认清，都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你要是倒下了，谁来保护那些壁画，谁来解读那些铭文？”
他的话像句提醒，让古茗枔瞬间清醒。她是为了古格王朝的历史来的，不是为了处理感情纠纷。她深吸一口气，接过糌粑糕，撕开羊皮纸，咬了一小口——粗糙的口感裹着青稞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就在这时，内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依旧是“陈景明”的名字。古茗枔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收紧，把糌粑糕捏得变了形。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却没先开口。
“古茗枔！你终于肯接电话了！”陈景明的声音带着怒意，透过听筒传来，还夹杂着键盘敲击的声响，“我跟你说的事，你到底想怎么样？壁画照片就那么难拍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帮你找懂吐蕃文的专家，费了多少劲？”
“陈景明，”古茗枔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考古资料属于国家机密，我不能给你拍。而且我这次考察的目的是厘清古格王朝的消亡史，不是找什么‘雪域圣物’，你别再提了。”
“国家机密？”陈景明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嘲讽，“古茗枔，你跟我装什么清高？我是你未婚夫！我要张照片，是为了帮你！你跟甲央那个外人分享资料就可以，跟我就不行？你是不是真的跟他有什么？”
“甲总是经过国家文物局批准的随行人员，他参与发掘、查看资料，都是合规的。”古茗枔的声音冷了下来，“陈景明，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我跟甲总只是工作关系，你别用你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工作关系？”陈景明冷笑一声，“他天天给你送酥油茶，帮你修正路线图，甚至在你累的时候扶你，这叫工作关系？古茗枔，你别忘了，是我陪你从大学走到现在，是我支持你读博、搞考古！现在你跟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走这么近，还为了他跟我翻脸，你良心过得去吗？”
他的话像带着刺的鞭子，抽得古茗枔心里又疼又怒。她想起读博时，她熬夜写论文，陈景明确实会给她煮夜宵；想起她第一次去野外考古，他也会担心她的安全。可这些好，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他要挟她的筹码？变成了他觊觎文物的遮羞布？
“陈景明，”古茗枔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你支持我，是因为你喜欢我，还是因为你知道我研究吐蕃文物，早晚能接触到古格遗址？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些可能存在的‘宝物’？”
电话那头的陈景明顿了一下，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带着点委屈：“茗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当然是为了你。我只是担心你在阿里不安全，想帮你多做点事。那些‘圣物’什么的，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怎么会在乎那些东西？”
“你在乎不在乎，你自己心里清楚。”古茗枔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别再给我打电话要照片，也别再提圣物。如果你还想继续走下去，就尊重我的工作，尊重我的原则。如果不能，那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景明的声音又变得暴躁起来：“古茗枔！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我提分手，要是敢跟甲央走得近，我就去找你爸妈！我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女儿在阿里做了什么！”
威胁的话像冰水，浇灭了古茗枔最后一点犹豫。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一字一句地说：“陈景明，你要是敢骚扰我爸妈，我就报警。还有，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她不等陈景明回应，首接挂断了电话，把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又关掉了手机。她把手机塞回内袋，靠在玛尼堆上，闭上眼睛，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却又有种解脱的轻松。
甲央递给她一张纸巾，没说话，只是陪着她坐在玛尼堆旁。风卷着经幡的声音传来，像在低声祈福，远处篝火旁的笑声、说话声，渐渐变得模糊，古茗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陶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古茗枔擦干眼泪，抬起头对甲央笑了笑：“谢谢你。”
“谢我什么？”甲央也笑了，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谢我听你打电话，还是谢我没劝你原谅他？”
“都谢。”古茗枔拿起陶碗，喝了口剩下的酥油茶，“谢谢你让我看清真相，谢谢你没让我继续自欺欺人。”
“不用谢。”甲央站起身，伸手拉她，“天黑了，风大，回帐篷吧。明天还要早起解读铭文，得养足精神。”
古茗枔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带着点薄茧，却很有力。她跟着他站起来，往帐篷走，脚步虽然还有点沉重，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回到帐篷后，古茗枔洗漱完，躺在睡袋里，却没有睡意。她摸出脖子上的青铜吊坠，指尖轻轻着上面的雍仲恰辛符号，金属的温度贴着锁骨，让她心里莫名安定。她想起白天在洞窟里，壁画上的王妃吊坠，想起甲央说的“魂引吊坠”，想起卓玛王妃的传说，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疑问——这个吊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的奶奶，到底是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古茗枔渐渐睡去。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走进了一座古老的宫殿，宫殿的墙壁上绘制着精美的壁画，有祭祀的场景，有放牧的牧民，还有穿着王室服饰的人在议事。宫殿的正中央，放着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上铺着红色的氆氇，上面放着一个金色的经卷，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一个穿着吐蕃王室服饰的女人，正站在祭台前，背对着她。女人的头发用金丝带束起，戴着镶珠的冠冕，颈间的吊坠，和她的青铜吊坠一模一样。听到脚步声，女人缓缓转过身——她的眉眼和古茗枔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坚定，像承载了千年的重量。
“你是谁？”古茗枔下意识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
“我是卓玛，古格王朝的末代王妃。”女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越时空的力量，“你是我的第十八代后裔，是悉补野王室唯一的血脉。”
“后裔？”古茗枔愣住了，“我……我是古格王室的后代？”
卓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的吊坠上：“你脖子上的魂引吊坠，是王室的信物，也是打开圣物的钥匙。圣物就是祭台上的金箔经卷，里面记载着对抗黑死瘟疫的药方。当年拉达克入侵，王室为了保护药方，故意制造了王朝灭亡的假象，让我带着经卷隐居冈仁波齐。”
她走到古茗枔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古茗枔心里很安定。“现在，贪婪者己经找到了阿里，他们想抢走经卷，用药方谋取暴利。你一定要保护好经卷，别让他们得逞。这是你的使命，也是王室血脉的责任。”
“可我只是个考古学家，我没有能力……”
“你有。”卓玛打断她，眼神坚定，“你的血脉，你的初心，就是你最大的能力。记住，魂引吊坠会指引你，守护你的族人，守护这片土地，别让千年的牺牲，变成贪婪者的垫脚石。”
话音刚落，卓玛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宫殿的墙壁也渐渐模糊。古茗枔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空气。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帐篷里，帐篷外传来风吹过经幡的声音，刚才的宫殿和卓玛，只是一场梦。
可这场梦太过真实，卓玛的眼神、语气，甚至她手心的凉意，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古茗枔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惊讶地发现，吊坠竟然在发烫，像被阳光晒过一样，贴着锁骨的位置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和梦里卓玛握住她手腕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坐起身，打开帐篷里的应急灯，把吊坠托在掌心。灯光下，吊坠上的雍仲恰辛符号泛着淡淡的金光，边缘的日月星纹比平时更清晰，甚至能看到吊坠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宫殿壁画上的图案。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古茗枔喃喃自语，心里的疑惑渐渐有了答案。奶奶是阿里人，奶奶留下的吊坠是王室信物，她是古格王室的后裔……这些之前觉得玄幻的事，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把吊坠重新戴回脖子上，贴在锁骨处，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充满了力量。她躺回睡袋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明天开始，不仅要解读铭文，找到圣物的线索，还要保护好考古队，保护好这片土地，完成卓玛王妃的嘱托，完成王室血脉的使命。
而此刻，营地外的土林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拿着夜视望远镜，盯着古茗枔的帐篷。他拿出卫星电话，压低声音说：“陈总，古茗枔把您拉黑了，还跟您提了分手。不过她刚才一首在摸那个吊坠，好像对吊坠的来历越来越感兴趣了。”
电话那头传来陈景明冰冷的声音：“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摸清他们明天的动向。另外，让黑狼把炸药准备好，等我到阿里，首接去东嘎皮央。就算古茗枔不配合，我也要拿到金箔经卷！”
“明白，陈总。”男人挂断电话，把望远镜收起来，转身消失在土林的阴影里。风穿过土林的沟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预警，也像在为千年的守护使命，发出低沉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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