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达土林的清晨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即便太阳己翻过远处冈底斯山脉的雪顶，将金红色的光线泼洒在层层叠叠的土黄色岩壁上，营地帐篷里的空气仍像浸过冰水，吸进肺里都带着凉意。古茗枔蹲在折叠桌前，指尖捏着软尺的刻度端，正俯身测量昨夜新清理出的吐蕃文残碑——残碑边缘还沾着未干透的土屑，指尖一碰就能捻下细碎的颗粒，上面刻着的“象泉”二字虽被岁月磨得模糊，笔画间的力道却仍清晰，恰好印证了她前几日对遗址水系走向的推测。
“古博士，热水来了。”负责后勤的藏族小伙丹增端着搪瓷杯走过来，杯口腾起的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带着砖茶特有的醇厚香气，“甲央总说您一忙起来就忘了喝热水，特意让我盯着您，说再凉着胃，下次就亲自给您送过来。”
古茗枔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温热的弧度，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轻轻揉开了熬夜整理文物的疲惫。自三天前考古队进驻札达土林王宫遗址，甲央的“照顾”就像藏地的阳光，不炽烈，却总在细微处让人安心：知道她吃不惯酥油茶的膻味，便让人从狮泉河镇捎来砖茶，还特意叮嘱煮茶时多加两颗红枣；夜里她在遗址区加班到后半夜，帐篷外总会多一盏马灯，灯旁压着块用羊皮裹着的青稞饼，饼里夹着她爱吃的核桃碎；就连她随口提过“残碑拓片需要更细的宣纸”，第二天一早，最新的宣纸就摆在了她的桌前。
可这份周到，也像根细密的线，悄悄牵着队里的议论。昨天晚餐时，宗教研究专家李教授拉着她走到帐篷角落，压低声音说“甲央背景太深，你看他说停集团事务就停，还能调动这么多高原物资，哪像单纯的赞助者？你得多留个心眼”，话里的提醒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她心上，让她想起出发前陈景明说的“阿里那边鱼龙混杂，别轻易信外人”。
“古博士！古博士！”营地入口突然传来队员小张的喊声，他跑得气喘吁吁，冲锋衣的后背沾了不少尘土，连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打湿，“文旅局的人来了，说要找那个‘摄影记者’林浩，还带着执法记录仪呢！”
古茗枔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软尺差点滑落在地。林浩是三天前跟着补给车队来的，说是陈景明托朋友介绍的“自由摄影师”，想记录考古队的工作日常，为后续的文物宣传做准备。可这三天里，林浩的镜头很少对准遗址全貌或队员工作的场景，反而总围着她的考古笔记转——前天她在佛殿清理壁画，转头就看见他举着相机对着笔记拍；昨天更过分，趁她去营地外取水，偷偷翻她放在帐篷里的《古格王朝文献辑录》，书页上还留下了他指纹的印子。当时她虽有些不满，可一想到是陈景明介绍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含糊地提醒了句“文物资料暂时不能外传”。
她快步往营地入口走，靴子踩在碎石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心跳却越跳越快。远远就看见两名穿藏青色制服的文旅局工作人员站在帐篷旁，胸前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灯，甲央也在，他背对着她站在晨光里，藏蓝色冲锋衣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正和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说着什么，手势沉稳，不像在争执，更像在陈述事实。
而林浩站在另一侧，脸色白得像扎达土林的石膏层，手里的相机被一名工作人员拿在手里，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翻看里面的照片。他看见古茗枔过来，眼神里先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立刻摆出委屈的神情，眼眶都故意红了几分。
“古博士，你可算来了！”林浩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急切，甚至伸手想拉她的胳膊，被她下意识避开后，又赶紧收回手，“他们说我非法拍摄文物，还要扣我的相机，你快跟他们解释解释，我就是来记录考古过程的，想帮你们宣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古茗枔还没开口，那位戴黑框眼镜的文旅局工作人员先侧身递过相机：“古博士，您自己看。这是我们在他相机里发现的，全是遗址佛殿壁画的特写，尤其是这块刚清理出的‘王妃吊坠’壁画，连我们昨天下午才做的保护编号‘G-017’都拍得清清楚楚。按照《文物保护法》第三十二条，未经批准拍摄未公开的文物，属于非法获取文物信息，我们有权扣押设备，并将他驱离考古现场。”
古茗枔接过相机，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点开照片的瞬间，呼吸都顿了一下——照片里的壁画细节清晰得惊人，连颜料层的裂纹走向、壁画边缘残留的朱砂痕迹都拍得一目了然。她记得很清楚，这块“王妃吊坠”壁画是昨天下午三点多才清理出来的，当时她特意叮嘱队员“暂时不要对外公开，等做了加固处理，报文物局备案后再拍照”，还让丹增在佛殿周围拉了警戒线，林浩昨天下午明明说“要去土林边缘拍风景”，怎么会拍到壁画？
“你昨天下午并没有跟着去佛殿清理，这些照片是怎么拍的？”古茗枔抬起头，语气里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严肃，指尖捏着相机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林浩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目光落在地面的碎石上，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在土林里转的时候路过佛殿，看见大家在忙，觉得壁画好看，就随手拍了几张，真没想到会违规……”
“路过？”甲央突然开口，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浩身上，那眼神像藏地的冰川，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昨天下午佛殿周围拉了半人高的警戒线，丹增和两名队员守在入口，连我们队员进出都要登记，你说你‘路过’，是怎么越过警戒线的？还是说，有人给你开了方便之门，特意让你进去拍？”
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浩心上，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古茗枔心里的疑团突然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清晰——林浩能精准找到藏在土林深处的考古队营地，能避开守卫拍到未公开的壁画，甚至知道她的考古笔记放在哪里，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这个人，除了一首追问“古格遗址里有没有记载雪域圣物的文献”的陈景明，还能有谁？
“古博士，我们己经联系了狮泉河镇的派出所，半小时后就会有人来把他送离阿里，后续会根据文物信息的敏感程度，追究相关责任。”文旅局工作人员收起相机，语气严肃地说，“辛苦你们以后加强营地管理，尤其是对非队员的外来人员，一定要登记备案，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
古茗枔点点头，指尖攥得发紧，心里又愧又气——愧的是自己因为三年的感情，对陈景明多了几分纵容，连带着对林浩也放松了警惕，差点让未公开的文物信息泄露；气的是陈景明明明知道她对考古工作的重视，却还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打探进展，把她热爱的事业当成了获取“宝物”的工具。
林浩被工作人员带走时，突然挣脱开拉着他胳膊的手，回头看向古茗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格桑魂 眼神里的委屈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阴鸷的威胁：“古博士，你可别后悔今天的决定。陈总说了，你要是非要帮着外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的婚约，还有你爸妈那边……你最好再好好想想，别到时候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古茗枔心里，让她瞬间想起去年过年时，陈母拉着她的手说“女孩子家不用太拼，等你和景明订了婚，就辞掉工作，在家准备婚礼，我们陈家不缺那点工资”；想起她爸妈叮嘱“景明条件这么好，你要多让着他，别总想着跑野外”。她和陈景明在一起三年，双方父母早就见过面，连订婚日期都初步定在了年底，陈景明要是真跟她爸妈告状，以她爸妈传统的观念，一定会逼她和陈景明和好，甚至让她放弃这次古格考古项目。
看着林浩的背影消失在土林的拐角处，被层层叠叠的岩壁挡住，古茗枔攥紧了手里的搪瓷杯，热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她太了解陈景明的性格了，看似温和体贴，骨子里却带着极强的掌控欲，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放手，这次林浩被驱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在威胁你。”甲央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温和却带着力量，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藏袍，藏袍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早上风大，你穿的冲锋衣太薄了，披上吧，别冻着。”
古茗枔接过藏袍，指尖触到粗糙却柔软的羊毛，暖意裹着藏地特有的气息漫上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织的毛衣。她抬起头，看向甲央，他的眼睛在晨光里很亮，像映着远处的雪山，没有丝毫算计，只有纯粹的担忧，连眉头都微微蹙着，仿佛在替她发愁。
“你早就知道林浩不对劲，对吗？”古茗枔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甲央点头，没有丝毫隐瞒，语气坦诚：“第一天见他，就觉得奇怪。他说自己是摄影记者，却连最基本的高原摄影装备都没有——你看他带的相机，镜头连防抖功能都没有，在阿里这种风大的地方，根本拍不出清晰的照片。而且他的镜头里，全是文物细节，不是遗址风景，也不是队员工作的场景，更像是在刻意记录文物信息。昨天我还看见他偷偷翻你的笔记，当时想提醒你，又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毕竟他是陈景明介绍的人。”
“对不起。”古茗枔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指尖轻轻着藏袍的边缘，“之前李教授说你背景深，我……我不该怀疑你，还对你那么冷淡。”
“没关系。”甲央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显得很柔和，像札达土林被风磨平的岩壁，“换做是我，突然有个人无偿提供后勤，还全程跟着考古队，也会怀疑。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什么‘宝物’，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的遗愿——他是研究古格史的学者，一辈子都想弄清古格灭亡的真相，也是为了……保护你。”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古茗枔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甲央的目光，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闪躲，仿佛在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可以相信我”。长这么大，除了外婆，很少有人会对她说“保护你”，陈景明只会说“你别乱跑，我会担心”，却从没想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古茗枔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陈景明”的名字，备注旁边的爱心表情，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陈景明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茗枔，林浩的事我听说了。你怎么能让文旅局的人把他赶走？他就是个普通摄影师，想帮你们宣传，你是不是听了别人的挑拨，才对他这么不客气？”
古茗枔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都泛了白，语气却尽量保持平静：“他非法拍摄未公开的文物，文旅局是按规定处理，没有什么问题。”
“非法拍摄？”陈景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象泉河水，“茗枔，你别跟我装糊涂。是不是甲央跟你说了什么？我早就提醒过你，他来历不明，在阿里那边势力很大，你别被他骗了！现在你帮着他赶我的人，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们的婚约，你再好好想想清楚——你要是非要跟我闹，不仅我们俩完了，你爸妈那边，我也会跟他们好好‘谈谈’，让他们知道你在阿里都做了些什么。”
电话里的威胁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古茗枔，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仿佛己经看到了爸妈着急的样子，听到了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能想到陈母拿着婚约说事，让她在家人和事业之间做选择。
“我知道了。”古茗枔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强撑着说完，“我会考虑的。”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手指冰凉，连手里的搪瓷杯都觉得重了许多。远处的土林在晨光里沉默着，像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层层叠叠的岩壁像它的鳞片，而她就像站在巨兽的掌心里，一边是她热爱的考古事业，是逐渐信任的甲央，是解开古格之谜的梦想；一边是三年的感情，是家人的期待，是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安稳”，无论怎么选，都像要被撕裂一般。
“别害怕。”甲央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要是敢用家人威胁你，我来解决。阿里是我的地方，我认识很多当地的朋友，也能联系到文旅局的领导，不会让他伤害你，更不会让他影响你的考古工作。”
古茗枔抬起头，看着甲央坚定的眼神，心里的寒意渐渐散去了一些。她突然意识到，从林浩被驱离的那一刻起，她和陈景明之间的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陈景明爱的，从来不是那个执着于考古的她，而是那个能顺从他、符合他期待的“陈家儿媳”；而甲央看到的，是她对古格历史的热爱，是她面对文物时的专注，是她骨子里的坚韧。
晨光渐渐爬高，驱散了营地的寒气，远处的象泉河泛着粼粼的波光，土黄色的岩壁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纹理，像一幅厚重的油画。古茗枔攥紧了手里的搪瓷杯，深吸一口气，砖茶的香气在肺里散开，带着让人清醒的力量——不管陈景明接下来会做什么，她都不会放弃这次考古，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古格王朝的历史真相，更不会再为了迎合别人，委屈自己的梦想。
她抬起头，看向甲央，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谢谢你，甲央。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要麻烦你了。”
甲央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笑了笑，像晨光拂过雪山：“不麻烦，能和你一起解开古格的秘密，是我的荣幸。”
(http://www.220book.com/book/VWS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