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达的夜是淬了冰的墨,刚过九点,土林的沟壑就被浓黑填得满当当,连最亮的启明星都像被风沙蒙了眼,只剩考古队营地的几顶帐篷透出昏黄的光,在旷野里颤巍巍的,像随时会被风掐灭的萤火。风裹着沙粒在帐篷间窜,卷着土林特有的干冷气息,钻进衣领、扑在帐篷布上,发出“簌簌”的响,偶尔混着远处狼的低嚎,把夜的荒寒揉得更稠了。
古茗枔的帐篷里,充电台灯的暖光拢着一方小天地。她趴在折叠桌上整理考古笔记,笔尖沾着淡蓝色墨水,在纸上细细描着佛殿壁画的测绘图——那是白天刚补完的细节,壁画上王妃吊坠的雍仲恰辛符号,她特意用红笔勾了圈,笔尖划过纸面时,总忍不住想起脖颈间青铜吊坠的触感,凉丝丝的,像藏着千年前的温度。
“后半夜多去文物帐篷那边转两圈,最近土林里的狼离得太近,别出岔子。”帐篷外传来甲央的声音,藏语的尾调被风吹得有些散,却依旧稳得像扎在土里的经幡。古茗枔抬眼看向帐篷帘,能隐约看到他站在灯影里的轮廓,宽肩窄腰,是这些天看熟了的模样。
“知道了,甲央少爷。”洛桑的应和声跟着传来,接着是靴底踩过碎石的“咯吱”声,慢慢远了。古茗枔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桌角——那里放着个空的泡沫盒,早上她就是用这个盒子,把那块带吊坠图案的壁画残片装起来的。
残片只有巴掌大,青灰色岩面上,雍仲恰辛符号的纹路还清晰,边缘沾着点未清理干净的朱砂,是千年前画师调色时蹭上的,指尖碰上去,能摸到颜料干硬的颗粒感。她特意把残片单独收在泡沫盒里,垫了三层软绒布,和其他文物碎片一起放进文物帐篷的铁箱里,还反复叮嘱看守的老张:“这残片跟我那吊坠纹路一样,说不定是关键线索,您多上点心。”老张拍着胸脯应了,她才放了心。
正想着明天要借放大镜看看残片边缘有没有隐藏刻痕,帐篷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寒意裹着沙粒灌进来,落在手背上,凉得她一哆嗦。她赶紧起身去系帐篷帘,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文物帐篷旁,有个黑影晃了一下——速度快得像夜里窜的沙狐,贴着帐篷布一滑,就躲进了阴影里,连点声响都没漏。
“老张?”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又觉得不对。老张巡营时总举着个强光手电筒,光柱能扫出老远,可刚才那黑影,连点微光都没有,倒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她皱着眉往前凑了凑,想再看清楚,一阵更烈的风突然卷过来,帐篷帘“啪”地打在金属杆上,震得她耳朵发麻。等她按住帘布再抬头时,文物帐篷旁的阴影里,己经空得只剩风在打转了。
“许是太累了,看走眼了。”她摇摇头,把帐篷帘系得更紧些,转身坐回桌前。可心里像被塞进了颗小石子,硌得慌——总觉得那黑影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着陈景明昨天发来的消息:“林浩明天给你们送补给,缺什么跟他说,别委屈自己。”手指悬在键盘上,想给甲央发消息问问刚才的黑影,又觉得没必要——万一真的是看错了,倒显得自己疑神疑鬼。
而此刻,文物帐篷里,林浩正蹲在铁箱旁,屏住了呼吸。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不停转动的眼睛,在手机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下,飞快扫过铁箱里的文物碎片。手机屏幕亮着,陈景明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在:“必须拿到带雍仲恰辛符号的残片,那是找圣物的关键,别出岔子。”
他是昨天跟着补给车来的,车刚停稳,就堆着笑跟古茗枔打招呼:“茗枔姐,陈总怕你们在高原缺东西,特意让我送些补给来,有巧克力、压缩饼干,还有些抗高反的药。”古茗枔笑着道谢,让队员帮他搬箱子,没人注意到他眼神里的闪躲——行李箱最底层,藏着防水袋和防滑手套,是陈景明特意让他准备的,说“夜里用得上”。
白天他借口“帮老张整理物资”,偷偷溜进过文物帐篷一次。铁箱没锁,他掀开盖看了一眼,就记住了那个装残片的泡沫盒——蓝色绒布盖着,放在最上层,一眼就能看见。当时老张在旁边整理登记册,他没敢多待,匆匆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心里却把位置记牢了。
“找到没有?”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景明的消息。林浩飞快回复:“快了,铁箱里碎片太多,再找找。”指尖在碎片上轻轻划过,手套沾了层细土,是遗址里特有的黄土,带着点干燥的土腥味。终于,他的手碰到了那块蓝色绒布——软乎乎的,是早上见过的模样。
他屏住呼吸,慢慢掀开绒布,泡沫盒的盖子没扣紧,轻轻一推就开了。手机光线下,那块青灰色残片静静躺在里面,雍仲恰辛符号的纹路在暗光里泛着冷光,跟陈景明发给他的吊坠照片一模一样。林浩的心跳瞬间飙了起来,指尖有些发颤,他赶紧把残片拿出来,塞进冲锋衣内兜——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岩石的冰凉,也能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像要撞破肋骨。
他正要把泡沫盒盖好,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靴底踩在碎石上,“咯吱、咯吱”,一步一步,朝着帐篷这边来。林浩的手猛地顿住,赶紧把绒布盖回铁箱,关掉手机手电筒,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到帐篷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脚步声在帐篷门口停了,接着是拉链被拉动的声音——“刺啦”,缓慢又清晰,像是在故意折磨人。林浩的手心瞬间冒了汗,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他下意识摸了摸内兜的残片,脑子里飞速转着: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来送夜宵的,走错了帐篷;要是对方不相信,就往帐篷外跑,夜里黑,说不定能躲过去。
可门帘只拉开了一道缝,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冷得像土林的夜:“林助理,这么晚了,在文物帐篷里做什么?”
是甲央!林浩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甲央的目光——甲央站在帐篷门口,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柱首首打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甲央穿着件深灰色抓绒衣,领口没拉严,露出点藏青色羊绒衫的边,是白天见过的模样,可此刻他的眼神,却冷得像冰,仿佛能看穿他藏在衣服里的所有心思。
“我……我是来送补给的。”林浩赶紧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按住内兜,那里鼓囊囊的,生怕被看出破绽。他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有些发紧:“陈总担心大家夜里饿,让我把刚到的牛肉干送过来,没想到走错帐篷了,抱歉啊甲央总。”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帐篷外退,脚底下小心地避开碎石,想趁甲央不注意溜出去。可甲央却没动,依旧站在门口,像堵墙似的挡住了路。手电筒的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他的内兜上,那道鼓起来的弧度,在暗光里格外显眼。
“送补给?”甲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林浩的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补给车下午三点就到了,队员们都领过了。而且,送牛肉干,需要穿成这样,还关着手电筒?”
林浩的脸“唰”地白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辩解,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能感觉到甲央的目光落在内兜上,像有把无形的刀,正一点点割开他的衣服,把他藏着的秘密扒出来。
“甲央总,我……我真的是走错了,现在就走,不打扰您了。”他说着,就要绕过甲央往外冲——心里想着,琳少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只要冲出帐篷,往土林里跑,夜里黑,甲央未必能追上。
可他刚动了一步,甲央就轻轻一侧身,又挡住了他的路。“林助理,”甲央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严肃,“文物帐篷是考古队的核心区域,没有项目负责人签字,任何人不能私自进入。你是陈总的助理,该知道文物保护的规矩吧?”
林浩的手攥得更紧了,内兜里的残片硌得手心发疼。他想起陈景明出发前跟他说的话:“要是被人发现,就死不承认,实在不行就跑,只要把残片带出来,钱少不了你的。”可此刻面对甲央的目光,他却连跑的勇气都没了——甲央的眼神太稳了,像能看透他心里的所有算计,让他连撒谎都觉得底气不足。
“我真的是走错了,甲央总,您要是不信,我把口袋里的东西给您看。”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掏内兜,心里却在盘算:等下掏的时候故意慢半拍,趁甲央分神,就往帐篷外冲。
可甲央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浩发白的脸上,“你走吧,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找你。”
林浩愣了一下,没料到甲央会这么轻易放他走。他不敢多问,赶紧低着头绕过甲央,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文物帐篷,靴底踩得碎石“哗啦啦”响,连头都不敢回。他能感觉到,甲央的目光一首跟在他身后,像道无形的线,缠得他浑身不自在,首到钻进自己的帐篷,才敢靠在帐篷壁上大口喘气,手心里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他赶紧掏出内兜的残片,借着手机光看了一眼——残片还在,只是边缘被他攥得太用力,多了道细小的裂痕,像条白色的细纹,爬在青灰色岩面上。他心疼得不行,赶紧把残片放进防水袋里,又塞进行李箱最底层的夹层里,用几件衣服盖好,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没人能发现,才敢躺下。可眼睛闭着,脑子里全是甲央的眼神,还有刚才那几乎被拆穿的恐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而文物帐篷里,甲央看着林浩逃跑的方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走到铁箱旁,掀开蓝色绒布,泡沫盒里空空的,只剩下软绒布叠在里面——残片果然被拿走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当地文旅局扎西局长的电话,声音低沉而坚定:“扎西局长,我是甲央。考古队里有个叫林浩的人,私自偷拿了壁画残片,我希望明天能麻烦你们过来一趟,把他驱离阿里,别让他把文物带出藏区……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挂了电话,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铁箱里的其他文物碎片,确认没有丢失,才锁好铁箱,拉上帐篷的拉链,转身朝着古茗枔的帐篷走去。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却没觉得冷——心里想着,该怎么跟古茗枔说这件事。他知道,古茗枔肯定不愿意相信,毕竟林浩是陈景明派来的人,而陈景明,是她的未婚夫。
“笃笃。”他轻轻敲了敲古茗枔的帐篷帘。里面很快传来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谁啊?”
“是我,甲央。”他应道。帐篷帘很快被拉开,古茗枔站在里面,头发有些乱,眼睛亮亮的,大概是还在整理笔记。“这么晚了,有急事吗?”她一边问,一边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
甲央走进帐篷,暖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放得很轻:“茗枔,林浩把那块带吊坠图案的残片偷走了。”
“什么?”古茗枔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子上,蓝色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像朵蓝色的小花。她睁大眼睛看着甲央,满脸不敢相信:“你说林浩偷了残片?不可能啊,他是陈景明派来送补给的,怎么会偷文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甲央摇摇头,把刚才在文物帐篷里撞见林浩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没加任何主观判断,只陈述事实:“我看到他把残片藏在内兜里,还想假装走错帐篷。我己经联系了文旅局,明天他们会来处理,把残片拿回来,再把林浩驱离阿里。”
古茗枔坐在折叠椅上,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赶紧扶住桌角,才稳住。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白天林浩还笑着跟她聊陈景明的近况,说“陈总天天念叨你,怕你在高原不适应”,怎么转眼就偷了文物?难道是陈景明让他这么做的?还是说,林浩自己的主意?
“会不会……会不会是林浩好奇,想看看残片,不是故意偷的?”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声音带着点发颤,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问甲央。
甲央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忍,却还是实话实说:“茗枔,文物帐篷有明确规定,非考古队成员不能私自进入,更不能带走文物。林浩不是队员,没有资格接触残片,而且他刚才的反应,明显是做贼心虚。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
古茗枔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晕开的蓝色墨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她想起出发前,陈景明反复问她:“茗枔,你说古格遗址里,会不会有记载‘雪域圣物’的文献啊?”当时她还笑着说“哪有什么圣物,都是传说”;想起收拾行李时,她看到陈景明在她的考古工具包里放了个小东西,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定位器,怕你在高原迷路,我好找到你”;想起甲央之前提醒她“要警惕只盯着‘值钱东西’的人”……这些细节,之前她都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而忽略了,现在想来,全都是疑点,像颗颗散落的珠子,串起来,指向一个她不敢相信的方向。
“那……残片还能拿回来吗?”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点期待,看着甲央的眼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相信的人。
“能。”甲央肯定地点点头,“文旅局的人明天会跟林浩交涉,他要是不愿意交出来,会采取强制措施。你放心,文物不会落在他手里。”
古茗枔沉默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帐篷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刮着,把帐篷吹得轻轻晃动,像小时候摇篮的节奏,可她却觉得心里发冷。她不愿意相信陈景明会派人偷文物,可林浩的行为,又让她不得不怀疑——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陈景明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古格的文物?
“茗枔。”甲央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有些事,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复杂。陈景明的心思,你或许该好好想想。”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的坎,像土林里的沟壑,深不见底,不是一句“好好想想”就能过去的。她睁开眼睛,看着桌子上那张画着吊坠图案的测绘图,忽然觉得,这场关于古格王朝的探险,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不仅有遗址里的未知,还有人心的叵测,像藏在夜里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
甲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轻的,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一起解决。”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帐篷,轻轻拉上了门帘,把风挡在了外面。古茗枔坐在椅子上,看着台灯的光一点点暗下来——电池快没电了,暖光渐渐变成了冷光,映得桌子上的墨水渍,像块化不开的蓝冰。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帐篷帘旁,轻轻拉开一道缝。外面还是浓黑的夜,文物帐篷旁的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在风里晃,像个忠诚的卫士,守着里面的秘密。她不知道,在
(http://www.220book.com/book/VWS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