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的夜来得猝不及防，暮色像浸了墨的藏毯，从札达土林的沟壑里漫出来，裹住考古队的营地时，连最后一丝夕阳的暖光都被吞得干净。古茗枔守着的帐篷里，煤油炉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炉壁，把帐篷内壁映得忽明忽暗，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油味，混着羊毛毯晒过太阳的暖香，还有甲央身上散出的、带着藏药苦味的热气——那是高烧烧出来的焦灼气息，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里发慌。
甲央躺在铺了两层羊毛毯的行军床上，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即使陷在半昏迷里，牙关还是咬得“咯咯”响，仿佛在梦里对抗着什么。他身上盖着最厚的藏毯，边缘绣着苯教的雍仲恰辛符号，可那厚重的织物根本挡不住寒气，他的肩膀仍在微微发抖，冷汗把额前的黑发浸得湿透，一缕缕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像极了古格遗址壁画里，那些承受苦难的僧侣。
古茗枔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手里攥着一块刚从雪山水里拧干的藏布。藏布是当地牧民送的，粗粝的羊毛纤维磨着掌心，却带着雪水的沁凉。她俯身时，发梢不小心扫过甲央的脸颊，他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惊醒，眼睛却没睁开，只是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轻点，别弄疼他。”她小声对自己说，手指尽量放轻，把藏布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刚贴上的瞬间，甲央的皮肤明显瑟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那温度太高了，藏布的凉意像水滴进滚油里，瞬间就被吞噬。古茗枔赶紧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灼意让她心口一缩，像被火炭烫了似的：比半小时前量的39.5℃更高了，现在至少有39.8℃。
“甲央，醒醒，喝口药。”她把放在炉边温着的藏药碗端过来，碗沿碰了碰他的嘴唇。藏药是甲央下午还清醒时特意交代的，用雪山水冲泡的深褐色药粉，据说能压下高原风寒引起的高烧，可此刻他的嘴唇抿得死紧，不管她怎么轻声唤，都只是无意识地动了动，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羊毛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痕迹，像极了古格壁画上剥落的色块。
古茗枔没办法，只能从急救包里翻出棉签，蘸了药汁，一点点往他唇缝里送。棉签的棉头碰到他嘴唇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急促的起伏，胸膛绷得紧紧的，像是肺里灌满了滚烫的空气。帐篷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土林里的沙砾打在帐篷布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极了古格遗址里流传的古老歌谣，忽远忽近，让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神秘，又带着一丝不安。
就在她换第二根棉签时，甲央突然呢喃起来。声音很轻，像蚊子振翅，若不是帐篷里太静，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可古茗枔还是听清了，那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她心里：“朗氏守护……”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棉签悬在半空。这己经是第三次了——下午甲央被从冰河里救上来时，就断断续续说过两次“朗氏守护”，当时她忙着给他裹毯子、测体温，只当是高烧胡话，没往深了想。可现在，在这只有煤油灯和风声的夜里，这三个字突然变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忍不住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他的唇边：“你说什么？再讲一遍好不好？”
甲央没回应，只是眉头拧得更紧，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像是在梦里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呢喃变得连贯了些，语气里带着急惶，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承诺：“卓玛王妃……对不起……我没守住……圣物不能丢……”
“卓玛王妃？”古茗枔的心“咯噔”一下，指尖的棉签差点掉在地上。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前几天在东嘎皮央的洞窟里，她梦见自己变成的那个古格王妃，就叫卓玛。当时她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现在甲央在高烧里喊出这个名字，还和“圣物”绑在一起，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青铜吊坠，冰凉的金属贴在锁骨处，和甲央身上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吊坠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哑光，上面的雍仲恰辛符号刻得很深，边缘被她戴了二十多年，己经磨得光滑。就在这时，甲央的呢喃又传了过来，这一次，每个字都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王室血脉……才能唤醒圣物……吊坠……在她身上……”
“吊坠”两个字刚落，古茗枔的手指就僵住了。她捏着吊坠的指尖微微发抖，冰凉的金属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要融进皮肤里。甲央说的“吊坠”，难道是她脖子上这枚？是她从小戴到大、以为只是祖传护身符的青铜吊坠？
“甲央，你看着我！你说的吊坠，是不是我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格桑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她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可甲央只是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呢喃变得更乱，像是被打断了梦，又像是在躲避什么：“象泉河……水太冷了……冈仁波齐的雪……雍仲神殿……不能让他们炸……”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呼吸也跟着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梦里跑过了很长的路。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可那眼神是空的，没有焦点，只是首首地盯着帐篷顶，瞳孔里映着煤油灯摇曳的火光，像两团跳动的小火苗。他张了张嘴，喊出的话带着撕裂般的急切：“别碰经卷！那是王室的……是卓玛王妃藏的！”
喊完这句话，他的头重重地往枕头上一砸，眼睛又闭上了，只是这次，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些，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像是刚从一场生死恶战里挣脱出来，耗尽了所有力气。
古茗枔坐在椅子上，心脏“砰砰”地跳着，快得像是要撞开胸腔。甲央的呓语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碎片，在她脑子里慢慢聚拢：“朗氏守护”“卓玛王妃”“王室血脉”“吊坠”“雍仲神殿”“经卷”……这些词串在一起，像一张网，把她裹进了古格王朝的秘密里。她想起几天前甲央在东嘎皮央坦白的话——“家族是古格朗氏守护部族后裔，世代保护王室血脉与圣物”，当时他说得轻描淡写，没提卓玛王妃，没提吊坠能唤醒圣物，更没提什么经卷。
原来他藏了这么多。
古茗枔重新拿起一块雪水浸过的藏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俯身敷在甲央额头上时，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高挺的鼻梁，薄唇，还有眼角那道浅浅的疤，是上次在土林里被碎石划到的。她突然想起白天的场景：象泉河的融雪水裹着冰碴，甲央毫不犹豫地跳下去，黑色的外套瞬间被冰水浸透，他抱着那本考古笔记游上岸时，嘴唇冻得发紫，却第一时间把笔记递给她，笑着说“还好没湿”。
那本笔记里，记着东嘎皮央遗址的路线图，记着她解读的吐蕃文铭文，还有她画的、吊坠纹饰的草图。他跳下去，到底是为了保护考古笔记，还是为了保护笔记里和“秘密”有关的一切？
“你到底还藏着多少事？”古茗枔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她的指尖划过甲央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文物。帐篷外的风还在吹，“簌簌”的声响里，似乎夹杂着土林深处传来的呜咽，像是古格的亡灵在诉说，又像是某种警告。
煤油炉的火苗弱了些，帐篷里的温度渐渐降下来。古茗枔起身，往炉子里添了两勺煤油，火苗“腾”地一下窜高，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甲央的床上，像一道温柔的屏障。她坐回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甲央的手——他的手很烫，却没什么力气，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在寻求支撑。她把自己的手裹在他的手外面，试图用自己的凉意给他降降温，可刚握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无意识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点点微弱的力气，却像一颗小石子，落在她心里的湖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不管你藏着什么，先好起来行不行？”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恳求，“东嘎皮央还没去，圣物还没找到，古格的真相还没解开……你不能倒下。”
甲央像是听到了她的话，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些，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古茗枔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暂时被压了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退烧，是让他醒过来。至于那些秘密，那些呓语里的关键词，等他好了，她总能问清楚。
她重新蘸了藏药，一点点涂在甲央的嘴唇上。深褐色的药汁沾在他的唇上，像极了古格壁画上王妃唇上的朱砂。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光影交错间，他的轮廓竟有几分像壁画里的“守护骑士”，忠诚，坚定，却又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夜色越来越深，帐篷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只有煤油炉“滋滋”的燃烧声，和甲央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古茗枔靠在折叠椅上，眼皮越来越重，却不敢闭上——她怕自己一睡着，甲央的体温又会升上去，怕错过他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更怕错过那些还没说出口的秘密。
她不知道，这一夜的高烧，不仅让甲央泄露出了冰山一角的秘密，更让她脖子上的青铜吊坠，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泛过一丝极淡的蓝光——那是王室血脉与“守护”的共鸣，是古格王朝沉睡了几百年的秘密，终于要在她身上醒来的征兆。而帐篷外的札达土林，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注视着这顶亮着灯的帐篷，等待着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http://www.220book.com/book/VWS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