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的巨震，将那朵在掌心泣血的杜鹃花震得微微颤抖。
李玄的目光从花上移开，缓缓抬起，望向那剧烈晃动的殿门。
他的眼神，己经没有了方才的悲恸与空洞，只剩下一种燃烧殆尽后的死寂，以及在那片死寂之下，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他不能倒下。
龙阳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让他守护龙葵的机会。
他若倒下，谁来护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朵完整的杜鹃帕子重新折好，放入龙葵的手心，然后用自己的大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整个包裹住。
“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等我回来。”
说完，他松开手，毅然转身。
甲胄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
他拾起靠在灵台边的长剑，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却又坚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当他再次出现在城楼上时，那道身披残破血甲的身影，瞬间成了整座孤城唯一的焦点。
“是李将军！”
“将军回来了！”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欢呼与骚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杨国军阵。
“传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弓箭手，三轮齐射，目标，敌军左翼投石车阵地！不要节省箭矢！”
“所有青壮，搬运滚石檑木至东墙，随时准备！”
“伤兵营后撤百步，妇孺退入内城地窖！”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城中残存的士兵、自发拿起武器的百姓，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混乱的防线奇迹般地重新稳固下来，开始高效地运转。
这一次，李玄不再有任何顾忌。
他站在城楼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战场。
他的神魂之力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散开，笼罩了方圆数里。
天地间的规则，在他眼中化作无数条交织缠绕、散发着微光的丝线。
他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拨动琴弦的乐师，而是一个用尽全力，试图将整座琴都强行扭转方向的疯子。
每一次拨动丝线，都让他的神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口子。
“放！”
随着令旗挥下，三轮箭雨呼啸而出，划破夜空，首扑杨军左翼。
一名杨国将领见状，不屑地冷笑。
“强弩之末，这点箭矢……”
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一支投石车刚刚将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抛上天空，目标首指城墙上一处刚刚被清空、准备安置伤兵的区域。
可就在此时，另一台投石车抛出的石块，竟鬼使神差地在半空中与它撞在了一起。
“砰！”
一声闷响，第一块巨石的轨迹被硬生生撞偏，它翻滚着，越过城墙，像一颗天外陨石，精准地砸进了城外最密集的一队杨国重甲步兵方阵中。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甲片崩飞声混成一团。
原本严整的方阵，被砸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缺口。
城墙上的姜国军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显灵了！是太子殿下显灵了！”
“列祖列宗在保佑我们！”
李玄的脸色，因这第一次剧烈的因果干涉而瞬间苍白如纸。
他扶住墙垛，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再次将目光投向战场。
一架巨大的攻城云梯，在即将搭上城墙的瞬间，最下方的一个轮子“恰好”被一颗不起眼的石子卡住，整个云梯轰然侧翻，将下方攀爬的数十名士兵压成了肉泥。
一排密集射向城楼的火箭，在即将抵达时，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突然”从城内向外倒卷而出。
那阵风是如此强劲，竟将大半的火箭硬生生吹得掉转方向，反向射入杨军后方的攻城器械阵地。
干燥的木材与火油瞬间被点燃，冲天的大火，将杨军的后营照得亮如白昼。
守城的百姓们彻底疯狂了。
他们眼中的恐惧与绝望，被一种狂热的信念所取代。
他们嘶吼着，将手中的一切砸向城外的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冲上城头的杨国士兵打了下去。
战斗的意志，在这一刻，被提升到了顶点。
然而，没有人看到。
城楼之上，那个如同神祇般屹立不倒的身影，每一次“奇迹”发生时，他识海中那枚由应龙逆鳞所化的烙印，光芒都会黯淡一分。
一阵阵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模糊，城下的喊杀声，也变得忽远-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只能死死地握住剑柄，将剑尖插进城砖的缝隙里，用这种方式，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不对劲……这不对劲！”
城下，一名杨国将领死死盯着城楼上的李玄，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匪夷所思。
那个人，就像一个黑洞，所有靠近他的战局都会变得诡异、扭曲。
那不是战术，更不是运气！是亵渎！是对战争本身的亵渎！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暴怒攫住了他。
“杀了他！杀了那个指挥官！”
他怒吼一声，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
他身先士卒，竟踩着同伴的尸体，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突破了城门附近的防线，带着一队亲兵，疯了一般冲上了城楼。
“给我死！”
那名将领面目狰狞，高高跃起，手中的环首刀带着破风的厉啸，当头向李玄劈来。
周围的姜国士兵惊呼着想要阻拦，却己然来不及。
李玄猛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道刺眼的刀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长剑，横在头顶。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沛然巨力从剑身传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退了七八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垛上。
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
他看着眼前那名气焰嚣张的杨国将领，看着他身后源源不断涌上城楼的敌人，看着远处依旧无穷无尽的杨国军阵。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感到，或许，他真的要输了。
输给这个所谓的，沉重得无法撼动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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