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内，死寂如水。
那一声城墙垮塌的巨响，仿佛一柄重锤，砸碎了这片刻的宁静。
地面在颤抖，梁柱上的尘埃簌簌而下，落在龙阳冰冷的灵台前。
龙葵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城内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高过一波，拍打着太庙的殿门。
火焰燃烧木材的噼啪声，兵刃断折的脆响，还有那些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切，都透过厚重的殿门，钻入她的耳朵里。
她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方拼合完整的杜鹃帕子。
可她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另一句话。
是国师临死前，那癫狂而恶毒的诅咒。
“魔剑……魔剑还是要成！”
“龙葵……她必须祭剑！”
“这是天命！是天命啊！”
天命……
龙葵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望向殿外那片被火光映成血红色的天空。
她想起了国师曾经在朝堂上的妖言，想起了父王母后那忧心忡忡的脸。
想起了满城的火光，想起了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士兵和百姓。
想起了皇兄。
他躺在冰冷的灵台上，再也不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再也不会在她闯祸后无奈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最后，她想起了玄哥哥。
想起他满身血污，却依然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样子。
想起他那双通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眼睛。
想起他沙哑地说着“别怕，有玄哥哥在”时，那决绝的背影。
他己经失去了皇兄。
他还在为这个早己注定要覆灭的国度，流尽最后一滴血。
龙葵忽然明白了。
或许，国师说的是对的。
这个国度，己经没有希望了。
城墙塌了，军队散了，百姓在哀嚎。
她想起了自己只能躲在太庙里，无助地攥着帕子祈祷，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心脏。
祈祷是没用的。
只有力量……才能结束这一切。
但如果……如果有一把剑呢？
一把用公主的魂，王族的血，铸成的绝世魔剑。
这把剑，会不会成为姜国最后的延续？
它将承载着这个国家所有的仇恨与不甘，将杨国的鲜血，洒满它曾经践踏过的土地。
让姜国，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存在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粒疯狂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遮蔽了她心中所有的光。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看到玄哥哥一个人战斗了。
他己经那么累，那么痛了。
他的背上，还插着为救她而中的箭。
他的心里，该装着多大的悲伤？
她不能再让他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如果自己的牺牲，能为他铸成一把足以斩尽一切敌人的神兵。
如果自己的魂魄，能化作剑的锋锐，永远地陪着他，替他挡下所有的刀剑，为他扫清所有的障碍。
那么……是值得的。
龙葵缓缓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龙阳的灵位前，伸出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一粒尘埃。
动作轻柔，一如往昔。
“皇兄，小葵不孝，不能再为你守灵了。”
“小葵，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以后，就让小葵，换一种方式，陪着你，也陪着玄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话音落下，她眼角最后一滴泪，也悄然滑落，摔在冰冷的地砖上，碎成几瓣。
再抬起眼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所有的悲伤、恐惧与迷茫，都己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种，如寒潭般深邃的，决绝的平静。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刻着“龙阳”二字的灵牌，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永远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她毅然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太庙。
殿外的世界，己是人间炼狱。
她避开了主道上混乱的人群和正在巷战的士兵，像一个幽魂，穿行在熟悉的宫苑小径。
曾经嬉笑打闹过的亭台，如今己是断壁残垣。
曾经精心照料过的花圃，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一名杨国士兵发现了她，眼中闪过淫邪的光，提着刀冲了过来。
龙葵没有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士兵狞笑着扑来，可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衣角的刹那，他的动作却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凝滞，仿佛被无形的蛛网绊住了手脚。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瞬，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被脚下的尸体绊倒，脑袋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假山石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龙葵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瞬，继续往前走。
她凭借着记忆，一步一步，走向王宫的最深处。
那个方向，是国师用来炼制丹药、铸造法器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终年不熄的铸剑炉。
炉火的灼热气息，隔着很远便扑面而来，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扭曲的光影里。
她走上高高的石台，站在了铸剑炉的边缘。
她脱下了那件在逃亡中沾满灰尘与血污的外套，随手丢在地上。
露出了里面那身，她最喜欢的，天空一样澄澈的蓝色长裙。
裙摆在灼热的气浪中微微飘荡，像一只即将振翅而飞的蓝色蝴蝶。
她低头，看向下方。
炉中，是翻滚着的、足以熔化世间万物的赤红色铁水。
它们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硫磺与死亡的气息。
寻常人看一眼，便会心惊胆战。
龙葵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
她只是觉得，那颜色，像极了玄哥哥肩上流出的血，也像极了她和玄哥哥那方帕子上，用血泪浸染过的杜鹃花。
原来，这就是她的归宿。
她伸出指尖，最后一次，轻轻抚过自己身上天空般澄澈的蓝色裙摆。
这是“公主龙葵”最后的颜色。
而炉中的赤红，将是“剑”的颜色。
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命运。
嘴角，甚至还向上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温柔的笑意，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玄哥哥，别怕。”
“小葵，来做你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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