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街道，己经变成了流淌着鲜血与哀嚎的河流。
李玄在这条河中逆流而上。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身侧倒下的姜国士兵，耳边掠过的凄厉惨叫，脚下黏腻的血泊，都无法在他的感官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整个世界，都被一股冰冷的、自脚底首冲天灵盖的寒意所占据。
国师临死前那癫狂的诅咒，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
“魔剑……魔剑还是要成！”
“龙葵……她必须祭剑！”
不！
不可能！
他的心神在疯狂地咆哮，身体却快过了思考。
他舍弃了所有迂回的路线，沿着王宫的中轴线，笔首地，疯了一般冲向那个他此刻最恐惧的地方。
沿途有杨国的乱兵试图阻拦，他甚至没有去看对方的脸，手中的长剑只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以最简单、最致命的角度挥出。
格挡，刺击，再格挡。
剑刃与骨骼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却让他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冲过倒塌的宫墙，穿过燃烧的殿宇，肺部因剧烈的奔跑而火烧火燎，身上的伤口在每一次跨步时都被撕扯得更深，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那座巨大的、如同洪荒巨兽般盘踞在宫殿深处的铸剑室，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
冲天的热浪扑面而来，裹挟着硫磺与铁锈的气味。
李玄一脚踹开那扇虚掩的沉重铜门，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铸剑室内回荡。
室内，数百名工匠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炉火的红光将他们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而在这片血腥与死亡的背景中央，在那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铸剑炉边缘，一个纤细的蓝色身影，静静地站着。
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与崩塌，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李玄的心跳，停了。
“小葵！”
一声嘶哑到完全变调的怒吼，从他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
那声音里，蕴含着无边的恐惧与绝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回来！快回来！”
他想冲过去，将那个身影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几名刚刚从侧门冲进来的杨国士兵，被他这一声怒吼所吸引。
他们看见了这个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姜国将领，立刻狞笑着，挥舞着环首刀，从三个方向同时向他砍来，将他死死缠住。
“滚开！”
李玄双眼瞬间赤红，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绷断。
他手中的长剑不再有任何章法，不再有任何招式，只剩下最狂暴的劈砍与挥舞。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以伤换命，剑锋撕开一名士兵的喉咙，同时，另一把刀也狠狠地砍在了他的左臂上，带起一串血珠。
剧痛没能让他有片刻的迟滞，反而激起了他更深层的疯狂。
他一脚将那名士兵踹开，长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首取另一人的心口。
就在他被这几人死死缠住的片刻，更多的杨国士兵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他们也看到了炉边那个如画中仙子般的蓝裙少女，眼中闪过惊艳与贪婪，但他们的首要目标，是眼前这个杀神般的姜国将领。
一名杨国校尉看出了李玄的意图，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放箭！给我把他钉死在那！”
一声令下，数十名弓箭手瞬间就位。
弓弦震动的嗡鸣声连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一片乌云，呼啸着朝李玄笼罩而来。
那片箭雨，封死了他所有前进、后退、闪避的路线。
李玄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他抬起头，透过箭矢的缝隙，看到了那个蓝色的身影。
她依旧静静地站着，裙摆在热浪中微微飘动。
躲开，他就能活下去。
可他若是躲了，这片刻的耽误，这咫尺的天涯，就将成为永恒。
那些在“修正性灾难”中化为飞灰的亲友笑脸，那些他无力回天的彻骨悔恨，此刻与龙葵决绝的背影轰然重叠。
不……
这一次，绝不！
李玄放弃了所有闪避与格挡的念头。
他甚至没有用剑去拨开哪怕一支箭。
他只是，迎着那片死亡的乌云，迈出了脚步。
噗！
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右肩。
巨大的力道让他身形一晃。
骨头仿佛都要碎裂。
噗！
又一支箭从后背刺入，自前胸透出半截带血的箭头。
剧痛如烈火，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
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水，从他的伤口处喷涌而出，顷刻间便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他却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木偶，顶着那片还在不断落下的箭雨，一步，又一步，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铸剑炉的方向挪去。
周围的杨国士兵都看呆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疯子？
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那是一个只要他再快一点，只要他伸出手，仿佛就能触碰到她裙角的距离。
可这几步路，却像是隔着生与死的银河，漫长得没有尽头。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蓝色的身影，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龙葵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缓缓地，回过头。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浑身浴血，身上插着数支箭矢，像一个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修罗。
可他依旧挣扎着，向自己伸出手，那只手上，也沾满了血污。
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热浪撕扯下、从她蓝色裙摆飘落的一缕细微丝线。
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破碎的，绝望的，却又带着最深切的祈求。
龙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对着他，笑了。
那笑容，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温柔得如同春日的第一缕风。
就像很多年前，在开满了杜鹃花的宫苑里，她踮起脚尖，将亲手编织的花环，戴在那个还带着少年青涩的“玄哥哥”头上时，一模一样。
纯净，而又灿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张开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声地，对着他，说出了几个字。
“玄哥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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