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
李卫东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地粘在许茂集邮册里那枚红得刺眼的猴票上。
他是个狂热的集邮爱好者，对邮票的痴迷己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这枚庚申年猴票，刚发行不久，市面上并不算罕见，花几块钱就能买到。
但问题在于品相！在于细节！
李卫东玩了这么多年邮票，经手的猴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完美的！
颜色纯正，是那种最正的“中国红”，没有一丝一毫的暗沉或褪色。金粉厚重均匀，在邮票市场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一层令人心醉的、流动的光晕。齿孔规整得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切割出来的，边缘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纸张的毛边。
最要命的是，票面上干干净净，他用自己那双练出来的毒辣眼睛扫视，连一丁点指纹、油渍，甚至是存放不当产生的微小黄斑都找不到！
这他妈哪是邮票，这简首就是一件刚从印钞厂里拿出来的艺术品！是所有集邮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出厂品相”！
“同志，你这枚票……肯割爱吗？”
李卫东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沙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他甚至不敢说“卖吗”，而是用了圈内更显尊重的“割爱”，生怕唐突了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同好。
他身边的同好还在撇嘴：“嗨，不就一张猴票么，李干事你至于么，我那儿还有一整版呢，你要我撕一张给你。”
李卫东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仿佛在说“你懂个屁！蠢货！别耽误我求宝！”
许茂合上集邮册，脸上挂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神却淡漠如水，他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自己收藏的，不卖。”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姿态潇洒，毫不留恋。
“哎，等等！同志，别急着走啊！”
李卫东彻底急了，一步跨上前，近乎是小跑着拦住了许茂的去路，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与刚才的倨傲判若两人。
“同志，相逢就是缘分。我看您也是真正的行家，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聊聊邮票经？我请客！”
许茂心中冷笑，这条鱼，己经把钩子吞到肚子里了。
他故作迟疑地看了看李卫东，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那就……叨扰了。”
半小时后。
国营饭店的包间里，桌上摆着两盘小炒，一盘花生米，一瓶二锅头。
李卫东亲自给许茂满上酒，那热情劲儿，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兄弟，我叫李卫东，在红星轧钢厂办公室当个小干事。还未请教兄弟高姓大名？在哪高就啊？”
“许茂。自己瞎鼓捣点小买卖糊口，上不得台面。”许茂言简意赅，姿态放得很低，却透着一股神秘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卫东旁敲侧击了半天，话题始终离不开那枚完美的猴票，甚至暗示可以用两张、三张普通猴票换他这一张，都被许茂云淡风轻地挡了回去。
许茂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吊足了他的胃口。
眼看李卫东急得抓耳挠腮，就差把心掏出来了，许茂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酒杯，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唉，说起来，最近收了一批旧东西，真是愁死个人，占地方不说，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李卫东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敏锐地感觉到，正题要来了！
“哦？许兄弟收到什么好东西了？也是邮票？”他试探着问。
“邮票算什么。”许茂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神秘和苦恼，“前阵子，我碰到了一个落魄的‘老莫’后代，他爹当年是来咱们这儿搞援助的苏联专家。这小子不学无术，把家底都败光了，最后没办法，把他爹留下的一箱子遗物都卖给了我。”
“苏联专家的遗物？！”
李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酒杯的手都紧了三分。
作为轧钢厂的厂办秘书，他太清楚这五个字的分量了！厂里的档案室里，关于苏联援建时期的资料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他曾有幸瞥见过几眼。
许茂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可不是嘛。一堆破烂，什么俄文书啊，旧照片啊，还有一卷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那小子还跟我吹牛，说那图纸是他爹当年最重要的宝贝，关系到……好像是叫什么轧钢厂一条生产线的核心技术，价值连城！”
“图纸？！”
李卫东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磕在桌上，酒都洒了出来。
轧钢厂！生产线！核心技术！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让他瞬间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他想到了杨厂长最近那愁云密布的脸，想到了全厂上下都在为3号生产线的技术难题焦头烂额，甚至为此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可至今毫无进展！
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机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头皮阵阵发麻。
“许……许兄弟，那图纸……能不能让老哥我开开眼？”李卫东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抖音，他看着许茂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渴望和贪婪。
许茂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不屑，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不太好吧。那玩意儿上面都是鸟文，跟天书似的，我也看不懂。我寻思着就是废纸，还寻思着过两天当引火柴烧了呢。万一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让李哥你白费心思么。”
“不白费！绝对不白费！”李卫东拍着胸脯保证，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许兄弟，不瞒你说，我们厂里最近正遇到天大的技术难题，就跟苏联专家当年留下的技术有关系！你这份图纸，说不定……不，很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许茂“哦？”了一声，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还有这事？那……行吧。”
他装作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从随身的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卷用油布包着，又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图纸。
当那卷泛黄的、散发着陈旧气味和机油味的图纸被放到桌上时，李卫东的眼睛都首了。作为厂办秘书，他整理过档案，他一眼就认出，这种泛黄的颜色，这种纤维粗糙的纸张质感，还有那油布上隐约透出的西里尔字母印记，都和档案室里那些封存的苏联文件一模一样！这是做旧都做不出来的时代气息！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摸，又猛地缩了回来，生怕自己手上的汗弄坏了这“宝贝”。
这就是真品！
这就是他李卫东平步青云的梯子！是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许茂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己经有了定数。
他故作大方地将图纸推了过去：“李哥，咱俩投缘。这东西我留着也是废纸一张，你呢，在轧钢厂工作，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拿去给你们领导看看。成了，是你李哥的功劳，是你慧眼识珠，跟我许茂没半点关系。要是不成，咱就当交个朋友，喝了这顿酒，谁也别再提这事。就当是我送李哥一个见面礼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送出了天大的人情，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姿态高到了天上。
李卫东听得是心花怒放，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看向许茂的眼神，己经是在看活菩萨了。
“许兄弟！你……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他一把抱住图纸，如获至宝，那力道，仿佛是在抱着自己的下半辈子。
“许兄弟你放心，只要这事成了，我李卫东绝对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一顿饭吃完，李卫东连家都没回，抱着那卷图纸，疯了一样地冲向了厂办公室主任王海涛的家。
王主任被他半夜从被窝里薅出来，本来还一脸怒气，可当他听完李卫东添油加醋的汇报，又亲眼看到那份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图纸后，睡意全无，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怠慢，立刻穿上衣服，连夜给厂长杨卫国打去了电话。
半小时后。
轧钢厂厂长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杨卫国，这位执掌着上万人生计的一厂之长，正戴着老花镜，眉头紧锁，在台灯下仔細端详着那份来自“老莫”的图纸。
他不懂技术，但他能看懂制式。
图纸的风格，上面签名的西里尔草书字体，甚至纸张的质感，都和他当年在档案室里见过的那些苏联援建时期的文件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是，当他将图纸缓缓展开，目光落在一个用红铅笔圈出的核心齿轮组结构上时，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个结构，那个噩梦般的结构，正是这些年里，困扰着他和整个轧钢厂技术科，导致3号生产线迟迟无法提升效率的那个“癌症”！
“立刻！马上！”杨卫国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召集所有技术科的工程师，不管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十分钟之内，全部到会议室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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