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二楼会议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烟草味和紧张的汗味，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轧钢厂技术科的骨干成员。他们大多低着头，对着面前的图纸复印件指指点点，压低声音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与困惑。
坐在主位上的，是厂长杨卫国，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而在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刻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的老者。
他就是红星轧钢厂的总工程师，王学斌。作为恢复高考前的第一批大学生，王学斌在厂里是绝对的技术权威，五十年代就跟着苏联专家一起搞建设，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家工厂。他性格高傲，古板固执，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尤其看不起那些不走正道，靠“投机倒把”过活的人。
“人都到齐了，开会吧。”杨卫国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他示意秘书将那份图纸的复印件，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工程师。
“同志们，今天半夜把大家叫来，是为了一件大事。这份图纸，据说是当年援建我们厂的苏联专家伊万诺夫同志遗留下来的，上面记载的，可能就是解决我们3号生产线技术顽疾的方案。”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图纸。传说中的苏联专家遗留图纸，竟然真的出现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充满极度不屑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猛地浇了下来。
“骗局！荒唐！这是对我们所有技术人员的羞辱！”
王学斌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甚至懒得低头再看一眼那份图纸，只是用燃烧着怒火的锐利目光扫视着全场。
“厂长！同志们！我们都是搞技术的人，最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投机倒把的臭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王学斌伸出三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声音铿锵有力：
“第一，来源可疑！一个身份不明的倒爷，一个社会的寄生虫！凭什么能拿到如此珍贵的绝密技术资料？苏联专家撤走的时候，所有资料都经过了最严格的审查和交接，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重要的一份图纸遗落在民间？这不符合逻辑！”
“第二，时机可疑！我们厂为了3号线的问题头疼了多少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厂里火烧眉毛，您厂长压力最大的时候出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分明就是有骗子看准了我们的困境，设下的圈套，想要趁火打劫！”
“第三，献宝人的身份更可疑！一个倒爷！一个靠倒卖紧俏物资发财的社会闲散人员！他懂什么叫齿轮？懂什么叫热处理？懂什么叫工业精神？他连车床和铣床都分不清！他拿出来的东西，你们也敢信？！”
王学斌越说越激动，他指着那份图纸，几乎是痛心疾首地对杨卫国进谏：
“厂长！我们搞技术，要一步一个脚印，要脚踏实地！我们不能病急乱投医，更不能相信这些歪门邪道！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们红星轧钢厂？会说我们厂的技术人员都是一群废物，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骗子身上！这会严重败坏我们厂的风气，动摇我们技术队伍的根基啊！我王学斌的脸可以不要，但轧钢厂的脸不能丢！”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技术科里，好几个王学斌带出来的徒弟，立刻随声附和。
“王总工说得对！这事太蹊跷了，不能信！”
“就是，一个倒爷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简首是胡闹！”
“厂长，咱们还是自己组织技术攻关吧，不能把厂子的命运交到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手里！”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风向彻底变了。原本还有些好奇和期待的工程师们，此刻都露出了怀疑和警惕的神情，纷纷将手里的图纸推到一边，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场面，对那份来历不明的图纸，变得极为不利。
杨卫国沉默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依旧在敲击着桌面，只是频率变得更快、更乱了。说实话，他的内心，其实也更倾向于这是一个骗局。王学斌分析的三点，句句在理，几乎无可辩驳。
可是……压力！来自上级的生产任务压力，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回了那份图纸上。虽然是复印件，但上面用红笔标注出的那个核心缺陷部位，那个复杂的齿轮咬合结构……和他这几年来，通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和观察，总结出的问题根源，竟然完全吻合！甚至，图纸上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全新思路。
这个细节，让他的内心，剧烈地动摇了起来。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王学斌见厂长犹豫不决，态度变得更加强硬。他往前一步，几乎是逼视着杨卫国。“厂长！我王学斌，以我总工程师的职位，以我三十年的党龄向您担保！这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我坚决反对您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倒爷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否则，就是对我，对我们全厂技术人员最大的羞辱！”
……
与此同时。
大杂院的安全屋里。
许大茂正悠闲地喝着茶，听着李卫东的汇报。李卫东满脸的焦急和不安，将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茂。
“茂……茂爷，这可怎么办啊？那个王学斌，就是个老顽固！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估计杨厂长就算心里想，也绝对不敢见您了。这事……这事怕是要黄了！”李卫东急得满头大汗。这可是关系到他前途命运的大事，要是黄了，他得哭死。
然而，许大茂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他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尽在掌控的弧度。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如果没有这个老顽固跳出来阻拦，杨卫国说不定还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大大方方地找人来验证了。那样一来，反而少了很多戏剧性。
现在，王学斌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甚至用自己的职位和声誉做了担保，这反而把杨卫国逼到了一个更有趣的位置。
许大茂在心里冷笑。老顽固，你根本不知道，你越是声嘶力竭地维护你的权威，杨厂长那颗被压力和困境折磨的心，就会越发好奇，越发渴望去一探究竟。当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看到一根稻草，所有劝他“这根稻草不结实”的声音，都只会让他抓得更紧。
你的高傲，你的固执，你的权威……现在，都成了我许大茂最好的助攻。
他放下茶杯，看着一脸惶恐的李卫东，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急什么，让他闹。”
许大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会议室里那个焦头烂额的厂长，和那个自以为是的总工，他轻声自语，带着一丝嘲弄和怜悯：
“他会来见我的。而且，是偷偷地，迫不及待地，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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