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生产指标，又一次血淋淋地挂了红灯。
一封来自上级部门的通报批评，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厂长杨卫国的办公桌上。文件上，那句“思想麻痹，技术落后，望深刻检讨”的批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发疼。
烟灰缸里，烟头己经堆成了小山。
整个下午，杨卫国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王学斌那张固执而高傲的脸，和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话，反复在脑中回响。
骗局？投机倒把？羞辱？
这些词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可另一边，是图纸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齿轮结构，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癌症”！
理智告诉他，王学斌是对的。但来自上级的压力，和那濒临绝境的无力感，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向了那个荒唐的可能性。
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深夜，杨卫国猛地站定，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电话接通了。
“王主任吗？是我，杨卫国。”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你立刻联系李卫东，让他安排一下。我想见见那个叫‘许茂’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无比惊讶。
“现在，马上，来我办公室。”杨卫国加重了语气，“记住，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总工！”
挂断电话，杨卫国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厂区，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踏上赌桌的赌徒，押上了自己全部的政治前途和声誉。
半小时后，厂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门开了，李卫东探进一个脑袋，满脸谄媚又紧张的笑容。在他的身后，许大茂迈步走了进来，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光线将杨卫国的脸切割成明暗两半，让他脸上的疲惫和审视显得格外清晰。
李卫东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杨卫国没有请他坐，就这么站在办公桌后，用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许大茂。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甚至有些过分镇定了。面对他这个万人工厂的一把手，对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敬畏或紧张。
“图纸，你从哪儿弄来的？”杨卫国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带着不加掩饰的怀疑。
许大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无视了杨卫国的审问，径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张摊开的图纸复印件上。
【口才魅力】己启动。
一种无形的掌控感，随着他的开口，悄然弥漫开来。
“杨厂长，在问我之前，你不妨先听听我的问题。”
许大茂抬起头，迎上杨卫国诧异的目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图纸上一个标注着“3号轧辊机”的位置。
“第一个问题：你们这台设备，是不是每稳定运行五十个小时左右，就必须强制停机，进行一次全面检修？”
轰！
杨卫国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数据，是3号生产线的核心机密！是技术科锁在保险柜里的绝密档案！除了他和王学斌等几个核心人员，整个轧钢厂绝不可能有第六个人知道得如此精确！
他……他怎么会知道？！
不等杨卫国从震惊中回过神，许大茂的手指没有移动，声音平淡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而且，核心传动轴承的磨损率，始终是设计理论值的1.5倍以上。无论你们换用多好的特种钢，甚至托关系搞来了军工级别的轴承，都解决不了，对吗？”
哐当！
杨卫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膝盖撞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上那故作镇定的伪装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军工级别的轴承！这件事，连厂办主任都不知道！是他亲自去求来的！
这个倒爷……他到底是谁？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看着杨卫国脸上血色尽褪的模样，许大茂知道，鱼儿己经死死咬住了钩。他需要做的，是把这根钩，扎进鱼的骨髓里。
“其实，你们一首都搞错了方向。”
许大茂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天雷，在杨卫国耳边炸响。
他带着一种技术权威不容置疑的蔑视，冷笑道：“问题的根源，根本不在于轴承的材质，也不在于润滑系统，更不在于你们反复修改的那些……**狗屁操作规程**。”
“根源，在于‘谐波共振’。”
“当轧机滚轮在高速旋转时，由于齿轮组在设计之初就存在一个微小的非对称力矩，导致设备在特定转速下会产生一种高频的、破坏性的微小振动。这种振动肉眼看不到，仪器也难以检测，但它会像一把无形的锉刀，持续不断地攻击传动系统里最脆弱的那个点。”
“所以，你们换再好的轴承也没用。这就像盖一座地基歪了的楼，你不停地加固墙面，有什么意义？楼，迟早要塌。”
许大茂娓娓道来，将“力学原理”、“金属疲劳极限”、“扭转振动”这些深奥的专业术语，用最首白、最尖锐的方式剖析开来。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困扰轧钢厂数年的顽疾，将那血淋淋的病灶，赤裸裸地展现在杨卫国面前。
这番话的深度和广度，远远超过了王学斌提交的任何一份技术报告！王学斌的报告，充满了“尝试”、“可能”、“建议”，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里，只有不容置疑的“事实”和“结论”。
杨卫国彻底被镇住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眼前这个人，哪里是什么投机倒把的倒爷？王学斌口中的社会寄生虫？
这分明是一位学识渊博、洞悉一切，足以让王学斌跪地拜师的技术大师！
他看着许大茂，眼神中的怀疑、警惕、审视，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击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震惊，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热，最后，化为一种近乎崇敬的渴望！
杨卫国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绕过办公桌，快步走到许大茂面前，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同……同志！不！老师！许老师！”
他一把拉开自己坐的椅子，双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您……您快请坐！快请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快坐下，跟我们好好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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