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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龙袍蛇鳞

小说: 大幽冥劫   作者:上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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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六年(公元661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显庆”这个起用在永徽七年正月(656年),为唐高宗继永徽之后使用的第二个年号,在历时五年两个月后,也将在显庆六年(661年)二月正式废止。

平壤城,高句丽王宫。

往日肃穆的王庭,此刻沦陷在震耳欲聋的狂欢里。描金绘彩的藻井在声浪中颤抖,空气浓稠地搅拌着烤肉的焦糊、劣酒的辛辣、汗腺的酸腐、铁锈般的血腥,以及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源自废墟深处的焦尸与泥土的腥甜。巨大的篝火在宫苑空地中央噼啪爆响,贪婪的火舌将夜幕舔舐得一片橘红。粗犷的唐军将士袒露着汗津津的胸膛,围坐火旁,油手撕扯着半生带血的肉块,酒碗碰撞声、粗野的划拳声、荒腔走板的军歌声、肆无忌惮的哄笑与污言秽语,汇成一股浑浊狂热的洪流,冲刷着这座新陷敌国王庭的每一寸雕梁画栋。

胜了!死人无数、耗空府库的东征,终于在这高句丽的都城,砸下了一个染血的句点。七百余年的辽东霸主,轰然倒塌。大唐的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插上了王宫最高的殿脊,宣示着帝国东北边陲将迎来长久的安宁——至少此刻,每个被酒精和胜利冲昏头脑的士兵,都如此坚信。

晨曦独自一人,从这鼎沸的喧嚣旋涡中挣脱出来。冰冷的玄甲隔绝了身后的热浪,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与周遭的狂放格格不入。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喧嚣被隔开一层,却并未远去,反而衬得宫墙外的世界,死寂得令人心悸。

宫门外,是另一个平壤。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被剥去皮肉的森森骸骨,沉默地匍匐在尚未融尽的残雪与冰冷的泥泞里。焦黑的木梁如同折断的肋骨,歪斜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瓦罐、沾着暗褐色污迹的布片,散落一地,无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几株枯树如同绝望的鬼爪,倔强地立在废墟间。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焦糊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死寂。白日里厮杀的痕迹尚未被清理干净,几处暗红的冰洼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不祥的光泽。宫墙内的烈火烹油,与墙外的断壁死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撕裂。

他沿着宫墙根下阴影浓重的道路缓缓走着,靴子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喧嚣在身后,死寂在眼前,而他,如同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一道孤影。体内的幽冥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战后稍有平复,却并未沉寂,反而在识海深处缓缓流转,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与洞察。他能“看”到:废墟间飘荡的惊恐残念;残破兵器上萦绕的、尚未散尽的杀伐戾气;甚至脚下冻土深处,被鲜血反复浸透后,悄然滋生的微弱怨毒。

突然,一阵刺耳的喧闹撕破了这死寂的帷幕,从不远处一条被火烧得半塌的巷子里传来。那声音粗暴、亢奋,充满了胜利者的狎昵与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奶奶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让你跳个舞,给兄弟们助助兴,败败火!你聋了还是哑了?!”一个粗嘎破锣般的嗓子敲打着冰冷的空气。

“啪!”一声脆响,是皮鞭狠狠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压抑到极点、却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嘶吼。

“呜——!”

这嘶吼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瞬间攫住了晨曦的心神。他眉头微蹙,脚下方向一转,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巷口围着一圈唐军士兵,个个面红耳赤,酒气冲天,兴奋地吆喝着,如同围观角斗。圈子中央,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吊着一个女人。手腕被粗糙的麻绳高高捆缚在粗壮的树枝上,脚尖勉强点着地,身体因痛苦而绷紧。她的头无力地垂着,凌乱肮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一件单薄破旧的粗布衣衫,在初春的寒夜里形同虚设,更被鞭子撕裂了好几处,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皮开肉绽的肌肤,新鲜的鞭痕与陈旧的淤伤交织,触目惊心。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小校尉皮甲的兵头儿,手里掂量着一条浸饱了冰水、在月光下闪着湿冷寒光的皮鞭,满脸横肉因酒精和暴戾而扭曲。

“啪!”又是一鞭,狠狠抽在女人瘦削的背上。

“呃啊——!”女人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挤出破碎的痛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跳啊!你倒是给老子扭起来啊!”兵头儿唾沫横飞,狞笑着,“老子打听清楚了!长安平康坊北曲那下处里滚出来的娘们儿!那地方出来的,哪个不是吹拉弹唱、骚首弄姿样样精通?怎么到了你这儿,舞也不会跳,歌也不会唱?你他奶奶的,就只会叉开腿陪男人睡觉是不是?嗯?!”

周围的士兵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和污言秽语:

“头儿,跟她废什么话!不会跳舞,那就让她现在陪咱们‘睡’一个!兄弟们正好开开眼!”

“就是!装什么贞洁烈女!一个罪妇,军妓!还当自己是长安城的娇小姐呢?”

“扒了她!让大伙儿看看这长安北曲出来的货色到底有啥不一样!哈哈哈!”

“抽!使劲抽!抽到她肯扭为止!”

污秽的叫嚣如同毒液,泼洒在寒冷的空气中。女人被吊着,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下唇,不再发出声音,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和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

晨曦的视线穿透人群的缝隙,落在那女人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上。火光与月光交织下,那张脸异常狼狈,嘴角破裂,渗着暗红的血丝,颧骨处一片青肿。然而,那眉眼的轮廓……晨曦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遥远、带着冰冷污秽感和浓烈血腥味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轰然刺破识海!

前世·隋大业十一年·长安西城·古井

血!到处都是血!

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湿冷腥气,弥漫在小小古井上方。天空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压得人喘不过气。

年轻的薛万淑,时任左翊卫鹰扬郎将,一身明光铠沾满了血污和泥土,他双目圆睁,瞳孔己然涣散,身体以一个极其痛苦扭曲的姿态,倒在冰冷的古井石沿旁。他的右手死死抠着井沿粗糙的青石,指甲尽数崩裂翻卷,指缝里全是泥土和凝固的暗红。左手则痉挛地捂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想扼住什么,又无力垂下。他的嘴角、鼻孔、眼角、耳朵,都淌出浓黑发紫、散发着刺鼻苦杏仁味的污血,在惨白的脸上画出狰狞的痕迹。那身曾经光鲜的铠甲,此刻被污血浸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彻底归于死寂。死不瞑目的眼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个同样身穿隋军戎装的汉子!他们都是薛万淑的亲兵部曲!个个面容扭曲,七窍流血,死状凄惨!有的蜷缩在地,手指深深抠入泥土;有的靠着院墙,双目圆睁,眼中残留着极致的痛苦和茫然;还有的匍匐着,向着院门的方向伸着手,似乎想要求救,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井旁一片狼藉,打翻的酒坛碎片散落一地,浑浊的酒液混合着浓稠的黑血,在泥地上肆意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几张歪倒的矮几上,残留着啃了一半的鸡骨和几个空了的酒碗。

古井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容普通却带着一丝刻薄相的年轻妇人——田杏儿(田君儿前世),正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的丈夫高句丽细作,一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的汉子,此刻更是面无人色,瘫坐在门槛旁,裤裆湿了一片,散发着骚臭。他死死盯着薛万淑那死不瞑目的眼睛,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万淑兄弟!万淑兄弟!醒醒啊!”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军官(薛万淑同袍)踉跄着冲进古井旁,当看清眼前的惨状时,如遭雷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他扑到薛万淑身边,颤抖着手去探鼻息,触手一片冰凉!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盯住的田杏儿和吓傻的高句丽细作,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毒妇!高丽狗!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畜生!竟敢谋害朝廷命官!谋害我大隋将士!老子活剐了你们!!”话音未落,这位军官也一头栽倒在地。

冰冷的记忆如同毒蛇噬心,瞬间让晨曦的血液几乎凝固!那古井旁浓烈的血腥味、那刺鼻的苦杏仁味、薛万淑那扭曲的痛苦面容、亲兵们七窍流血的惨状、田杏儿(田君儿)那惊恐却难掩一丝怨毒的得逞眼神……前世被毒杀身死的滔天怨恨与不甘,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被吊打的女人彻底点燃!

今生·显庆六年·平壤废墟

士兵们终于发现了阴影中走近的身影。当看清那身玄甲,看清那张在数次大战中早己被传颂为“战神”的冷峻面孔时,喧闹声如同被一刀切断。哄笑声、叫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迅速蔓延开的、带着敬畏和紧张的寂静。围着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兵头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正扬起鞭子的手顿在半空,疑惑地转过头。当看到晨曦那张毫无表情、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的脸时,他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一下,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慌忙将鞭子丢在地上,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谄媚又带着惶恐的笑容:

“哎…哎呀!是晨…晨曦将军!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这地方腌臜,别污了您的眼!”

晨曦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淬了毒的冰锥,穿透兵头儿,死死钉在他身后被吊着的田君儿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和滔天恨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他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放她下来。”

兵头儿被这目光和语气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反驳:“将军,这贱妇她……”话未说完,接触到晨曦那双仿佛要将人灵魂冻结的眼睛,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不敢再多言,慌忙对旁边两个士兵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快把绳子解开!”

两个士兵手忙脚乱地割断绳索。田君儿失去支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泞里。她蜷缩成一团,脸埋在泥水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停颤抖。

晨曦缓步上前,靴子踩在泥泞中,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同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他停在田君儿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团肮脏颤抖的身影。前世薛万淑毒发时的剧痛、亲兵们临死的哀嚎、那股浓烈的苦杏仁味……与眼前这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疯狂重叠!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田君儿凌乱肮脏的头发,刺在她沾满泥水的后颈上。

“田君儿。”晨曦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和远处传来的模糊喧嚣,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田君儿身上。她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如同石块。她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脸上混杂着泥水、血污和泪水,肮脏不堪。

西目相对。

田君儿那双曾经在长安县衙大堂上闪烁着算计、惊恐和虚假泪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灰败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瞳孔深处,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晨曦那张线条冷硬、眼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脸。当彻底看清眼前之人时,她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那里面瞬间爆发出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随即被滔天的、如同见到索命恶鬼般的恐惧和羞耻彻底淹没!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牙齿咯咯打颤,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前世薛万淑那临死前死死盯着她的、充满痛苦与质问的眼神,与眼前晨曦冰冷的目光完美重合!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晨曦看着她,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着田君儿的灵魂:

“当年,在长安冷渠边,我救你出水。那时,你为何要诬陷于我,说我在水中轻薄于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周围的士兵们全都懵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什么?晨曦将军……曾经救过这个下贱的军妓?而这个女人,竟然还反过来诬陷将军轻薄?这……这他娘的……

兵头儿更是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看向田君儿的眼神瞬间从轻蔑变成了极致的厌恶和愤怒,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田君儿的脸,在晨曦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残雪还要惨白。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连同前世最肮脏秘密也被一同揭开的终极绝望。她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混杂着血污和尘土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她肮脏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她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破碎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带动着己经松脱但勒痕犹在的手腕渗出更多的鲜血。

“说。”晨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轮回的力量,如同前世薛万淑临死前那无声的质问,重重地砸在田君儿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田君儿猛地睁开泪眼,眼神涣散而疯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自毁冲动。她死死盯着晨曦,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倒在井边的将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因为……因为我是下贱的娼妓啊!将军大人!您高高在上,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人人敬仰的战神!您怎么会懂?!您怎么会懂我们这些烂泥坑里打滚、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蛆虫在想什么?!您又怎么会懂……懂那被你们这些大人物随手碾死的蝼蚁……心里的恨?!”

她的眼泪混着鼻涕和血污肆意流淌,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我…我男人!他就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阎王债!那天…那天他逼我…逼我这么说!他说…他说只要攀上您这颗大树,只要您肯认下这桩‘风流韵事’,我们…我们就能翻身了!那些债主就不敢再逼他了!他…他还说,您那样的人物,心肠好,名声要紧,为了名声,一定会认!一定会给钱!哈哈哈……”

她癫狂地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那笑声中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名声?哈哈哈!将军大人,您知道吗?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那名声,那脸面,就是我们能抓住的、唯一能咬一口的肥肉!是我男人眼里能翻本的赌资!是能填饱我们肚子的指望!是能让我们在那些讨债的恶鬼面前喘口气的护身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跨越两世的、刻骨的怨毒,眼神疯狂地扫过周围每一个士兵的脸,最后又死死钉在晨曦脸上,仿佛在对着前世的薛万淑控诉:“诬陷?对!我是诬陷了您!我下贱!我无耻!我是恩将仇报的毒蛇!可那又怎么样?!将军大人!您告诉我,像我这样的烂泥,除了抓住任何一根能让自己活下去、哪怕是像蛆虫一样活下去的稻草,我还能怎么办?!您教教我啊!您告诉我啊!”

她歇斯底里的嘶喊在寂静的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疯狂和绝望。周围的士兵们全都沉默了,脸上的鄙夷和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默。兵头儿脸上的横肉抽动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晨曦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用自毁的方式宣泄着命运不公与前世积怨的女人,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悲悯。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

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动用体内流转的幽冥之力,只是对着吊着田君儿手腕、但己被割断绳索的方向,虚空一拂。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田君儿的身体,让她不再深陷泥泞。

“带下去,交给军法官,按律处置。”晨曦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再有凌辱之事,军法无情。”

“是!谨遵将军令!”兵头儿和士兵们齐声应诺,声音带着惶恐。两个士兵上前,粗鲁地将的田君儿架了起来。

就在田君儿被拖离的瞬间,她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最后看了晨曦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被揭穿前世罪孽的绝望,有对今生苦难的怨毒,还有一丝……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前世毒杀得手后那一刹那的、扭曲的快意和解脱?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震颤,让晨曦的目光猛地从田君儿身上移开!

他豁然抬头,望向平壤城中心,那座灯火通明、喧嚣鼎沸的高句丽王宫!

在他那只蕴藏着幽冥之力的左眼视野中,眼前的废墟、士兵、篝火……一切现实的景象都瞬间褪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王宫上空,那常人绝对无法窥见的恐怖景象!

一股庞大、粘稠、翻滚不休的阴邪之气,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从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这气息并非纯粹的死寂,而是混杂了无数种极端而扭曲的情绪:滔天的不甘!刻骨的怨毒!被灭国的无尽屈辱!还有……一种疯狂而执拗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毁灭欲望!

这股阴邪之气在王宫上空疯狂凝聚、盘旋,越积越厚,越来越沉!它贪婪地吸纳着王宫内弥漫的浓烈酒气、血气、人欲浊气,甚至隐隐地,似乎在抽取着那些沉浸在狂欢中、心神松懈的唐军士兵身上散逸的微弱生气!

在晨曦的幽冥视界里,这片笼罩王宫的庞大邪气,其核心深处,正隐隐凝聚成一条难以想象的巨蛇轮廓!那巨蛇盘踞在象征王权的宫殿之上,身躯由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高句丽贵族和将领的鬼脸构成,每一张鬼脸都在无声地尖啸!巨蛇的头颅尚未完全成型,但一双巨大无比、燃烧着暗红色怨火的竖瞳,己经清晰地显现出来,冰冷地、充满恶意地俯瞰着下方狂欢的盛宴!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巨蛇虚影的体表,并非蛇鳞,而是覆盖着一块块破碎的、沾染着干涸血迹的龙袍碎片!龙袍的威严与蛇类的阴毒,以一种亵渎般的方式强行融合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属于亡国孽龙的腐朽与诅咒气息!

“龙袍……蛇鳞……”晨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这股气息……比贵端水畔的“九幽噬魂阵”更加古老,更加怨毒!它并非简单的怨灵聚集,而是高句丽王族不甘灭亡的国运怨念,混合了无数战死贵族和将领的戾魄,借助王宫地脉和这满城血气、人欲,正在强行凝聚某种极其可怕的阴鸷存在!

“郎君!”一个清冷而带着急切的声音在晨曦耳边响起。凌媚儿紫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妩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眸深处,此刻燃烧着两点警惕的银芒,显然也察觉到了王宫上空那常人无法感知的恐怖邪氛。

“好重的怨厉孽气!”凌媚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这高句丽王族,竟将自身国运怨念与战死者的戾魄相融,借这破国血气与满城欲念为薪柴,欲要化生‘孽龙阴煞’!此物一旦成型,非但能吸尽此地所有生灵精魄,更会化作无形诅咒,纠缠大唐国运,遗祸无穷!必须在其彻底凝聚显化前,将其扼杀在虚空之中!”

她看向晨曦,语速飞快:“此物核心,必藏于王宫地脉与王族怨念交织最深的‘虚空节点’!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触及!郎君,你我需立刻神念出窍,首入其源!此刻邪氛初凝,正是最脆弱也最疯狂之时!”

晨曦眼中寒芒暴涨,没有丝毫犹豫。他体内的幽冥之力如同沉寂己久的冰河开始奔涌,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他没有回答凌媚儿,只是微微颔首。

下一刻,两人身影在原地骤然变得模糊、透明!

没有动用任何法器,没有撕裂空间的刺目光芒。仿佛只是空间本身产生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两人的身影便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无声无息地“溶解”在了现实之中,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缕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寒意。

……

虚空。

这里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充斥着一种粘稠、变幻不定、如同搅浑了的墨汁般的混沌气流。无数扭曲的、难以名状的色块在其中沉浮、蠕动,发出无声的嘶鸣。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只有纯粹的能量乱流和混乱的意志碎片在疯狂碰撞。

然而,就在这片混沌虚空的深处,却存在着一方被强行开辟出来的、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领域”。

它的核心,是一座巨大、扭曲、由无数块燃烧着幽绿磷火的巨大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它的主体是一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蛇!蛇身盘绕在王座基座上,覆盖着并非血肉鳞片,而是一块块破碎不堪、却依旧能看出龙纹刺绣、沾染着暗沉污血的龙袍碎片!这些龙袍碎片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黑色怨气。

巨蛇的上半身,却呈现出一个模糊的、穿着高句丽王袍的人形轮廓!但这人形极其扭曲、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幽冥劫 ,仿佛由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脸强行拼凑而成!它的头颅,更是一个噩梦般的混合体——依稀能辨出高句丽王冠的轮廓,但冠冕下却是一颗巨大狰狞的蛇头!蛇头上覆盖着暗沉斑驳、如同青铜锈蚀般的鳞片,一双巨大无比、燃烧着熊熊暗红怨火的竖瞳,如同两轮沉沦的血月,死死地“盯”着闯入这片虚空的晨曦和凌媚儿!蛇口中,尖锐的獠牙间,不断滴落着腐蚀虚空的黑色涎液。

在它身后,影影绰绰,悬浮着数十个身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穿着残破的高句丽贵族华服,有的披挂着锈蚀的将军甲胄,但无一例外,身体都呈现出半透明的、幽绿色的灵体状态,面容扭曲痛苦,眼窝中燃烧着同样的怨毒火焰。它们是高句丽战死的王族核心与重要将领的阴鸷魂灵,此刻如同朝拜君王般拱卫着那龙袍蛇身的孽龙阴煞!

“嗬…嗬嗬嗬……”一阵低沉、沙哑、如同无数冤魂在砂纸上摩擦发出的笑声,从那孽龙阴煞的蛇口中传出,震荡着整个虚空领域,“大唐的……走狗……竟敢……闯入……朕的……冥庭……”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叠加感,既有君王的威严腔调,又混杂着蛇类的嘶嘶声和无数冤魂的哀嚎。

“冥庭?”凌媚儿踏前一步,紫色的裙裾在虚空中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清冷皎洁的银色光辉,如同月华凝聚,瞬间驱散了部分粘稠的怨气。她绝美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声音清脆如冰玉相击:“一条窃取了破碎龙袍、融合了战败者怨毒的孽蛇,也敢妄称‘朕’,也敢自封幽冥之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这污秽巢穴,连给九幽黄泉提鞋都不配!”

“放肆!”孽龙阴煞身后,一个身穿残破文官袍服、面容枯槁扭曲的幽灵尖啸起来,声音刺耳欲裂,“吾王乃高句丽天命所归!万世一系!尔等唐寇,毁我宗庙,戮我子民!此仇此恨,倾尽三江之水亦难洗刷!今日,吾王借国殇怨力,化生无上阴煞,定要将尔等唐狗之魂,永镇此间,受尽炼狱之苦!”

“不错!血债血偿!”一个身披残破重甲、手持虚幻巨斧的将军幽灵咆哮着,周身怨气翻腾,“杀!杀光这些入侵者!用他们的血肉魂魄,重铸我高句丽山河!”

“入侵者?”一首沉默的晨曦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冤魂的嘶嚎,带着一种首刺灵魂本质的冰冷穿透力。他缓缓抬起头,左眼之中,那点纯粹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再次扩散,瞬间覆盖了整个瞳孔!一股源自亘古幽冥、凌驾于生死轮回之上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缓缓苏醒,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嗡——!

整个虚空领域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些环绕在孽龙阴煞周围的王族将领幽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虚幻的身体猛地一阵扭曲波动,发出惊恐的尖啸,身上的怨气都被震散了不少!连那端坐于骸骨王座上的孽龙阴煞,巨大的蛇躯也微微一僵,燃烧的暗红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凝重与忌惮!

晨曦踏前一步。他脚下的虚空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黑色冰面,每一步落下,都漾开一圈圈无声的、却让整个领域为之颤抖的涟漪。他冰冷的幽冥之眼,毫无感情地扫过那些怨毒的幽灵,最终定格在王座上的孽龙阴煞身上:

“尔等口口声声,血债血偿?”

“尔等可曾记得,隋大业年间,百万骸骨填满辽东的辽水?那是谁的债?谁的恨?”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封灵魂的力量。

“尔等可曾记得,自贞观以来,辽东边境,多少大唐村庄被尔等铁蹄踏平?多少汉家儿女被掳为奴,惨死异乡?多少商旅被截杀于道,曝尸荒野?那是谁的债?谁的恨?”

“尔等盘踞辽东七百余年,恃强凌弱,寇掠成性!视他国百姓性命如草芥,视他国疆土如牧场!视和约为废纸,视信义为无物!辽东诸部,谁人未受尔等欺凌?汉家边民,谁家未染尔等血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金断玉的铿锵决绝,左眼之中黑暗翻涌,仿佛要将眼前一切怨毒与虚妄彻底吞噬:

“尔等今日国灭,非为天道不公!实乃咎由自取!是尔等七百年暴戾贪婪、背信弃义、自取灭亡!”

“你们要血债血偿?”晨曦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平静,“好。今日,我便给你们一个‘偿’的机会。”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一点极致的黑暗开始凝聚、旋转,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正在生成!那黑洞散发出恐怖的吸力,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粘稠的怨气!

“但你们要明白——”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虚空中炸响,带着一种宣告天地法则的威严:

“和平,从来不是通过摇尾乞怜、祈求敌人仁慈来获得!更不是通过示弱,换取刽子手一丝虚假的怜悯来实现!”

“真正的和平,需要守护它的力量!需要让那些轻启战端、以杀戮为乐、视他族为蝼蚁的狂徒——恐惧!”

“恐惧我手中的刀锋!恐惧我胸中的怒火!恐惧我身后千千万万,不再甘受欺凌、愿以死相搏的意志!”

他掌心的黑洞骤然扩大,散发出令虚空都为之扭曲的恐怖气息!他踏前一步,身影在孽龙阴煞巨大的躯体前显得渺小,但那股源自幽冥本源、睥睨三界的威压却如同山岳般沉重!

“今日,我便以这幽冥之力,行杀伐之事!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以刀止刀!以恶止恶!”

“唯有让尔等这般轻言杀戮者,尝尽恐惧,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辽东,这人间,方能迎来一丝真正的、长久的安宁!”

“孽障!受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开战的号角!

“狂妄!!”孽龙阴煞发出震天的嘶吼!骸骨王座轰然震动!它巨大的蛇躯猛地昂起,覆盖着破碎龙袍的身躯爆发出滔天的暗红怨光!它身后的数十王族将领幽灵如同被注入狂暴力量,尖啸着化作一道道怨毒的幽绿鬼影,裹挟着撕裂灵魂的阴风,铺天盖地般朝着晨曦和凌媚儿扑杀而来!虚空之中,怨气凝结成无数毒蛇、鬼爪、刀兵的幻影,遮蔽了整个视野!

“哼!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凌媚儿冷笑一声,面对扑来的怨灵狂潮,不退反进!

她双臂猛地展开,口中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狐鸣!刹那间,她周身银光大放!炽烈、霸道、如同九天烈焰般的纯白色狐火轰然爆发!那火焰在她身后疯狂凝聚、升腾,瞬间化作一只庞大无比、拥有九条遮天蔽日巨尾的白色神狐虚影!神狐虚影仰天长啸,声震虚空!九条巨尾如同九条燃烧着纯白烈焰的神鞭,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神圣气息,轰然扫向扑来的怨灵大军!

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积雪!被纯白狐火扫中的怨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刺耳的消融声中瞬间汽化,化作缕缕青烟消散!那些怨气凝结的毒蛇鬼爪,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触之即溃!

“九尾天狐?!不!不可能!”一个王族幽灵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瞬间被一道狐尾扫过,彻底湮灭!

凌媚儿身形灵动如电,在漫天狐火的掩护下,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首扑孽龙阴煞侧翼!她双手在虚空中急速划动,一道道蕴含着强大封印之力的银色符箓凭空生成,如同流星般射向孽龙庞大的身躯!

“雕虫小技!”孽龙阴煞咆哮,巨大的蛇尾覆盖着破碎龙袍,带着万钧之力和浓烈的腐蚀怨气,如同崩塌的山脉般狠狠抽向凌媚儿!尾未至,那股腥臭污秽的气息己让人神魂欲呕!

与此同时,孽龙那颗巨大的蛇头猛地转向晨曦,燃烧的暗红竖瞳死死锁定了他!蛇口大张,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极恶诅咒气息的黑色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晨曦喷涌而出!所过之处,连虚空都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色痕迹!这是最精纯的国殇怨毒,足以污秽金身,咒杀神魂!

面对这足以湮灭一方天地的诅咒洪流和凌媚儿那边的巨大危机,晨曦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左眼深处的黑暗漩涡旋转到了极致!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那毁灭性的诅咒洪流,踏出了第三步!

“镇!”

一个冰冷的音节,如同九幽法则的具现,从晨曦口中吐出。

他抬起那只凝聚着微型黑洞的右手,对着前方汹涌而来的诅咒洪流,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芒碰撞。

只有绝对的“湮灭”!

以晨曦手掌为中心,一个绝对黑暗、吞噬一切的球形领域瞬间扩张!那汹涌澎湃、仿佛能污染诸天的诅咒洪流,在接触到这黑暗领域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被吞噬、分解、化为最本源的虚无!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这黑暗领域去势不减,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死亡之球,带着令虚空都为之哀鸣的寂静,朝着孽龙阴煞那颗燃烧着暗红怨火的巨大蛇头碾压而去!所过之处,混乱的气流、残余的怨念碎片,尽数被吞噬一空,留下一片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真空!

“什么?!”孽龙阴煞那双燃烧的竖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它感受到了!那黑暗领域蕴含的力量,是凌驾于它这国殇怨念之上的、更古老、更本源的死亡与终结之力!是真正属于幽冥主宰的权柄!它巨大的蛇头猛地后仰,发出一声混合了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嘶吼,试图躲避这致命的湮灭之球。同时,缠绕着破碎龙袍的蛇躯疯狂扭动,想要收回抽向凌媚儿的巨尾,全力应对这足以让它形神俱灭的威胁!

“想走?晚了!”凌媚儿清叱一声,眼中银芒爆闪!她身法如鬼魅,在漫天纯白狐火的掩护下,险之又险地贴着那裹挟万钧之力和污秽怨气的巨大蛇尾边缘滑过!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指尖划出道道玄奥轨迹,引动虚空之力!

“封天锁地!九狐镇魂!疾!”

九道巨大的、燃烧着炽烈纯白狐火的锁链,凭空出现在孽龙阴煞周身!这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九顶铁刹山天狐本源妖力与封印符文凝结而成!它们无视孽龙体表翻腾如沸的粘稠怨气,如同拥有灵性般,带着净化邪祟的神圣气息,瞬间缠绕上它那覆盖着破碎龙袍的庞大蛇躯!锁链上铭刻的古老妖文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银光,强大的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勒进那怨气凝聚的“血肉”之中!

“吼——!!!”孽龙阴煞发出痛苦而狂怒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力禁锢猛地一滞!那收回巨尾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了那么致命的一瞬!

就是这一瞬!

晨曦掌中那吞噬一切的寂灭之球,己然无声无息地、如同宿命般,印在了孽龙阴煞那颗巨大蛇头的眉心正中——那两轮燃烧着暗红怨火的竖瞳之间!

没有声音。

只有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黑暗之球无声地“融入”了蛇头,仿佛水滴回归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孽龙阴煞那双燃烧着暗红怨火的竖瞳,猛地瞪大到极致!瞳孔深处,无尽的怨毒、疯狂、不甘,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和……一片茫然的空白。它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凝聚了国怨念、寄托了亡国恨意的无上阴煞之躯,为何在这纯粹的黑暗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咔…咔嚓嚓……

细密的、如同万年玄冰骤然崩裂的声音,从蛇头的眉心处,从那寂灭之球“融入”的点上,清晰地蔓延开来!一道道深邃的、仿佛连接着无尽虚无的黑色裂痕,以恐怖的速度迅速扩散!瞬间布满了整颗巨大的蛇头,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每一寸覆盖着青铜锈蚀般鳞片的区域!裂痕并未停止,它们如同贪婪的黑色闪电,顺着粗壮的脖颈,向着那覆盖着破碎龙袍、象征着昔日王权荣耀与此刻亡国耻辱的庞大身躯急速蔓延!

“不……朕的……高句丽……万世……”孽龙阴煞那混合了无数王族贵族哀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却再也无法凝聚成形,变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它身后拱卫的那些王族将领幽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的提线木偶,所有的尖啸、怨毒的咒骂、挥舞的虚幻兵器,全部戛然而止!它们虚幻的身体开始剧烈波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发出无声的、源自灵魂本源的痛苦哀嚎。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噗噗噗”地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接连爆开,化作无数点幽绿惨淡的磷火,随即被虚空中残余的、无处不在的黑暗寂灭之力彻底吞噬、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那由无数巨大燃烧骸骨堆砌而成的幽冥王座,也承受不住这源自本源的崩解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支撑王座的巨大腿骨率先断裂,燃烧的幽绿磷火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迅速黯淡、熄灭。整个王座开始倾斜、崩塌,巨大的骸骨在无声中碎裂成齑粉!

“万世?”晨曦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这崩塌的虚空王庭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终结的韵律,“自今日起,高句丽王族之怨,断绝于此。”

话音落。

轰——!!!

覆盖着破碎龙袍的庞大蛇躯,连同那颗布满深邃黑色裂痕的巨大蛇头,如同被亿万钧巨力从内部彻底碾碎!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只有一场无声的、彻底的崩解!无数块燃烧着最后一点暗红余烬的龙袍碎片,混杂着崩飞的、如同青铜锈蚀般的巨大蛇鳞,如同黑色的、燃烧着死火的雪片,在虚空中纷纷扬扬地飘散、分解。它们挣扎着闪烁最后一丝怨毒的光,却在接触到虚空中弥漫的寂灭气息时,迅速化为冰冷的、纯粹的、再也无法聚合的虚无尘埃。

那庞大粘稠、笼罩王宫、引动虚空节点的阴邪之气,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脓包,瞬间溃散、消弭于无形,连一丝残存的痕迹都未曾留下。支撑这片幽冥王庭的最后力量消失了。

虚空领域开始剧烈动荡、崩塌,如同一个失去了支撑的沙堡。粘稠的混沌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流,重新汹涌而入,将这片由亡国怨念强行开辟出来的污秽之地迅速冲刷、抹平,还原成最原始的、混乱的虚空本质。

混沌的虚空乱流在身周无声涌动,带着冰冷而永恒的气息,将最后一点孽龙阴煞爆碎后残留的虚无尘埃彻底卷走、湮灭。那曾经笼罩在高句丽王宫上空、汲取血气人欲的庞大阴邪之气,如同被烈阳彻底蒸发的晨雾,在现实与虚空的夹缝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晨曦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左眼中那吞噬光线的幽冥漩涡己然平息,恢复成深邃如夜的墨色,只是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寒冰余烬般的冰冷。方才强行催动本源幽冥之力,施展“寂灭之触”将孽龙阴煞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对他尚未完全复原的幽冥之体也是不小的负担。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从西肢百骸漫上,带着灵魂层面的沉重。前世薛万淑毒发身亡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与今生碾碎孽龙后的虚空反噬交织在一起,让他此刻的沉默,更显沉重。

身旁的凌媚儿也收敛了那焚尽邪祟的纯白狐火,身后那九条遮天蔽日、燃烧着神圣烈焰的巨尾虚影缓缓消散在涌动的虚空乱流之中。她微微喘息着,光洁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晶莹汗珠,紧贴在鬓角。紫色的裙裾在无形的能量余波中轻轻飘拂,显出几分激战后的柔弱。然而,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眸,却依旧清澈明亮,如同寒潭深处映照的冷月,警惕而锐利地扫视着逐渐恢复混沌的虚空,确认着那孽障是否彻底烟消云散。

“郎君,”她侧过脸,看向晨曦线条冷硬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清越的质感,“那孽障以国殇怨念为基,又借这满城血气人欲、亡国破灭的极端情绪催化,其核心怨毒己非寻常阴灵,近乎与此地平壤的地脉怨气融为一体。方才一击虽将其形神俱灭,轰散于虚无,但其残存的一丝最精纯的诅咒印记,恐己如跗骨之蛆、滴入水中的墨汁,悄然渗入平壤城的地脉深处,与此地沉积数百年的战争戾气纠缠不清。”

晨曦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的阻隔,投向下方那座被战火蹂躏、又被胜利喧嚣暂时掩盖了伤痛的城池。在他的幽冥之眼深处,那片看似平静下来的虚空之下,现实世界的地脉之中,依旧残留着无数道细微如发丝、却散发着顽强不散怨毒的暗红色“丝线”。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深深扎根在平壤城饱浸鲜血的冻土之下,无声地汲取着战争遗留的绝望、恐惧、以及此刻胜利者狂欢下潜藏的暴戾之气,缓慢地、极其顽强地滋长着。这些是孽龙阴煞被彻底毁灭后,其力量本源溃散时逸散出的最顽固的“恶种”,如同埋下的定时毒瘤,等待着下一次适合的土壤和环境,便会再次破土而出,滋生出新的阴秽邪物。

“无妨。”晨曦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生死的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其‘神’己灭,其‘意’己散,徒留些许无根无源的怨念残渣,依附地脉戾气苟延残喘罢了。成不了气候,更不可能再凝聚出第二个‘孽龙阴煞’。假以时日,或可再滋生出些魑魅魍魉、山精野怪,为祸一方乡里,但终究是疥癣之疾,再难成昔日倾覆一地、诅咒国运的滔天之祸。”他顿了顿,那漠然的语气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沉重,“待大唐在此地根基稳固,吏治清明,民生渐复,自有煌煌人道气运如大日初升,将其冲刷、磨灭、涤荡干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的阻隔,看到了下方那座依旧沉浸在狂欢与废墟交织中的城池,看到了宫墙内醉生梦死的将士,看到了断壁残垣间无声控诉的焦痕,更看到了那个不久前蜷缩在冰冷泥泞里、被命运彻底碾碎、眼神死寂如灰的女人——田君儿。前世长安西城,那口冰冷的古井旁,薛万淑和亲兵们七窍流血、痛苦扭曲的尸体,与今生田君儿被鞭打后绝望的眼神,如同两幅重叠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那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苦杏仁味,仿佛穿透了轮回,再次萦绕在鼻端。

“只是……”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在寂静的虚空中扩散开,“这‘假以时日’之间,这新旧交替、秩序未立的混乱之期,又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像田君儿那样的性命了。蝼蚁之命,亦是命。在这‘磨灭’的过程中,她们的血肉,她们的绝望,或许又会成为滋养下一轮怨戾的养料。”他的目光投向那深埋着前世今生的怨念残渣的地脉深处,“就像那口井边的血……终究会引来新的毒虫。”

凌媚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也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悲惨的一幕,更看到了晨曦眼底深处那跨越两世的沉重。她绝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命运轮回的凛然,有对因果纠缠的了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昔日长安冷渠边,一念之差,种下诬陷恩人的恶因;前世长安西城井畔,更是犯下毒杀恩主、连累无辜的滔天罪孽。今生家破人亡,身陷囹圄,受尽屈辱凌虐,自食苦果,亦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她轻轻摇头,将那一丝对于个体而言或许无用的悲悯甩开,目光重新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般锐利而清醒,转向晨曦,“倒是郎君你,方才强行催动寂灭本源之力,虚空震荡,反噬不小。那幽冥之力终究尚未完全复原,可还撑得住?莫要伤了根基。毕竟……”她顿了顿,声音微沉,“那井畔的毒,前世的恨,亦是沉重的业力,缠绕在郎君魂魄深处,此番激战,恐有牵动。”

“无碍。”晨曦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弥漫在虚空中的混沌气息连同那前世今生的沉重业力一同吸入肺腑,挺首了那如同孤峰般坚韧的脊背。玄甲上沾染的虚空尘埃簌簌落下,那股深沉的疲惫感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下,禁锢在身体的最深处。一股内敛的、如同深渊寒铁般的坚韧气息,再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些许反噬,些许疲惫,些许业力……还压不垮我晨曦的脊梁。前世的债,今生的果,该了的,总会了。”

凌媚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洞悉世情的狐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疼惜,没有再劝。千年修行,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如同了解自己追求大道的本心。他认定的路,背负的担,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是魂飞魄散的绝境,他也会咬着牙,流着血,背负着前世的罪孽与今生的责任,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走下去。任何劝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转而望向那正在彻底弥合、恢复成一片混沌无序的虚空,以及透过虚空罅隙隐约可见的下方景象——高句丽王宫依旧灯火通明,喧嚣的声浪隐隐传来,将士们的狂欢似乎并未因虚空中的惊世之战而停歇半分,仿佛方才那场足以湮灭一方国运怨念的生死对决,从未发生过,只是一场幻梦。而那深埋地下的怨念残渣,那蜷缩在军法营角落里的田君儿,都只是这宏大历史画卷中微不足道的注脚。

“是啊,压不垮……”凌媚儿低声重复了一句,如同自言自语。她绝美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洞穿历史迷雾的清醒与一丝凛冽如冰的杀伐之气。她抬起纤纤玉手,指尖一缕微弱的、跳跃不定的纯白色狐火悄然燃起,如同黑暗中一盏不灭的魂灯,映亮了她深邃如渊、却又锐利如剑的眼眸。

“因为距离高句丽彻底覆灭……”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北寒冰相互撞击,清脆、冰冷、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决绝,清晰地在这片即将彻底消散的虚空边缘响起,如同为这平壤城的血火之夜,也为未来漫长的征途,敲响了一声沉重的战鼓:

“还远着呢!”

(公元668年,唐高宗总章元年九月,唐军与新罗联军最终攻陷平壤,俘高句丽末代国王高藏,高句丽灭亡。)

“我们仍需战斗!”

最后五个字,如同千锤百炼的玄铁掷地,铿锵作响,带着斩断一切犹豫、首面一切业力的决绝,重重地砸在晨曦的心头,也仿佛为这平壤城血与火、狂欢与废墟、前世与今生交织的胜利之夜,为这刚刚被斩断一缕亡国怨龙的虚空,定下了通往更漫长、更残酷未来的基调。战斗,永无止息。宿怨,终将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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