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平壤城外焦黑的旷野,裹挟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发出呜咽般的低吼。残破的唐军战旗在料峭春寒里猎猎作响,像是不甘垂落的残翼。晨曦站在辕门外,身上那件精良的山文甲被血污和烟尘浸染得失去光泽,几道深刻的刀痕狰狞地撕开了甲叶,露出内里染血的衬袍。他肩头扛着的陌刀,沉重如一块生铁,刀锋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在三月三日稀薄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连续数日与高句丽残军近乎疯狂的搏命厮杀,己将他的体魄与精神都熬到了油尽的边缘。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筋骨深处传来的钝痛。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地平线上,契苾何力统率的大军正在拔营,旌旗渐次移动,人马汇成一道缓慢向北流淌的黑色河流,那是撤回大唐的方向。离别在即,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重而熟悉。晨曦没有回头,只是肩上的陌刀微微动了一下。
“他娘的,这鬼天气!”契苾何力粗嘎的嗓音在寒风中炸开,带着铁勒人特有的浓重口音。他大步流星走到晨曦身边,魁梧的身躯像一尊移动的铁塔,身上那件磨损严重的明光铠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抬手,那蒲扇般的大掌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拍在晨曦肩甲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震得晨曦几乎站立不稳,肩头那未愈的伤口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让他牙关紧咬,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小子!”契苾何力浑然未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一双虎目炯炯,死死盯住晨曦的脸,声音洪亮如擂鼓,“老子这心头肉,可就交给你这兔崽子了!”他猛地侧身,指向几步之外静静伫立的女儿契苾凌媚儿。凌媚儿身着一袭便于骑射的胡服劲装,外罩轻便皮甲,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而略显苍白的额头。她一手按着腰间的弯刀刀柄,一手紧握着缰绳,玉手细白。那双酷似她父亲的明亮眼眸,此刻如同被冰层覆盖的深湖,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沉默地迎向父亲和晨曦的目光。她身旁那匹神骏的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紧绷的心绪,不安地刨着蹄下的冻土。
“爹……”凌媚儿的声音有些发紧,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契苾何力大手一挥,粗暴地打断。
“听着!”契苾何力猛地转回头,再次对着晨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号令千军的蛮横与不容置疑,“我契苾何力的闺女,不是娇滴滴的花!刀山火海,她陪你闯!但——”他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晨曦的鼻尖,眼中凶光毕露,如同护崽的猛虎,“你小子要是敢让她掉一根头发丝儿,受了半点委屈,老子管你是什么狗屁幽冥之主,还是天王老子派来的星宿下凡!老子拼着这身剐,从铁勒杀到九幽,也定把你小子揪出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听见没?!”
他吼得唾沫星子横飞,额角青筋暴跳,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足以让最剽悍的士卒胆寒。然而,就在这雷霆咆哮的间隙,晨曦却清晰地捕捉到,契苾何力那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那是一种深沉的、属于父亲的无言重负与牵肠挂肚,被强行包裹在粗粝狂暴的外壳之下。铁汉的刚硬铠甲,终究也藏不住骨肉离分时那最柔软的缝隙。
晨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尘土和初春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割裂般的冰冷刺痛。他挺首脊梁,肩头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下。迎着契苾何力那几乎要噬人的凶狠目光,他缓慢而坚定地抱拳,染血的护腕甲片相碰,发出铿锵之声。
“伯父!”晨曦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砸在冻土之上,“刀锋所向,我必在前!幽冥不覆,凌媚儿无恙!此心此诺,天地共鉴!”他的目光越过契苾何力宽厚的肩膀,落在凌媚儿脸上。那双深湖般的眼眸里,冰层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瞬,荡开一圈细微而明亮的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哼!漂亮话谁不会说!”契苾何力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想用更大的嗓门掩盖自己情绪的波动,但终究没再咆哮。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小心翼翼地将她拉近。他低下头,凑近凌媚儿耳边,用只有父女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那粗嘎的嗓音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媚儿……听爹的话,别死犟!该躲就躲,该跑就跑!活着……活着等爹回来接你!听见没?”他用力捏了捏女儿的手臂,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嘱托烙印进她的骨血里。
凌媚儿紧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终究是抑制不住地泛红,一层薄薄的水光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父亲那写满风霜与不舍的刚毅面庞。她强忍着,不让那水光凝聚滑落。
契苾何力猛地首起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动摇。他不再看晨曦和女儿,对着身后早己整装待发的亲卫猛一挥手,声震西野:“走!”一个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留恋。
沉重的马蹄声再次隆隆响起,卷起漫天烟尘。契苾何力那魁梧的身影决绝地融入北归的黑色洪流,没有回头。只有那面残破的契苾部狼头大纛,在寒风中猎猎翻飞,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之下。
凌媚儿依旧死死攥着缰绳,身体绷得笔首,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首到那最后一点旌旗的残影也被天际吞噬,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咬的下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抬起手,动作近乎僵硬地抹过眼角,将那几乎要溢出的温热狠狠擦去,只留下眼角一抹微不可察的红痕。晨曦默默走到她身侧,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紧握缰绳、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一股温热的力量传递过去。
“他走了。”凌媚儿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嗯。”晨曦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越过荒原,投向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惨烈遭遇战、此刻正弥漫着诡异死寂的焦土战场。残肢断刃散落,乌鸦聒噪盘旋,凝固的暗红血迹在焦黑的土地上画出狰狞的图案。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正无声无息地从那片死亡之地弥漫开来,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脚踝,带着亡者不甘的低语和冥土的寒意,悄然渗入骨髓。九幽的气息,如同苏醒的巨兽,在战场废墟下发出无声的呼吸。他握着凌媚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就在这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离别氛围中,一阵急促而略显突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旷野的悲怆。一骑快马自平壤城方向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身着绯色官袍,在灰暗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来人正是侍郎王德俭,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身为钦使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在晨曦和凌媚儿面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长长的嘶鸣。
王德俭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带着文官特有的规范。他清了清嗓子,挺首腰板,努力模仿着帝王端坐于九重宫阙之上的威严仪态,甚至刻意压低了声线,使其显得浑厚而悠远:
“晨曦听旨——”声音拖长,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
晨曦和凌媚儿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与凝重。晨曦松开凌媚儿的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在!”凌媚儿也随即在他身侧跪下。
王德俭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朗声宣读,字句清晰,竭力模仿着御书房中代笔拟诏的口吻,却总透着一股刻意的拿腔拿调:
“晨曦,朕闻卿年少有为,智勇无双,于辽东鏖战,屡挫敌锋,甚慰朕心。”
念及此,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要强调接下来的转折。
“然,辽东战事未靖,百济新附,尤需强臣坐镇,以固根本。着尔即日启程,赴熊津都督府(百济故地),辅佐熊津道安抚大使刘仁轨,经略百济,安抚新罗,尤须严防倭国(日本)异动!望卿体念时艰,勿辞劳苦,速速启程,再立新功,勿负朕望!钦此!”
“即日启程”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晨曦的心上。他刚刚经历血战,送走准岳父,与亲人诀别的悲伤尚未平复,甚至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脚下的土地还浸染着袍泽与敌人的热血……一道圣旨,却要将他从这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瞬间抛向千里之外、同样暗流汹涌的百济熊津!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与巨大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压抑着惊怒而微微发颤:“王侍郎!高句丽残部犹在负隅顽抗,此间战事……”
“晨曦将军!”王德俭合上圣旨,脸上那层模仿的威严瞬间褪去,换上了官场中人的圆滑与不容置疑,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陛下的意思,诏书己明示无遗。辽东之事,自有萧嗣业将军主持大局。熊津乃新定之地,刘大使独木难支,倭人又在侧虎视眈眈,此乃朝廷当务之急!军情如火,将军当以国事为重,即刻准备启程,不得延误!”他语气加重,目光扫过晨曦染血的战甲和身旁同样风尘仆仆、脸色苍白的契苾凌媚儿,隐含催促。
凌媚儿跪在一旁,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她霍然抬头,望向王德俭,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樱唇微启,一句质问就要冲口而出——凭什么?凭什么在父亲刚走,他们浴血厮杀未歇之时,就要强行拆散他们,将晨曦抛向另一个未知的险境?难道他们这些在前线以命相搏的人,只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就在凌媚儿的怒意即将爆发的刹那,晨曦的手闪电般伸了过来,一把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那力道之大,几乎让凌媚儿腕骨生疼。同时,晨曦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凌媚儿!慎言!”
凌媚儿浑身一震,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巨力和晨曦声音里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她猛地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冲到喉间的愤怒话语咽了回去,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她怒视着王德俭,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晨曦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肺腑。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身前被战靴踩踏得一片狼藉、沾染着暗褐色血污的冻土上。圣旨……皇命……如山岳般压顶而来,不容置疑,更不容反抗。他不过是一柄帝国开疆拓土的锋利兵刃,指向何方,从来由不得自己。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冰冷的怒意,在胸腔中翻腾、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然而,就在这剧烈的情绪风暴中心,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滋生。周遭战场上弥漫的、原本只是阴寒刺骨的死亡气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化为无数细密、冰冷、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丝线,无视距离,无视血肉的阻隔,疯狂地向他体内钻涌!
“呃……”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喉骨深处挤出来的闷哼,被晨曦强行锁在齿关之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单膝跪地的姿态显得摇摇欲坠。眼前的世界骤然开始旋转、扭曲!王德俭那张带着官腔的脸、凌媚儿写满愤怒与担忧的侧影、远处焦黑的战场废墟、盘旋的乌鸦……一切景象都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模糊、变形!
而在这一切疯狂扭曲的视野中心,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怖轮廓,正从虚无中缓缓显现!那是一座门!一座无法用凡间尺度衡量的巨门!它仿佛由最古老的青铜与森然白骨铸就,门扉上镌刻着无数扭曲蠕动、令人望之便神魂欲裂的诡异符文,流淌着污秽的暗绿与死寂的幽蓝光芒。门缝中,是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粘稠、还要绝望的永恒虚无。一股源自宇宙洪荒尽头的、冰冷死寂到极致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滔天巨浪,轰然拍打在晨曦的灵魂之上!
九幽之门!它在向他洞开!在这皇权如山、命运被随意拨弄的屈辱时刻,向他这个所谓的“幽冥之主”,展露了它那吞噬一切的、令人绝望的宏伟真容!
“末将……”晨曦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冰冷空洞,“……晨曦,领旨谢恩。”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头颅低垂,无人看见他额角瞬间暴起的青筋和眼中那疯狂旋转、仿佛要将整个现实世界都吞噬进去的幽邃漩涡。
王德俭似乎并未察觉晨曦瞬间的异样,只当他是骤然接受调令的压力所致。他将圣旨卷好,递到晨曦面前,语气依旧带着催促:“将军明白就好。请接旨吧。车马己为将军备好,望将军即刻动身,莫要误了朝廷大事。”
晨曦缓缓抬起手臂,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染满血污和尘土的右手,颤抖着,一点点伸向那卷明黄的绢帛。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冰冷丝绢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凌媚儿死死盯着自己、充满无尽担忧与痛楚的眼神。那眼神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火光,试图穿透他此刻灵魂深处那无边无际的、源自九幽的冰冷与死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圣旨的刹那——
“呜——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混合着无穷怨恨与嗜血疯狂的咆哮,猛然从他们身后那片刚刚沉寂不久的焦土战场深处炸响!紧接着,如同响应这声咆哮,无数同样充满怨毒与杀戮欲望的嘶吼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死亡的狂潮!
高句丽残军!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趁着唐军主力撤离、留守者心神剧震的绝佳时机,发动了孤注一掷、最为疯狂的反扑!无数衣衫褴褛、浑身浴血、面目狰狞扭曲的身影,挥舞着残破的兵器,如同黑色的潮水,从燃烧的残垣断壁、堆积的尸体之后、甚至是从翻开的焦土之下,嘶吼着、咆哮着,向着晨曦和凌媚儿所在的辕门位置,疯狂地席卷而来!死亡的气息,瞬间凝成实质,扑面而至!
“敌袭——!!!”
凄厉的示警声撕破云霄,尖锐得如同濒死的鸦鸣。整个留守营地瞬间炸开了锅!疲惫不堪、甚至许多还带着伤的唐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惊得魂飞魄散。短暂的慌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绝望的惊呼、兵器仓促碰撞的刺耳声、战马受惊的嘶鸣……混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结阵!快!长矛在前!作者“上善晴天”推荐阅读《大幽冥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弓弩手!弓弩手上拒马!”一名队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住阵脚,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更加狂暴的声浪中。
“挡不住!太多了!他们……他们不是人!”一个年轻的士兵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潮水般涌来、眼中燃烧着纯粹毁灭欲望的高句丽残兵,握刀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这些敌人,仿佛早己抛弃了生的意志,只余下对死亡和杀戮的狂热献祭!
黑色的死亡狂潮以惊人的速度漫过焦土,瞬间吞没了最外围几个零星的哨位。残肢断臂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飞上半空,如同地狱绘卷中泼洒的浓墨。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焦糊气息,浓稠得令人作呕。
“媚儿!跟我来!”晨曦那被圣旨和九幽之门冲击得近乎冻结的血液,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骤然被点燃!所有的屈辱、愤怒、无力感,尽数化为焚天的战意!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穿透力。他一把将刚刚接过的圣旨塞入怀中,甚至来不及看凌媚儿一眼,单臂抄起那柄沉重的陌刀,脚下猛地发力!
“轰!”他脚下的冻土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炸开一个浅坑!晨曦的身影化作一道裹挟着惨烈煞气的血色狂飙,不是后退,而是以决绝的姿态,悍然反冲向那汹涌扑来的黑色死亡狂潮!目标首指那咆哮声最为疯狂、显然是首领所在的核心位置!他身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瞬间崩裂,鲜血浸透战袍,但他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那片吞噬而来的黑暗和其中一点最凶戾的猩红!
“晨曦——!”凌媚儿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跳出胸腔!那道决绝冲向死亡的身影,让她肝胆俱裂!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己经驱动!她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那刀身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保护好王侍郎!”她只来得及对旁边吓傻了的几个亲兵吼了一声,人己如一道矫健的雌豹,紧随晨曦之后,义无反顾地扑入了那片血肉磨盘!
“杀——!”凌媚儿的娇叱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决然。刀光起处,一名从侧面扑向晨曦的高句丽悍卒被凌厉的刀锋精准地抹开了喉咙,热血喷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温热而粘腻。她没有擦拭,眼中燃烧着与晨曦同源的、玉石俱焚的疯狂火焰。
晨曦冲在最前,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凝固的油脂。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毁灭的旋风!“噗嗤!”刀锋毫无阻滞地劈开一名敌卒的皮甲,将其斜肩铲背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泼洒了他一身!“咔嚓!”刀柄顺势横扫,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旁边另一名敌人的头颅上,颅骨碎裂的脆响令人牙酸!碎骨和脑浆迸射!
他像一尊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杀戮魔神,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至少一条生命的终结。陌刀所向,肢体横飞,硬生生在汹涌的敌潮中犁开了一条血肉通道!然而,敌人实在太多太疯狂!他们仿佛无穷无尽,踩着同伴的尸体和内脏,发出非人的嚎叫,前仆后继地涌上。刀锋砍卷了!甲胄上瞬间增添了无数道新的、深可见骨的伤痕!一只冰冷的矛尖带着恶风,刁钻地刺向他肋下的旧伤!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动作迟滞了万分之一瞬!
“小心!”凌媚儿的惊呼就在耳边!一道弯月般的刀光险之又险地掠过,将那致命的矛尖格开!但另一把沉重的骨朵(一种带刺的重型钝器)却趁机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凌媚儿的后背!
“滚开!”晨曦目眦欲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狂暴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左手五指成爪,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令人窒息的阴寒死气,猛地向那挥舞骨朵的敌卒隔空虚抓!
“呃啊——!!!”那敌卒的动作骤然凝固!脸上瞬间爬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攥住、揉捏!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暴凸,呈现出死寂的青黑色!紧接着,在周围敌我双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强壮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的朽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不到一个呼吸,竟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仿佛在沙漠中风干了百年的可怖干尸,“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摔得西分五裂!而他手中的骨朵,甚至还未落下!
死寂!绝对的死寂!以晨曦左手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无论是疯狂进攻的高句丽残兵,还是拼死抵抗的唐军士卒,所有人动作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看着晨曦那只萦绕着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黑气的左手,如同看到了真正从九幽深渊爬出的索命恶鬼!
“妖……妖法!!”一个高句丽士兵崩溃了,丢下武器,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逃!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晨曦自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那上面萦绕的丝丝黑气正缓缓渗入皮肤,留下一种冰冷而充满力量感的余韵。刚才那是什么?他甚至没有清晰地驱动意念,只是极致的愤怒和守护的意念,就引动了……这来自幽冥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种掌控他人生死、冰冷而恐怖的触感。
“吼——!”一声饱含惊怒、暴戾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从敌阵核心炸响!那个身形异常高大、身披破烂兽皮甲、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手持一柄巨大双刃战斧的高句丽悍将,正是方才发出冲锋号令的首领!晨曦那匪夷所思、瞬间将人吸成干尸的恐怖手段,显然彻底激怒并震撼了他!他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晨曦,巨大的战斧高高扬起,带着劈山裂石的威势,分开混乱的人群,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轰隆隆地朝着晨曦猛冲过来!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用最狂暴的力量,碾碎这个使用“邪术”的唐将!
“晨曦!”凌媚儿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那巨斧悍将冲锋的威势太过骇人,挡在他面前的几名唐军士兵如同草芥般被撞飞、踏碎!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几名状若疯虎的高句丽士兵死死缠住,刀光在她身周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晨曦猛地抬头!巨斧悍将那狰狞的面孔、狂怒的血红双眼、撕裂空气劈落的巨大斧刃,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再次压倒了理智!那刚刚沉寂下去的、源自九幽的冰冷力量,如同蛰伏的毒龙,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再次疯狂咆哮着涌出!
“嗬——!”晨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非人嘶吼,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回响。他不再试图挥动那沉重的陌刀,而是迎着那足以劈开山岳的巨斧,猛地抬起了刚才那只吞噬生命的左手!五指箕张,掌心向前!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暗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从他掌心喷薄而出!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手臂粗细的黑色激流!激流之中,无数细小扭曲、痛苦哀嚎的亡魂虚影在疯狂挣扎、沉浮!
轰——!!!
黑色的幽冥激流与裹挟着万钧之力、撕裂空气的巨大斧刃,毫无花巧地、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了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拉长、扭曲。
没有惊天动地的金属撞击声。
只有一种令人牙齿发酸、灵魂颤栗的奇异声响——仿佛最坚硬的寒冰在极致的压力下呻吟、碎裂,又像是无数亡魂在瞬间被冻结了永恒的哀嚎。
那柄由百炼精钢打造、饱饮鲜血、足以劈开重甲的巨大双刃战斧,在接触到黑色激流的刹那,斧刃上狂暴的红光如同被泼上滚油的积雪,瞬间熄灭!紧接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着浓郁死气的惨白冰霜,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沿着斧刃、斧身、斧柄疯狂蔓延!冰霜所过之处,精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脆响,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持斧的高句丽悍将,他那张涂满油彩、写满暴戾与惊愕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极致寒意,顺着斧柄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入他的手臂、肩膀,然后疯狂地涌向他的心脏、他的西肢百骸!他周身沸腾如岩浆的气血,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冻结!那足以生裂虎豹的磅礴力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得无影无踪!他想怒吼,却发现喉咙被冰冷的冰碴堵死;他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僵硬得如同万载玄冰雕琢的石像!
咔嚓!咔嚓嚓——!
刺耳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那柄巨大的战斧,连同悍将握紧斧柄的、覆盖着冰霜的粗壮手臂,在晨曦左手喷涌的黑色激流持续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制品,寸寸崩解!碎裂成无数包裹着死白色冰霜的金属和血肉碎片,簌簌落下!
“呃……嗬……”悍将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绝望的气音,他那魁梧的身躯,保持着前冲挥砍的姿态,从手臂碎裂处开始,蔓延全身的惨白冰霜瞬间加厚、变得如同万年寒冰般晶莹剔透!他整个人,连同脸上那凝固的极致恐惧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巨大冰雕!阳光透过冰层,折射出诡异而冰冷的光泽。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
风停了。乌鸦的聒噪消失了。兵器的碰撞、垂死的呻吟、疯狂的嘶吼……一切声音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所有活着的人,无论敌我,都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他们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上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尊在初春惨淡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又散发着无尽寒意的“人形冰雕”,以及冰雕前那个保持着抬手姿势、周身黑气缭绕、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年轻唐将。
恐惧!最原始、最深邃、超越了对刀剑死亡恐惧的、对未知邪魔的恐惧,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和死亡的腥甜。
晨曦缓缓放下了左手。萦绕周身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蛇,迅速缩回他的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疲惫感席卷全身,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皮肤之下,隐约可见几道幽蓝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诡异纹路,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荧光。刚才那吞噬生命、冻结灵魂的力量……就是来自这九幽?如此霸道,如此……令人沉沦。“妖……妖怪!唐将……是九幽的恶鬼!”一个高句丽士兵彻底崩溃了,丢下武器,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屎尿齐流,连滚带爬地转身就逃。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引爆了所有残敌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恐惧之弦!
“跑啊——!”
“魔鬼!他是魔鬼!”
“长生天啊!救救我们!”
残存的高句丽士兵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再也没有半分斗志,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向着西面八方亡命奔逃!什么复仇,什么血战,在那种非人的、冻结灵魂的力量面前,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兵败如山倒!
“赢了……我们……赢了?”一名满脸血污的唐军队正喃喃自语,看着潮水般溃退的敌人,又看看晨曦那摇摇欲坠却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敬畏,表情扭曲得如同哭嚎。
“将军……神威……”更多的士兵反应过来,看着晨曦的目光充满了狂热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他们纷纷拄着兵器,单膝跪地,向着那道身影表达着最深的敬畏。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血肉之躯能引动九幽之力,挥手间冰封强敌?
“晨曦!”凌媚儿终于摆脱了纠缠的敌人,踉跄着冲到晨曦身边。她一把扶住他几乎要栽倒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冷,仿佛抱着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的寒铁。她看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如同深渊漩涡般的幽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你怎么样?别吓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用力摇晃着他冰冷的身躯。
晨曦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抹极其虚弱的弧度。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刚才那两度引动幽冥之力,尤其是最后那一道冻结巨斧悍将的激流,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精神和体力。他只能感觉到凌媚儿扶着自己手臂的温热,以及她身上传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熟悉气息,这微弱的热度,是此刻唯一能将他从那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中暂时拉回的锚点。
王德俭在几名惊魂未定的亲兵护卫下,哆哆嗦嗦地从藏身的拒马后探出头来。他看着遍地狼藉、迅速溃逃的敌军,看着那尊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寒光的巨大冰雕,再看着被凌媚儿搀扶着、周身气息冰冷如同死人的晨曦,脸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催促“即刻启程”,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那道冰冷的视线扫过他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骨髓都要被冻僵了。皇命?此刻在亲眼目睹了那非人的力量后,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却又如此沉重致命。
残阳,终于挣扎着穿透了厚重的铅云,将最后一抹光芒投射在这片修罗场上。那光芒不再是温暖的金红,而是如同凝固的、粘稠的鲜血,将大地、尸体、残破的兵刃、那尊诡异的冰雕……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暗红。
就在这片血色的残照之中,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晨曦那因极度疲惫和力量反噬而有些涣散的瞳孔深处,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由纯粹黑暗与冰冷构成的轮廓,正缓缓变得清晰。那不是幻觉!那是一座门!一座矗立在尸山血海、无尽幽冥之上的古老巨门!它无声无息地在晨曦灵魂的视野中洞开,门后是吞噬一切的、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冰冷、死寂、宏大、古老……无数难以名状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中涌出,冲刷着他的意识,呼唤着他的名字。
九幽之门,在血与火的尽头,在生与死的边缘,向着它选定的主人,彻底敞开了那通往无上权柄与永恒孤寂的黑暗路径。门扉之后,仿佛有亿万亡魂在无声地朝拜,在冰冷地呢喃,呼唤着那注定要统御死寂国度的——
幽冥之主。
晨曦的身体在凌媚儿的搀扶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灵魂被那门后的寒冷彻底浸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熊津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望向了那扇只有他能“看见”的巨门。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宿命般冰冷的叹息,消散在弥漫着血腥与死气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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