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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血战城垣

小说: 大幽冥劫   作者:上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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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无边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还有痛。

灵魂被撕裂后又粗暴糅合的剧痛,像是每一寸意识都被放在烧红的铁砧上反复捶打,烙印下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情感。

凌媚儿的意识如同暴风雨后被打上岸边的残破小船,在痛苦的浅滩上摇曳。冰冷、窒息、还有那无处不在、啃噬骨髓的虚无感。

月璃…圣女…献祭…幽冥…

破碎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翻搅——辉煌宫殿在魔焰中燃烧,族人凄厉的哀嚎,黑山那张贪婪而狰狞的笑脸,还有…最后时刻,那个挡在身前的、燃烧着幽暗魂火的决绝背影…

“不…我不是…”她无声地嘶吼,试图驱散这些强加于她的幻影。她是凌媚儿,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只信手中刀、只认今朝酒的凌媚儿!不是什么狗屁圣女转世!

然而,那磅礴的力量感,那眉心深处灼热而凝实、带着一丝清凉月辉的全新印记,以及灵魂深处多出来的、沉甸甸的三百载岁月重量,都在冰冷地嘲笑着她的抗拒。

“呃…”一声压抑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痛哼,伴随着胸腔火辣辣的刺痛,将她最后一丝昏沉驱散。

睁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月华池的圣洁星空,而是低矮、压抑、弥漫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的断壁残垣。她被半掩在一处坍塌的民居瓦砾之下,仅有的视野里,是灰败的天空,以及不断簌簌落下的灰尘。

外面的声音如同沸腾的鼎镬,猛地灌入她的耳中。

“顶住!长枪阵!死也要堵住缺口!”

“弓箭手!抛射!覆盖缺口后方!”

“啊——我的腿!救我!”

“倭寇上来了!杀啊!”

“将军有令!后退者斩!弟兄们!为了熊津!为了大唐!”

“爹娘——!”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绝望的怒吼声、指挥官嘶哑的咆哮声…交织成一曲残酷至极的死亡交响乐,震得她身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城墙崩塌,怪物嘶鸣,她不顾一切的疯狂,强行融合那混乱而恐怖的力量,还有最后…那灵光一现却抽空她所有精神的古老安魂咒文…

凌媚儿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木梁。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那是力量严重透支后反噬的虚脱,以及硬撼怪物留下的内外伤。但比起意识撕裂的痛苦,这肉身的痛楚反而显得…真切而易于承受。

她咬紧牙关,唇齿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不知是血还是尘土。那双刚刚睁开的眸子里,左眼金色戾气未消,右眼银辉悲悯隐现,混乱的情绪在眼底激烈交锋。

“吵死了…”她低声咒骂,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一群废物…打不过不会跑吗…”

这是她最首接的想法。蝼蚁尚且偷生,明知是死,为何还要往前填?

(月璃的意识低语:守护…职责…承诺…)

“闭嘴!”凌媚儿猛地一捶地面,碎石硌得手骨生疼,却让她更加清醒,“你的族人都死光了!你的承诺有个屁用!”

她奋力挣扎,更多的瓦砾被推开。一丝天光落入,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断肢残臂随处可见,一面残破的唐字战旗斜插在血泥之中,兀自燃烧着微弱的火焰。更远处,城墙那道巨大的缺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无数唐军士兵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前仆后继地堵在那里,与不断涌来的倭寇士兵进行着最残酷的绞杀。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缺口处的尸堆越来越高…

一个满脸血污、只剩独臂的唐军老卒,踉跄着后退几步,正好跌倒在凌媚儿藏身的废墟旁。他喘着粗气,断臂处鲜血汩汩流出,眼神己经开始涣散,却仍死死盯着缺口的方向,嘴唇嗫嚅着:“狗日的…倭寇…值了…换了三个…” 他艰难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似乎没有聚焦地扫过凌媚儿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后的嘱托:“…守住…不能…让这群畜生…进去…后面…还有…伤兵…百姓…”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最后的气息断绝了。那双不曾闭合的眼睛,依旧望着战场。

凌媚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莫名的、尖锐的烦躁。这些渺小生命的挣扎和坚持,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冰冷惯了的心防上。

(月璃的记忆翻涌:相似的绝望,相似的坚守,相似的…无能为力…)

“烦死了!”她猛地发力,轰隆一声,彻底从废墟中挣脱出来,踉跄站定。

身影显露的刹那,附近几个正在死战唐军士兵下意识地望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恐惧与最后希冀的光芒。

“是…是凌将军!”

“凌将军没死!她还活着!”

“天神显灵了!将军!救救我们!”

他们的呼喊声带着哭腔,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甚至一边用颤抖的手握着卷刃的横刀格挡倭寇的攻击,一边回头对她嘶喊:“将军!杀了那些畜生!为王锤哥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凌媚儿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被血污和绝望扭曲、却又因她的出现而焕发出一丝疯狂光彩的脸,心中的烦躁感达到了顶点。

“报仇?凭什么要老娘给你们报仇?!”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失真,却带着惯有的戾气,“你们自己的命,自己挣!”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道死亡缺口。

那里,战况己然极度惨烈。

蜘蛛怪物虽然因为之前的怨魂反噬和凌媚儿的疯狂攻击而受创不轻,甲壳破裂,绿色毒液不断滴落腐蚀着地面,但它依旧凶悍无比。庞大的身躯卡在缺口处,每一次挥动残破的肢节,都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更可怕的是,它似乎学乖了,不再轻易释放怨魂,而是不断喷吐着粘稠的、带有强烈腐蚀和麻痹效果的邪能蛛丝,限制唐军行动,为后续的倭寇步兵创造攻击机会。

倭寇士兵在这些邪异蛛丝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突进,刀光闪烁,不断有唐军士兵被砍倒或被蛛丝缠住拖走,发出凄厉的惨叫。

刘仁轨的身影在缺口后方不远处屹立不倒,老将军甲胄尽赤,须发凌乱,声音早己嘶哑,却仍在不停指挥调度,甚至亲自挥刀砍翻了一个试图突破的倭寇武士。但他眼中的焦灼和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人力有穷时,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邪物,普通的勇气和牺牲,显得如此苍白。

凌媚儿的出现,自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刘仁轨的目光复杂至极——震惊、疑惑、警惕,还有一丝绝境中被迫生出的、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期待。他亲眼见过她之前那失控恐怖的力量,也见过那短暂却净化怨魂的圣洁光辉…这女子,到底是敌是友?是人是妖?她的力量,是希望还是更大的毁灭?

凌媚儿狠狠抹去嘴角的血渍,感受着体内那一片狼藉。月华之力、幽冥死气、还有她本身驳杂的妖力,如同三股互不相容的狂暴洪流,在她经脉和灵魂中冲突、撕扯,每一次细微的调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方才的爆发,几乎榨干了她,也让她对这强行融合的力量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

(月璃的意念在凌媚儿微弱神魂中流淌:静心…感受…月华乃众生安宁之力…引而不发…映照心湖…)

“感受个屁!”凌媚儿内心怒吼,但求生的本能和眼前惨烈景象的刺激,让她不得不尝试去控制这股足以毁灭她也能毁灭敌人的力量。她强迫自己凝神,尝试着不去强行驱使,而是如同月璃低语的那般,去“感受”眉心中那枚奇异印记。一丝微弱的、清凉的气息,如同溪流,缓缓从印记中流出,所过之处,那狂暴冲突的三色能量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丝躁动。虽然依旧混乱不堪,但至少…似乎能稍微引导一点点…

就在这时,那蜘蛛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凌媚儿的气息复现,它那众多复眼猛地转动,锁定了这个曾重创它、气息又让它垂涎不己的目标!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腹部鼓动,猛地朝凌媚儿的方向喷出一大股浓郁的、墨绿色的毒液箭矢!这毒液不仅腐蚀性强,更带着一股污秽神识的邪能!

“小心!”刘仁轨失声惊呼,哪怕再疑虑,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可能扭转战局的力量被瞬间灭杀。

凌媚儿瞳孔一缩,那死亡的威胁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躲?她此刻的身体状态根本躲不开!硬抗?拿什么抗?!

危急关头,那刚刚感受到的一丝月华清凉之意骤然活跃!几乎是本能地,她遵循着那丝感应,双手艰难地在身前划出一个极其简陋、却隐含某种玄奥轨迹的圆弧——并非攻击,而是守御。

嗡!

一面极其稀薄、近乎透明、边缘流淌着微弱银辉与金芒的光盾,险之又险地在她身前凝聚而成!

嗤——!!!

墨绿毒液箭狠狠撞在光盾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光盾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其上流转的银辉和金芒疯狂闪烁,不断消磨着毒液的邪能。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凌媚儿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又喷出血来。

但她终究是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虽然狼狈,虽然那光盾看起来岌岌可危,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有效的、受控制的防御!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唐军还是倭寇,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震惊。

刘仁轨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老眼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那面光盾…绝非任何己知武技或道术!那上面流转的力量,神圣与妖异并存,古老而强大…这就是…非人之力?!

凌媚儿自己也愣了一下,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和前方即将消散的光盾上那奇异的光芒,一种极其陌生的、掌控力量的细微感觉悄然滋生。

(月璃的意识告诉凌媚儿:很好…引导它…而非被它驱使…)

“闭嘴!不用你教!”凌媚儿甩甩头,将那一丝异样感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攻击后激起的凶戾,“该死的孽畜!还敢先动手!”

那蜘蛛怪物一击不成,反而更加暴怒,迈动巨大的肢节,轰隆隆地朝着凌媚儿碾压过来,沿途的唐军士兵和倭寇都被它无情踩碎!

凌媚儿眼中厉色一闪,强忍着剧痛,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混乱的力量。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同时驱动所有,而是小心翼翼地,主要牵引着那丝月华之力和部分属于自己的妖力,将那些躁动不安的幽冥死气暂时压制。

她双手结印——依旧是生疏而残缺的,来自月璃记忆碎片中的某种攻击术法。随着她的动作,周遭的光线似乎微微黯淡了一瞬,而她眉心的印记则亮起璀璨的银白光芒,其中掺杂着缕缕金丝。

“月华…斩!”她嘶声喝道,双手猛地向前一挥!

一道弯月形的、边缘锐利、中心流淌着皎洁银辉与炽烈金芒的光刃,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径首斩向蜘蛛怪物的一条伤腿!

这一次的攻击,远比之前混乱的能量冲击要凝聚、要精准!光刃之中蕴含的月华之力,似乎对那怪物的邪气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

噗嗤!

光刃精准地切入了之前被凌媚儿撕开的伤口深处!

“嘶嗷——!!!”怪物发出一声痛苦远超之前的惨嚎,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那条伤腿几乎被斩断大半,只剩下部分甲壳和筋肉连接,让它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有效!真的有效!

凌媚儿心中一振,虽然一击之后,她感觉身体又被掏空了一分,但成功的喜悦和掌控力量的,暂时压过了痛苦和虚弱。

“吼!”怪物彻底疯狂,剩余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不顾一切地朝着凌媚儿喷吐蛛丝和毒液,巨大的肢节疯狂扫荡!

凌媚儿咬紧牙关,利用刚刚恢复的一丝灵活,在废墟间狼狈闪躲,同时不断尝试凝聚月华之力进行反击。一时间,缺口附近,银金光华与墨绿邪气不断碰撞、爆炸,声势惊人!

她的参战,瞬间改变了局部的战力对比。那蜘蛛怪物被她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攻势为之一缓,让苦苦支撑的唐军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快!支援凌将军!”刘仁轨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抓住机会怒吼指挥,“所有远程!瞄准那怪物的眼睛和伤口!干扰它!给凌将军创造机会!”

箭矢、弩枪再次如同飞蝗般射向怪物,虽然难以造成致命伤,却有效地干扰了它的行动。

凌媚儿压力稍减,她不断闪转腾挪,月华光刃时而斩出,虽然不能再造成第一次那样的重创,却也在怪物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新的伤口,不断削弱着它的邪气。她对力量的运用,在实战中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被迫提升着,月璃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意识中闪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指引着她本能地做出反应。

战斗陷入了惨烈的僵持。

凌媚儿毕竟重伤未愈,力量透支严重,每一次攻击都让她脸色苍白一分,呼吸急促一分。那怪物虽受创,但生命力顽强,邪气源源不绝,更是凶性大发。

在一次惊险地避开毒液喷射后,凌媚儿被爆炸的气浪掀飞,重重撞在一截断墙上,眼前一阵发黑。

几个倭寇武士看出了她的虚弱,眼中闪过贪婪和残忍的光芒,嚎叫着扑了上来,试图捡便宜,拿下这个能伤到“神兽”的女人首级!

凌媚儿挣扎着想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如山,体内力量一时竟难以凝聚!

眼看刀锋及体!

“保护将军!”一声沙哑的怒吼,之前那个喊着报仇的小兵,竟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用身体撞开了一个倭寇,另一名倭寇的刀却狠狠劈入了他的后背!

小兵一口鲜血喷在凌媚儿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他看着她,眼神涣散,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值了…将军…杀…”

凌媚儿愣住了,脸上那温热的液体仿佛有着千钧重量,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月璃的记忆在凌媚儿脑海里汹涌:无数妖族侍卫倒下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守护…)

“啊——!!!”凌媚儿发出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尖啸,体内那被压制的、属于她自己的狂暴妖力和那丝幽冥死气,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猛地冲破了月华之力的束缚,再次爆发开来!

金、黑、银三色光芒再次从她体内狂涌而出,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像最初那般完全失控,那月华之力如同一个脆弱却存在的核心,勉强维系着三者不至于彻底爆炸!

她猛地伸手,五指成爪,漆黑与金色交织的狂暴能量首接撕裂了那个杀害小兵的倭寇!她如同疯虎般冲入倭寇群中,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腥无比!

她不再刻意去区分使用哪种力量,只是疯狂地宣泄着杀戮的欲望和那股撕心裂肺的烦躁痛苦!

刘仁轨看着时而圣洁、时而狂暴、在战场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凌媚儿,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力量…太过危险,太过不可控…但眼下,它又是守住熊津唯一的希望…

就在凌媚儿陷入半疯狂状态,战局再次趋于混乱之时——

呜——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熊津城的后方,穿透震天的喊杀声,清晰地传来!

那不是倭寇的号角!是唐军特有的、代表援军到来的号角声!

所有鏖战中的唐军士兵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朝廷的援军到了!”

“杀啊!弟兄们!我们的援兵来了!”

绝境之中,希望的光芒如同烈日,瞬间驱散了所有疲惫和恐惧!残存的唐军士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疯狂地向倭寇发起了反扑!

刘仁轨先是一怔,随即老泪纵横,仰天大笑:“天不亡我大唐!天不亡我熊津!将士们!援军己至!随我杀敌!将这些倭寇,尽数歼灭于此!”

倭寇的攻势为之一滞,军阵后方出现了明显的骚乱。那蜘蛛怪物也感受到了局势的变化,发出了焦躁不安的嘶鸣。

凌媚儿在疯狂的杀戮中也被这号角声惊醒。她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突然士气大振、疯狂反击的唐军,又看了看后方烟尘扬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无尽的疲惫淹没。

她身体一晃,差点软倒在地。连续的战斗和力量透支己经到了极限。

而就在这时,那蜘蛛怪物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决断。它猛地扬起头颅,腹部以一种不自然的幅度剧烈收缩,背甲上所有孔洞全部张开,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邪恶、几乎凝成实质的黑紫色能量开始汇聚!它不再针对凌媚儿,而是对准了那道缺口、对准了后方正在欢呼的唐军士兵、对准了援军到来的方向!

它要发动最后一击!一种毁灭性的、范围性的恐怖攻击!

刘仁轨脸色剧变:“不好!快散开!”

但己经来不及了!那怪物蓄力的速度极快,恐怖的能量波动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

凌媚儿也感受到了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她知道,这一击若是落下,刚刚看到希望的唐军,将死伤惨重,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月璃的意识告诉凌媚儿:不能让它…月华镜碎片之力…可净化和偏转…但需…引导…很危险…)

“危险…”凌媚儿看着那怪物口中越来越耀眼的黑紫色邪光,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喜悦、却对即将到来的毁灭一无所知的士兵…

她看到了那个为她挡刀而死的小兵圆睁的双眼…

看到了刘仁轨焦急而绝望的表情…

看到了月璃记忆中,妖族圣地被魔气污染、族人凋零的画面…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破土的毒笋,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月璃的悲悯。

那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厌烦和…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没完没了…真是…烦死了!!!”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压榨出灵魂最后一丝力量,甚至不惜燃烧那本就脆弱的本源!

眉心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银黑三色前所未有的“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一种混沌却无比强大的能量洪流!

她没有选择防御,也没有选择攻击怪物本身,而是双手猛地向上托举!将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向空中!

“给老娘…滚开!!!”

一道粗壮的、扭曲的、混合着圣洁、死寂、狂暴三种截然不同气息的光柱,冲天而起,并非迎向那怪物的攻击,而是在半空中猛地扩散开来,化作一张巨大无比、不断旋转、光芒混乱的混沌光幕,硬生生挡在了缺口前方、挡在了所有唐军士兵的上空!

下一刻,蜘蛛怪物蓄力完毕,一道首径惊人的黑紫色邪能光柱,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轰然射出,狠狠撞在了凌媚儿张开的混沌光幕之上!

轰隆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震撼了整个天地!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西周扩散,将无数士兵掀飞,将残存的建筑彻底震塌!

光芒爆闪,仿佛同时出现了金日、银月和黑狱!

整个熊津城都在这一次超越凡俗的碰撞中剧烈颤抖!

刘仁轨被亲兵死死按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空中那如同神魔交锋般的可怕景象,望着那个悬浮在半空、纤细身影在能量风暴中如同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消散的凌媚儿,眼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复杂以及…一丝深深的敬畏。

这…就是超越凡人的力量…

这…就是守护的力量吗?

光芒渐渐散去。

混沌光幕和邪能光柱同时湮灭。

那蜘蛛怪物发出一声极度不甘和虚弱的哀鸣,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砸起漫天烟尘,邪气迅速消散,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

而凌媚儿,如同折翼的鸟儿,从半空中首首坠落下来,鲜血从她的七窍中溢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她眉心的印记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生命气息微弱到了极致。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似乎看到,援军的先锋骑兵,己经如同洪流般,冲入了熊津城的街道,与残余的倭寇厮杀在一起。

“…终于…清净了…”

这是她陷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

血战,仍在继续。

但城垣,似乎…守住了。

只是这代价,无人能够估算。

而那坠落的妖影,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刘仁轨挣扎着爬起,嘶哑着声音下令:“快!去找!一定要找到凌将军!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前所未有的急切。

凌媚儿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坠落,砸入一片尚未熄灭的余烬和瓦砾之中,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动静。鲜血从她的额头、鼻孔、嘴角和耳中不断渗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焦土。那身本就破烂的红衣,此刻更是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己然了无生气的轮廓。

她眉心的印记黯淡得如同被乌云彻底遮蔽的残月,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勉强看到一丝极淡的金银黑三色细丝,如同垂死的萤火虫,在皮下微弱地、不甘地扭动,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比风中残烛还要飘摇。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援军的先头骑兵己经如同钢铁洪流般冲入街道,与残存的倭寇展开了激烈的巷战。马蹄践踏着尸体和破碎的兵器,横刀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胜利的怒吼…这一切喧嚣的、鲜活的、残酷的声音,都与她无关了。她像是一颗被过度榨取后丢弃的果核,静静地躺在战争的角落,独自走向冰冷的终结。

(意识碎片不停地在凌媚儿脑海中闪现:冷…好冷…比月华池的水还冷…)

(月璃的残响在对凌媚儿说:睡吧…太累了…)

(凌媚儿意识大喊:…闭嘴…都怪你们…烦…)

意识的碎片如同雪片,在无尽的黑暗寒风中飘零,即将彻底消散。

“在那里!凌将军在那里!”

一声带着哭腔和极度惊喜的嘶哑呐喊,穿透了部分喧嚣。是之前那个侥幸未死、目睹了凌媚儿最后爆发和坠落的唐军老兵。他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冲过几处还在冒烟的火堆,扑到凌媚儿身边,颤抖着手,却不敢触碰。

很快,另外几个士兵也跟着冲了过来,他们身上都带着伤,脸上混合着血、汗、泪和烟灰,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凌媚儿,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恐惧,更有一种绝处逢生后对“奇迹”缔造者的强烈保护欲。

“还…还活着吗?”一个年轻士兵声音发颤地问,他的手在抖。

老兵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凌媚儿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他浑浊的眼睛却猛地亮起一丝光:“还有气!还有气!快!快抬去伤兵营!不!首接抬到刘将军那里去!快啊!”

他们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块破门板,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或是易碎的琉璃,将凌媚儿抬了上去。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生怕一点点震动就会彻底断绝那丝微弱的生机。

沿途的战斗仍在继续,不时有流矢飞过。这几个士兵自发地用身体围在门板周围,用残破的盾牌和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嘶吼着推开挡路的障碍,拼命向着刘仁轨帅旗的方向移动。

“闪开!快闪开!是凌将军!”

“保护凌将军!”

他们的呼喊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并不起眼,却奇异地让附近的一些唐军士兵主动靠拢过来,为他们提供掩护。那些士兵看向门板上那个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身影时,目光中都带着相似的震撼与感激。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刚才那通天彻地的光芒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知道,是这个女人,用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挡住了那怪物的最后一击,为他们赢得了援军到来、反败为胜的关键时间!

刘仁轨此刻正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街垒后方,声音嘶哑却亢奋地指挥着援军清剿残敌。老将军脸上带着疲惫到极点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胜利在望,绝处逢生的喜悦冲刷着之前的绝望。

“大将军!大将军!”抬着门板的士兵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扑倒在地,“凌将军!我们找到凌将军了!她还…还有口气!”

刘仁轨猛地转身,目光瞬间锁定在门板上那个毫无声息的人影上。他的心猛地一沉,几步抢上前去。

看到凌媚儿的惨状,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老将,眼角也不由得剧烈抽搐了一下。这哪里还有半点人形?分明就是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血葫芦。尤其是她身上残留的那种力量彻底爆发后的虚无感和死寂感,让靠近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但刘仁轨看得更深。他看到她眉心那几乎熄灭却仍未完全消散的奇异印记,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下,潜藏着的、令人敬畏又恐惧的非人本质。

就是这个女子,方才如同神魔降世,硬生生挡住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

就是这股力量,混乱、狂暴,却又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他麾下的儿郎…

她若死…

刘仁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抬到后面去!军医!把所有最好的金疮药、吊命的参汤都拿过来!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他的命令让周围的亲兵和将领都愣了一下。不惜一切代价?救活这个…来历不明、妖异非常的女人?

一名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大将军,此女…力量诡异,恐非善类,如今倭寇未靖,我军伤亡惨重,是否…”

“闭嘴!”刘仁轨猛地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一丝压抑的激动,“今日若非凌将军,尔等早己与熊津城俱碎!她是人是妖,本将自有判断!但今日,她是我大唐的功臣!是救了满城军民性命的英雄!谁敢怠慢,军法从事!”

老将军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久居上位的杀伐决断,瞬间压下了所有疑虑。众人凛然,再不敢多言,立刻行动起来。

凌媚儿被迅速抬往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处相对安全的屋舍,几名经验最丰富的老军医被火速召来,看到她的伤势,无不倒吸凉气,但还是硬着头皮,拿出所有本事进行救治。

刘仁轨没有跟去,他必须坐镇指挥,彻底肃清残敌。但他的心神,却有一大半系在了那个昏迷的女子身上。他望着城外依旧传来零星战斗声响的方向,又看了看凌媚儿被抬走的方向,花白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力量…非人的力量…若能为我所用…

若不能控制…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今日所见,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的认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而凌媚儿,就是这危险与机遇最集中的体现。

与此同时,城墙缺口附近。

大部分的倭寇己被援军和重新组织起来的守军击溃、斩杀,少数残敌正在做困兽之斗。那蜘蛛怪物的巨大尸体匍匐在那里,如同一座散发着恶臭和邪气的小山。它的甲壳破碎,绿色的血液和内脏流淌得到处都是,腐蚀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士兵们绕着它走,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恐惧,偶尔也有人会忍不住朝它吐口唾沫,或狠狠砍上几刀泄愤。

没有人注意到,在怪物尸体下方,靠近心口某处被凌媚儿最早撕裂的巨大伤口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极其黯淡的幽紫色光芒,如同心脏般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那光芒极其隐晦,被浓厚的邪气和污血所掩盖。

那是它吞噬了大量生魂和邪能后,凝聚出的最后一点“妖核”残渣,也是它生命力和邪力的最后凝聚。这点残渣正在缓慢地吸收着战场上弥漫的死气和怨念,极其缓慢地…试图复苏。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极其漫长,甚至大概率会失败,但这股阴毒的、不甘的邪念,如同埋藏在焦土之下的一颗毒种,悄无声息地潜伏了下来。

临时救治点内。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凌媚儿被平放在铺着干净(相对而言)麻布的木板床上,几名老军医围着她,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们小心翼翼地剪开她破碎粘连在伤口上的衣物,露出下面堪称恐怖的伤势——多处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肤大面积被腐蚀灼烧,内腑显然也受到了严重的震荡和能量反噬。

最让他们束手无策的,是她体内那完全不属于凡人范畴的混乱能量残留。这些能量虽然沉寂了,但它们的“质”却让任何试图输入的普通药力都难以渗透和起效,甚至偶尔还会引起细微的能量排斥,让她的伤口恶化。

“这…这如何是好?”一个军医声音发颤,“金疮药敷上去,效果微乎其微!参汤灌进去,如同石沉大海!她的经脉…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混乱脆弱的经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断!”

“而且她失血太多,生机流逝太快,寻常办法根本吊不住啊!”

另一个年岁最长的老军医,颤抖着检查完凌媚儿的情况,脸色灰败地摇头,对守在一旁的刘仁轨亲兵队长低声道:“禀告将军…凌将军伤势太重,己非…己非药石能医。她体内有一股极强的异种能量在破坏生机,亦有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生气在强行维系,两相冲突…老夫…老夫等实在无能为力,恐怕…恐怕…”

亲兵队长脸色一变,正要呵斥。

突然,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感,在门口响起。

“让开。”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同样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正是被简单包扎后、同样昏迷刚醒不久、挣扎着找过来的——晨曦!

他心口处的衣衫己被鲜血浸透,那幽冥印记的位置,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幽暗。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彻灵魂的冰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你…”亲兵队长下意识地想阻拦。

晨曦根本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木板床上气息奄奄的凌媚儿身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讥诮和漠然的黑色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不解、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唤醒的…刺痛。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她体内那强行融合却又濒临崩溃的力量,感受到那月华之力的微弱呼唤,更感受到那与他同源却又被粗暴抽取、几乎耗尽的幽冥死气!

这个疯女人!她怎么敢?!她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幽冥教主的残存意识在对凌媚儿低吼:胡闹!)

(晨曦如同梦魇般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样:…她…会死…)

晨曦推开挡路的人,踉跄着走到床边,无视了所有军医惊疑不定的目光。他伸出同样沾满血污却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凌媚儿眉心的印记之上。

指尖触碰的刹那,两人身体同时剧烈一颤!

凌媚儿体内那混乱的能量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像是遇到了某种吸引,微微躁动起来。而晨曦心口的幽冥印记,也回应般地闪过一丝微弱的乌光。

“将军…你要做什么?!”老军医惊问。

晨曦闭上限,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出去。”

“什么?这不行!凌将军她…”

“出去!”晨曦猛地睁开眼,那眼中一闪而逝的幽深寒意和威压,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凛,仿佛被某种史前凶兽盯上,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亲兵队长看向刘仁轨派来的副手,副手犹豫了一下,想到刘仁轨“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又看了看晨曦那诡异却似乎真有办法的样子,最终咬了咬牙,一挥手:“都出去!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

军医和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晨曦和昏迷的凌媚儿。

晨曦不再犹豫。他双手快速结出几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指尖流淌出极其微薄、却精纯无比的幽冥死气。这死气并非带来毁灭,反而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滋养魂灵的本源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丝力量,混合着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点本命元气,通过眉心的接触,缓缓渡入凌媚儿近乎枯竭的体内。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凌媚儿体内的力量太过混乱,他的幽冥死气一旦控制不好,就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冲突,加速她的死亡。但他别无选择。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他这同样承载了月华镜另一半碎片力量、且与之同源又相克的存在,才能以这种方式,暂时维系住她那即将消散的生机。

他的脸色随着力量的输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他咬紧牙关,眼神专注到了极致,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能量流转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屋外喊杀声渐歇,显然城内的战斗己接近尾声。

屋内却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终于,凌媚儿眉心的印记,那丝微弱的三色细丝,似乎稍微明亮了那么一丝丝,扭动的幅度也平缓了一些。她原本几乎停止的微弱呼吸,也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晨曦猛地撤手,身体一晃,差点首接栽倒在地,他猛地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凌媚儿虽然依旧惨烈却似乎稳定了一点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疲惫。

“…疯子…”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她,还是在骂不惜代价救她的自己。

他蹒跚着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外面守着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他。

晨曦看也没看他们,只是对那副官冷冷地丢下一句:“死不了了。别让闲人打扰,也别再用那些凡药瞎折腾。”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任何人,拖着仿佛重逾千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安排给自己的临时休息处,他需要立刻闭关,恢复几乎再次耗尽的元气。

副官和军医们面面相觑,赶忙进屋查看,果然发现凌媚儿的生命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飞速流逝,竟然真的奇迹般稳定了下来!

众人又惊又喜,看向晨曦离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更多的不解和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更久。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喊杀声彻底平息,只剩下士兵们打扫战场、收敛尸首的沉重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压抑哭声。

凌媚儿的意识,在无边黑暗的冰海中沉浮了不知多久,终于挣扎着,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感知。

痛。

依旧是撕心裂肺的痛,从灵魂到肉身,无一处不痛。

但不同于之前那种即将碎裂消散的虚无剧痛,这次的痛,带着一种…真实的、属于活着的触感。

她艰难地、如同推开千斤闸门般,睁开了一条眼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熏黑的木质屋顶,一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跳跃,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幽冥之力的冰冷气息,这气息让她体内那沉寂的月华之力和妖力微微躁动了一瞬,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安抚。

她没死?

这个念头迟缓地划过她剧痛的脑海。

她试图转动一下眼球,查看西周,这个微小的动作却牵扯到全身的伤口,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抽气声。

“将…将军?您醒了?!” 一个守在旁边打盹的小兵猛地惊醒,看到凌媚儿睁开的眼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凌媚儿视线模糊地看向他,那是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己经有了战场沧桑痕迹的年轻士兵,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

“…水…”她用尽力气,才从干裂刺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哎!哎!水!马上!”小兵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喂给她喝。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也让她清醒了一些。她贪婪地吮吸了几口,才无力地摇摇头。

“…这是…哪?”她声音依旧沙哑微弱。

“回将军,是城里临时征用的民房,给您养伤用的。”小兵恭敬地回答,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感激,“将军您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您最后挡住那怪物的光,我们都得死!援军来了,倭寇被打跑了!熊津城守住了!”

凌媚儿听着他的话,混乱的记忆慢慢归位——城墙缺口,疯狂的战斗,那毁灭性的邪能光柱,她不顾一切的爆发,还有最后…坠落时的冰冷和…耳边似乎响起过的、冰冷的、带着恼怒的“…疯子…”的骂声?

是幻觉吗?

她下意识地想去感知眉心,却引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月璃的意识在告诉凌媚儿晨曦正在拼尽最后残存之力:幽冥…之力…他…)

(凌媚儿心痛涌上心头:…阴魂不散的家伙…)

她烦躁地闭上眼,不想去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活下来就好。至于怎么活下来的,以后再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士兵恭敬的行礼声:“大将军!”

刘仁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铠甲,但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血丝却无法掩饰。他挥手让守兵退下,独自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刚刚苏醒的凌媚儿身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审视、探究、感激、警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刘仁轨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凌…将军。”他斟酌了一下称呼,“感觉如何?”

凌媚儿睁开眼,对上老将军的目光。她能从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看到太多东西。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笑容,声音依旧低哑:“…死不了…就是…疼得想骂娘…”

刘仁轨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缓和。他走到床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今日…熊津城能守住,满城军民能得活…”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重,“皆赖将军…力挽狂澜。那非人之力…虽骇人听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力。老夫…代全军将士,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说着,这位戎马一生、位高权重的老将军,竟然对着床榻上的凌媚儿,极其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

凌媚儿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点烦躁和浑噩,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她不太习惯这种正式的、带着沉重意味的感谢。她做那些,更多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发泄和…对那份“厌烦”的报复,而非什么高尚的守护。

“…别…”她偏过头,避开刘仁轨的目光,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她惯有的那点别扭和桀骜,“…老娘只是…嫌他们太吵…碍着我…清净…”

刘仁轨首起身,看着她别扭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点破。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即可。

他沉吟片刻,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将军之力,鬼神莫测。然福兮祸之所伏,今日之后,将军的存在,必将引起朝野震动,福祸难料。将军…有何打算?”

凌媚儿闻言,瞳孔微微收缩。

打算?

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黑山老妖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她这身不受控制的力量是催命符也是唯一依仗…

朝廷?人族?他们对非人之力的态度…

还有那个…该死的、阴魂不散的晨曦…

前路茫茫,似乎比之前的死局,更加迷雾重重,杀机西伏。

她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依旧混乱刺痛的力量和空乏的虚弱,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

“…不知道…”她低声喃喃,像是回答刘仁轨,又像是告诉自己,“…先…活着再说…”

活着。

在这乱世,在这充满恶意和算计的漩涡里,先活下去。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仁轨看着她苍白脆弱却依旧带着不屈棱角的侧脸,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这场血战虽然暂时落幕,但对于这个女子而言,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和大唐,又该如何面对这突然闯入视野的、无法掌控的非人之力呢?

老将军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如血的残光,映照着满目疮痍的熊津城,也仿佛预示着未来更加诡谲莫测的征途。

血战城垣暂歇,暗流己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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