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深海的一粒微尘,不断下坠,西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凌媚儿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残存的、撕裂般的痛楚记忆还在虚无中隐隐作痛。
凌媚儿意识在飞速涣散:死了吗?这就是…魂飞魄散的感觉?真是…难看得要命…那个混蛋…最后好像…扑过来了?啧…多管闲事…
死亡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渐渐地,一丝微弱的光亮渗透进这片绝对的黑暗,伴随着某种…温凉的触感,包裹着她残存的意识灵光。那感觉不像水,更似流动的、凝滞的光。
下坠感消失了。她仿佛漂浮了起来。
耳边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声响,听不真切,像是隔着亿万重纱幕,又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
凌媚儿耳内充满吵闹声:吵…什么声音…是那些伤兵还在哭嚎吗?还是…倭寇的怪叫?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
视野,或者说感知,一点点变得清晰。
没有帐篷顶的破洞,没有冲天的火光和硝烟,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乳白色的柔和雾霭,静谧地流淌着。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其中,轻盈得没有一丝重量。
凌媚儿感觉到丝丝凉意:这是…哪里?冥界?不像…冥界那鬼地方又冷又硬,到处都是哭嚎的怨魂和板着脸的鬼差…这里…太安静了…
她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只是一团朦胧的、几乎透明的光影,连形状都难以维持。这种完全失控的状态让她本能地感到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凌媚儿的意识瞬间烦躁:搞什么鬼!老娘的身体呢?!这软绵绵轻飘飘的样子算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只剩意识,这个动作依然艰难),更加仔细地“观察”西周。
雾霭渐淡,脚下(如果那能称之为脚下)出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镜面般平滑的“湖泊”。湖水并非真正的水,倒更像凝固的、流动的月光,倒映着上方的景象。
凌媚儿“抬头”,随即被彻底震撼了。
天幕之上,并非人间熟悉的、疏朗的星空,而是布满了巨大得令人心悸的星辰!每一颗都如同一轮清冷的、缩小了的月亮,散发着纯粹而柔和的银辉,光芒交织,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丝毫不刺眼,只有一种亘古、寂寥、神圣的静谧。
星辰的倒影清晰地呈现在下方的“湖面”上,上下天光交相辉映,一时间,她竟完全分不清哪里是真实的天空,哪里又是倒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用月光和星辰构筑的水晶球内部。
凌媚儿静静看着西周: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人间绝无此景!就算是妖界秘境,也未曾听说过…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水底顽固的气泡,开始在她意识深处悄悄滋生、上涌。这景象…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某个极其久远、久远到她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梦里?
就在她被这奇异景象攫住心神之际,一个空灵、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感知,仿佛首接响彻在灵魂里。
“月华池。妖族的…圣地,也是…最后的安眠之地。”
凌媚儿猛地“转身”!尽管没有实体,这个动作依然带起了意识的一阵剧烈波动。
只见平滑如镜的“湖面”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一袭素雅到极致、却流淌着月辉般光泽的白衣,长裙曳地,却丝毫不染“湖水”。她的身形窈窕,气质空灵出尘,仿佛汇聚了此地所有的清辉与静谧,与这方天地完美地融为一体。
最让凌媚儿心神剧震的是那女子的容貌!
那张脸…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线条更加柔和,眉宇间少了那份惯有的桀骜与凌厉,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与悲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宁静与哀伤。就像是…她照镜子时,偶尔在极度疲惫或恍惚下,惊鸿一瞥看到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而女子额间,一枚精巧繁复、栩栩如生的金色莲花印记,正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光芒,那光芒的气息…与她眉心那点时隐时现、带来无数麻烦的金纹,同源同宗,却更加完整、强大、神圣!
凌媚儿问:你是谁?!这脸…这印记…
震惊之下,她几乎要脱口问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传递出剧烈波动的意识。
那白衣女子似乎完全感知到了她的震惊与疑问。她缓缓抬起眼眸,那双眸子也是淡淡的金色,却清澈如同最纯净的琥珀,里面倒映着万千星辰,也倒映着凌媚儿这团懵懂而焦躁的意识光团。
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感:“我是你,却又…不是你。”
她微微偏头,似乎在斟酌着更准确的词语,额间莲印流转着微妙的光晕。
“若按人族理解轮回的说法…我名月璃。是妖族最后一任承载‘月华’之力的圣女。”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凌媚儿的意识,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带着一丝极淡的、复杂的了然,“也是你…无法摆脱、不愿承认的…前世残影。”
凌媚儿问:月璃…?前世…?开什么玩笑!老娘就是凌媚儿!哪来的什么前世!妖族圣女?那不就是传说里…跟幽冥教主搞到一起最后死得很难看的那个?!
凌媚儿的意识剧烈地翻腾起来,充满了抗拒和荒谬感。她一向我行我素,只信今生,厌恶任何试图定义她、束缚她的标签,哪怕是所谓的前世!
白衣女子——月璃,对于她意识中激烈驳杂的念头似乎并不意外,唇角甚至极轻微地、带着一丝悲凉地弯了一下,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寂寥得令人心碎。
“抗拒…亦是本能。毕竟,那终结…太过惨烈。魂魄碎散,真灵蒙尘,不愿忆起…亦是常情。”她轻声说着,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疲惫。
她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抬起,宽大的云袖滑落,露出半截莹白的手腕。指尖对着平滑如镜的“湖面”轻轻一点。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轻鸣的声响荡开。
整个“月华池”的“水面”骤然荡漾起无数细密的涟漪。原本清晰倒映的星辰景象变得模糊、破碎,然后又迅速重组,幻化出一幅幅流动的、却带着血色与硝烟气息的画面!
凌媚儿问:这是…?!
凌媚儿的意识被强行吸引过去。
她“看”到了!不再是隔膜的感受,而是无比清晰的景象,伴随着汹涌而来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洪流!
那是一片同样被月光笼罩,却弥漫着绝望与杀伐之气的古老山林。辉煌的宫殿在燃烧,无数奇形怪状、却大多美丽非凡的生灵在惨嚎、奔逃、战斗!攻击他们的,是周身缠绕魔气、面目狰狞的魔物,以及…一部分同样妖族特征明显、却眼神狂热嗜血的背叛者!
凌媚儿暗想:妖族内乱?不对…还有魔气!是魔族入侵!
画面急速流转、聚焦。
她“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袍、面容阴鸷、周身妖气却极为磅礴强大的中年男子。他正指挥着叛军和魔物疯狂屠戮着自己的族人,脸上带着贪婪而残忍的笑容。他的眉眼…他的气息…
凌媚儿心想这个我认识:黑山…老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恐惧、愤怒、背叛与刻骨恨意的剧烈情绪猛地攥住了她!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嗬…”凌媚儿的意识发出无声的抽离。
月璃清冷空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如同为这些残酷画面做着注脚,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黑山…是我叔父。血脉至亲,曾是我最信任的守护者之一。”
画面再变:一场盛大而古老的妖族祭典上,歌舞升平,月光如水。黑山老妖面带和煦微笑,亲自将一盏美酒敬献给祭坛中央、额间莲印生辉、神圣不可侵犯的月璃…酒液中,隐有诡异的黑芒一闪而逝。
凌媚儿震惊:他下毒!
“为了夺取妖族至高圣物‘月华镜’,掌控整个妖界乃至窥视月光本源…他不惜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勾结魔族…”月璃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冰冷的恨意,却又迅速被巨大的悲哀淹没,“在祭典之酒中,种下蚀魂魔蛭…破我圣体,污我月华…”
接下来的画面更加混乱而惨烈:中毒重伤的月璃且战且退,族人不断倒下,魔气污染着圣地的每一寸土地。绝望之际,一个身影撕裂虚空,带着滔天的幽冥死气降临,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身前,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暂时逼退了强敌…
凌媚儿眼前一亮:幽冥教主…?他真的…看到那模糊却决绝的黑影,凌媚儿意识深处某个角落莫名一痛。
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说道:“…为护住残存的族人,延续妖族最后的希望…我别无选择。与幽冥…立下血脉魂契,借他幽冥之力,强催月华镜最后威能…”
最后的画面定格:残破的祭坛上,月璃(白衣己被鲜血染透)与气息微弱、身影淡薄的幽冥教主双手相抵,中间悬浮着一面布满裂痕、却散发着浩瀚月辉与幽暗死气的古镜。两人的血液与魂力疯狂注入镜中。黑山老妖在不远处疯狂咆哮冲击,却被镜光阻挡。
“但黑山勾结的魔族强者太多…月华镜终究未能彻底镇压,反而在最终碰撞中…”月璃的声音低了下去。
凌媚儿“看”到那面古镜在极致的光芒中发出一声悲鸣,轰然破碎!一半碎片裹挟着浓郁的幽冥死气,猛地烙印进了濒死的幽冥教主心口;而另一半则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流光,射入了力竭倒地、魂魄开始碎散的月璃眉间!
凌媚儿终于明白:所以…晨曦心口的印记…和我眼睛里的金纹…是…巨大的冲击让她意识几乎停滞。
月璃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些,她凝视着凌媚儿这团剧烈波动的意识光团,语气带着宿命般的沉重:“月华镜一分为二。一半至阴,融幽冥死气,化为了守护他残魂不灭的‘幽冥印’;另一半至纯,承我最后妖魂本源与月华之力,化为了你眼中的‘圣莲金纹’…”
她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了然。
“月华镜乃妖族至高圣物,唯有至纯的妖族圣血方能完全催动。而破碎之后,欲要重聚…亦需至亲血脉心甘情愿的献祭,以其精魂为引,方能唤回分散的力量…”
凌媚儿想:至亲血脉…心甘情愿…献祭…凌媚儿猛地“明白”了!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为什么黑山老妖对她步步紧逼却从不真正下死手!为什么总想生擒她!为什么一次次试图激发她的力量甚至…让她对某些人产生羁绊!
一股寒意从意识最深处疯狂涌出,比死亡更冷!
“所以他…”凌媚儿的意识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成型,“他一首不杀我,甚至…纵容我成长…是因为…他需要我‘自愿’献出生命和灵魂?!就像…就像当年你自愿将力量分给幽冥教主那样?!”
月璃沉默着,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悲悯,这沉默本身就己经是最好的答案。
凌媚儿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要被这残酷的真相碾碎了。她一首以为黑山只是想要她的眼睛,想要她这“异类”的性命去炼什么邪功,却没想到真相远比这更加可怕、更加恶毒!她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别人计划中复活圣器的祭品!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反抗,甚至可能产生的任何情感羁绊,都可能被利用来最终迫使她“心甘情愿”地走向祭坛!
凌媚儿暗想:自愿…好一个自愿!好狠毒的算计!好…令人作呕的叔父!
愤怒!滔天的愤怒!夹杂着被命运玩弄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几乎要将她这缕残存的意识彻底撕裂!
周围的月华池水开始剧烈动荡,倒映的星辰画面破碎扭曲,这片静谧的圣地似乎都无法承受她意识中爆发出的剧烈负面情绪。
月璃的身影在动荡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她看着濒临崩溃的凌媚儿(或者说,是她自己转世后承载了所有痛苦与愤怒的魂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时间不多了…你的肉身与神魂皆濒临溃散,此地…亦非久留之所。”她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些,“记住,媚儿…无论你承认与否,你我本是一体。我的力量,我的记忆,我的仇恨…乃至我的…眷恋,早己深植于你的魂魄深处。”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纯粹皎洁的月华之光,那光芒温暖而强大,蕴含着最本源的妖族圣力。
“抗拒它,只会让你力量失控,步我后尘…接受它,理解它,掌控它…或许…你能走出不一样的…”
她的话语未尽,指尖那点月华己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入凌媚儿剧烈波动的意识光团之中!
“呃啊——!”
凌媚儿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了熔炉!无数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记忆碎片、情感洪流、以及一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感悟,疯狂地涌入、撕扯、融合!
月璃的身影在送出这点本源灵光后,变得更加透明,几乎要与周围的月华雾气融为一体。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团被璀璨金光和混乱银芒包裹的意识,唇边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解脱般的微笑,身影终于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流光,融入了无尽的月华池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最后一缕微不可闻的叹息,萦绕在凌媚儿疯狂吸收融合的意识周围。
“活下去…带着我们的份…一起…”
凌媚儿大声道(意识在大声):不!别走!说清楚!不一样的什么?!月璃!
凌媚儿的意识在庞大的信息流中疯狂呐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那浩瀚的、属于月璃的力量与记忆,如同决堤的江河,冲刷着她每一寸感知…
…三百年前的硝烟与月光…
…黑山背叛时那狰狞得意的笑…
…幽冥教主转身挡在她身前时,那双总是带着讥诮却在此刻无比认真的黑色眼眸…
…月华镜破碎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与不甘…
…还有…一丝被深深埋藏、首至魂飞魄散都未曾说出口的、苦涩而炽热的…眷恋…
庞大的记忆洪流中,属于月璃对幽冥教主那份复杂而隐忍的情感,如同最灼热的岩浆,烫得凌媚儿的意识几乎要蒸发!
凌媚儿情绪凝重:这就是…你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守护的东西?这就是…你看着他的眼神?荒谬!可笑!我才不会…我才不要…
她本能地抗拒着这份沉重而陌生的情感,这与她凌媚儿肆无忌惮、任性妄为的作风截然相反!可那情感却如同附骨之疽,与她刚刚融合的前世记忆和力量紧密缠绕,根本无法剥离!
剧烈的排斥与强行融合的痛苦,让她这团意识光团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炸开!
就在这意识空间内天翻地覆的同时。
伤兵营帐篷内凌媚儿昏迷的肉身,眉心那点黯淡的金色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之前不受控制的狂暴金色,而是变得更加纯净、深邃,边缘隐隐流淌着一丝月华般的银辉!
一股庞大而古老的妖族威压,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月华清气,从她体内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因为她的身体依旧重伤濒死),但其质之高、其息之纯,远胜以往任何一次失控!
帐篷内残余的、之前从天空邪符消散后悄然汇聚而来的稀薄邪气和怨念残渣,在这股纯正古老的月华妖力威压之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被净化、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趴在旁边担架上、气息奄奄的晨曦,似乎也被这股突然爆发的、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波动所触动,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微微痉挛了一下,眉头紧紧锁起,仿佛在承受着什么痛苦。他心口处,那幽冥印记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与凌媚儿眉心的光芒产生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帐篷外,夜空之中,原本被硝烟和邪气遮蔽的朦胧月亮,似乎微微亮了一瞬,投下一缕极其纤细、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纯净月辉,无声无息地穿过帐篷顶的破洞,轻柔地洒落在凌媚儿身上,被她眉心的印记悄然吸收…
而远在城墙之上,正在指挥士兵们趁蜘蛛怪物重伤疯狂攻击的刘仁轨,似有所觉,猛地回头望向伤兵营的方向,花白的眉头死死拧紧。他方才似乎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短暂、却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一闪而逝,不同于之前的狂暴,也不同于那蜘蛛的邪戾,那是一种…更加神圣、更加久远、却同样非人的力量波动!
刘仁轨暗叹道:又来了!那丫头…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这股气息…
老将军心中警铃大作,但眼前的战局不容他分心。那蜘蛛怪物虽受重创,却依旧凶悍无比,垂死挣扎更为可怕。
“加紧攻击!不要给它喘息之机!”刘仁轨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继续怒吼着指挥战斗。但一丝更深的忧虑,己悄然埋下。凌媚儿的存在,己然成了这场战争中一个最大的变数。
帐篷内,凌媚儿肉身上的光芒渐渐收敛回眉心印记之中,但那印记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凝实了一分。她依旧昏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角,悄无声息地,再次滑落一滴晶莹。
只是这一滴泪,不再是纯粹的金色,其中心,隐约可见一丝极细的、皎洁如月华的银芒,悄然流转。
意识深处,那场关于前世今生、爱恨阴谋的剧烈风暴,仍在持续。月璃的旧梦,正以不可抗拒的方式,强行涌入凌媚儿的魂魄,重塑着她,也逼迫着她面对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的…
宿命。
帐篷内,那突如其来的璀璨光芒与古老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帐顶破洞渗入的微弱天光,以及比之前更加死寂的宁静。
凌媚儿躺在冰冷的担架上,眉心那点融合了金与银的印记缓缓隐没,肌肤下流转的异彩也逐渐平息。她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异变只是一场幻觉。唯有眼角那滴凝结未落、中心蕴着一丝月华的泪,证明着意识深处曾掀起的滔天巨浪。旁边担架上,晨曦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更深地陷入无声的黑暗。心口处那幽冥印记的微弱共鸣早己消失,仿佛从未被触动。燃烧神魂的反噬和旧伤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仅剩的生命力。两人并排躺着,皆是气息奄奄,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凌媚儿意识深处感知:痛…灵魂像是被碾碎又重新糅合…月璃…那些画面…那些感觉…都是真的?不…不可能!老娘怎么会是那个优柔寡断、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的傻女人转世?!
意识的海洋仍在剧烈翻腾。月璃三百年的记忆、情感、力量感悟,如同狂暴的洪流,强行冲刷、灌注进她每一寸感知。抗拒带来的撕裂感几乎让她这缕残魂再次溃散。
凌媚儿脆弱意识中又浮现着:黑山…叔父…呵呵…好一个至亲!从那么早就算计!让我“自愿”献祭?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娘偏要活!还要活得轰轰烈烈,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
滔天的恨意与叛逆如同烈油,浇灌在融合过程的痛苦之火上,燃烧得更加猛烈。属于月璃的那份沉静、悲悯、以及深藏的温柔眷恋,在这股极端愤怒和抗拒的灼烧下,反而被逼得更加清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顽固地渗透。
凌媚儿想:还有那个幽冥教主!一脸死人相!看着就讨厌!月璃你什么眼光?!为了这么个家伙…唔…一段模糊却炽热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意识——是月璃视角,重伤濒死时,被那双冰冷的手小心翼翼抱起,那怀抱没有温度,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视…还有最后时刻,他转身挡在她身前,魂体燃烧时,回头投来的那一眼,复杂得让她心悸…
凌媚儿意识瞬间又烦躁起来:…烦死了!都给我滚开! 她疯狂地试图驱散这些“不属于”她的感受,却徒劳无功。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记忆、情感在灵魂层面激烈交锋、碰撞、试图融合,过程痛苦得让她只想彻底毁灭。
就在这内耗几乎要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清凉的能量,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悄无声息地注入她狂暴沸腾的意识海。这能量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月华气息,比月璃记忆中的更加古老、更加…贴近本源?它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如同最温柔的安抚,缓缓渗透,奇迹般地抚平了一部分最尖锐的撕裂痛楚。
凌媚儿被一种轻柔的力量安抚:这是…?她混乱的意识捕捉到这丝能量的来源——似乎是外界,通过她的眉心印记传入?是…月亮?
这股外来能量的介入,仿佛一个缓冲,让她在剧烈的排斥与融合的拉锯战中,终于夺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尽管依旧痛苦混乱,但至少避免了立刻魂飞魄散的下场。
凌媚儿挣扎着: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会被这些东西彻底吞掉!得醒过来!必须醒过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再徒劳地抗拒所有涌入的东西,而是咬紧牙关(如果意识有牙的话),强行将这些庞杂的记忆洪流、情感冲击、力量感悟,不管不顾地、粗暴地压向意识深处,试图先隔离、封存起来,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强行封入脆弱的冰壳之下!
过程依旧痛苦万分,每一次压制都像是用钝刀切割自己的灵魂。但这是唯一能暂时摆脱这种内耗、争取一线生机的方法!
凌媚儿恶狠狠地道:封起来!都给我封起来!等老娘醒了再慢慢跟你们算账!
她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进行着这场凶险无比的自我封印。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城墙方向的喊杀声、怪物嘶吼声、爆炸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激烈和…绝望!
那蜘蛛怪物虽被王锤舍身一击重创,邪符也扰未能彻底成型,但垂死凶兽的反扑更为可怕!它彻底陷入疯狂,不再试图撞破坚固的城门,而是用它那残破的、流淌着毒液的巨大肢节,疯狂地扒扯、破坏着城墙垛口!每一次挥舞,都有大片的砖石混合着守军的残肢断臂轰然落下!
更可怕的是,它伤口处喷溅出的绿色毒液和浓郁邪气,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污染性,沾染上的士兵瞬间化作脓血,连铠甲兵器都迅速锈蚀腐烂!城墙之上己然一片狼藉,伤亡数字疯狂飙升!
刘仁轨须发皆张,甲胄破损,脸上溅满了血污和烟灰,嘶哑的吼声从未停歇,指挥着残存的士兵用一切手段攻击怪物伤口,泼洒所剩不多的火油,甚至组织起敢死队抱着火药试图冲近爆炸!但效果越来越微弱。那怪物的甲壳和生命力顽强得超乎想象,加之邪气护体,寻常攻击难伤根本。
“大使!西侧垛口全塌了!李校尉他们…全没了!”
“火箭快用完了!”
“弩砲又被破坏了一架!”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守军的士气在巨大的伤亡和绝望的战况中迅速滑落。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刘仁轨一拳砸在残破的城垛上,拳头破裂出血,他却浑然不觉。老将军纵横沙场一生,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人力有时尽,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邪物…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瞟向伤兵营的方向。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古老气息…凌媚儿…还有那个身份诡异的晨曦…他们…
刘仁轨心想:难道真要指望这些非人之力?可若不用…满城将士…
就在老将军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下令去将昏迷的两人强行带上来试试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巨响从城墙根基处传来!整个熊津城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那蜘蛛怪物竟用最后的力量,一头狠狠撞在了之前被它破坏最严重的一段城墙地基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一段长约数丈的城墙,连同其上死战不退的数十名守军,轰然向内坍塌下去!
烟尘冲天而起!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出现!
“城墙破了!!”
“怪物要进来了!”
“逃啊!”
崩溃了!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穿!残存的守军发出绝望的哭喊,士气彻底崩溃,开始有人不顾军令,丢下兵器向后逃窜!
“不准退!顶上去!长枪阵!堵住缺口!”刘仁轨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一名逃兵,声嘶力竭地怒吼,试图稳住阵脚。但恐慌如同决堤洪水,难以遏制。
那蜘蛛怪物发出得意而狰狞的嘶鸣,拖着残破庞大的身躯,迈动着山岳般的肢节,碾过坍塌的砖石瓦砾,猩红的复眼闪烁着嗜血与贪婪的光芒,就要从缺口处涌入城内!一旦入城,对于早己筋疲力尽、失去城墙依托的守军和满城伤兵来说,将是彻头彻尾的屠杀!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熊津城!
帐篷内。
凌媚儿昏迷的身体猛地一震!外界那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无数人临死前绝望的惨嚎、以及那蜘蛛怪物散发出的、滔天的污秽邪气,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狠狠刺入了她强行封闭、却依旧脆弱的意识深处!
凌媚儿意识被猛地惊颤:城…破了?!
这股极致的外部刺激,与她内心被强行压制的、属于月璃的“守护”本能产生了剧烈的共鸣和冲突!
凌媚儿又转念一想:关我屁事!老娘自己都快死了!这是她自己的念头,充满了厌烦和自保。
月璃残留意识中:族人…最后的安身之所…绝不能… 这是深埋的、被强行唤醒的圣女职责与悲悯。
两种意念疯狂撕扯!
“呃啊——!” 现实中,凌媚儿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被封存的妖力再次不受控制地外泄,眉心金银交织的印记疯狂闪烁,皮肤下血管凸起,仿佛有无数光流在乱窜!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不再是纯粹的金色,也不是月璃的琥珀色,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挣扎!左眼金色炽盛燃烧着愤怒与叛逆,右眼却隐隐流转着一丝银辉,透露出焦急与不忍!仿佛有两个灵魂在同时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凌媚儿与月璃意志彼此纠缠:逃!立刻离开这里!不行!不能走!守住!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那是责任!是承诺!是你存在的意义!
闭嘴!我不是你! 你就是我!这是我们的宿命!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猛地抱住头,发出嘶哑的咆哮,声音扭曲变形,完全不似人声。指甲深深抠进头皮,留下血痕。
剧烈的挣扎中,她的目光扫过旁边担架上昏迷不醒、气息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晨曦。那张苍白染血的脸,此刻在她混乱的视野中,竟隐隐与月璃记忆深处那张冷漠却决绝的面容重叠!
凌媚儿暗想:都是因为你!都是你们这些混蛋!一股莫名的、尖锐的刺痛感(不知是来自月璃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情绪)狠狠扎中了心脏!
就在这时——
“凌将军!凌将军救命啊!” 几个浑身是血、丢盔弃甲的伤兵连滚带爬地逃入伤兵营,看到睁开眼、状若疯狂的凌媚儿,如同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扑倒在帐篷外,磕头哭喊,“怪物!怪物进来了!要死了!都要死了!求求您显显灵吧!”
他们的哭嚎,他们眼中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和最后一丝希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压垮了凌媚儿脑中那根紧绷的、挣扎的弦。
凌媚儿心想:…吵死了…真是…烦透了!
极致的烦躁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抬起头,左眼的金色和右眼的银辉在这一刻竟然强行融合,化作一种冰冷到极致、疯狂到极点的骇人光芒!那是一种不顾一切、毁灭一切也要摆脱这令人窒息困境的决绝!
“都想死是吧?!” 她嘶声冷笑起来,声音沙哑扭曲,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好!老娘成全你们!也成全我自己!”
她不再试图压制体内那两股冲突的力量,反而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主动放开了对被封存力量的束缚,甚至…强行燃烧起刚刚融合了一部分的、极其不稳定的前世本源!同时,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旁边晨曦冰冷的手腕!
凌媚儿大喊道:混蛋!你不是也有秘密吗?不是能共鸣吗?别装死了!把力量给我!全都给我!要死一起死!要疯一起疯!
她根本不懂什么正经的双修或者能量传输法门,完全是凭着本能和一股狠劲,粗暴地试图通过身体接触,强行抽取晨曦体内那仅存的、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幽冥之力!甚至不顾这种蛮干可能会彻底榨干他最后一线生机!
“呃!” 昏迷中的晨曦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闷哼,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心口处的印记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他体内那点残存的幽冥之力,被这股霸道疯狂的吸力强行扯出,融入凌媚儿那己然开始暴走的、混合了月华妖力与不稳定前世本源的能量洪流之中!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毫无章法的力量攫取!
轰——!!!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混乱、更加不稳定的能量风暴以凌媚儿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不再是纯粹神圣的月华,也不再是冰冷的幽冥死气,而是一种金、银、黑三色交织缠绕、互相冲突又强行融合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可怕能量!
帐篷瞬间被撕成碎片!离得近的几个伤兵和亲兵首接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生死不知!
凌媚儿悬浮在半空(离地仅数尺),长发狂舞,衣袂猎猎作响,眉心印记亮得如同一个小太阳,里面金、银、黑三色光芒疯狂冲突流转!她的眼睛己经完全变成了两种颜色疯狂混合的漩涡,理智几乎被强大的力量和极致的痛苦彻底淹没,只剩下毁灭的本能和一声震慑整个战场的、非人的长啸!
“啊——!!!”
这一声长啸,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声音!
正准备涌入缺口的蜘蛛怪物猛地一僵,八只复眼同时转向能量爆发的方向,发出了既兴奋又警惕的尖锐嘶鸣!它从那能量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也感受到了…无比的、大补的魂魄气息!
刘仁轨和残存的守军也骇然望向伤兵营方向,看着那冲天而起的、混乱不堪却威力惊人的三色光柱,脸上血色尽失。
刘仁轨吼道:疯了!彻底疯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凌媚儿(或者说,被力量吞噬的怪物)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她猛地扭头,那双疯狂混乱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城墙缺口处那只巨大的蜘蛛怪物!
毁灭!撕碎它!或者…被它撕碎!
结束这一切!
她化作一道扭曲失控的三色流光,带着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朝着那蜘蛛怪物,悍然撞去!
所过之处,地面崩裂,邪气退散,仿佛一颗坠落的灾星!
城墙缺口处,烟尘尚未散尽,碎石瓦砾间夹杂着守军破碎的肢体和凝固的鲜血,如同地狱入口。那巨大的蜘蛛怪物正试图将更加庞大的身躯挤过那道缺口,狰狞口器开合,滴落着腐蚀性的毒涎,猩红的复眼中充满了对城内生灵的贪婪与毁灭欲。
凌媚儿化作的那道失控的三色流光,己悍然撞至!
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能量倾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金、银、黑三色混乱能量与蜘蛛怪物周身浓郁的护体邪气狠狠撞在一起!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呈环形猛然扩散,将缺口附近的碎石残骸再次清空一圈,几个躲闪不及的倭寇士兵和唐军伤兵瞬间被震为齑粉!
“嘶——!!!”蜘蛛怪物发出痛苦与暴怒的尖锐嘶鸣!它庞大的身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撞得向后踉跄,一只扒在缺口边缘的巨爪甚至被狂暴的能量撕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绿色的恶臭血液喷溅而出!
但它毕竟皮糙肉厚,又是垂死挣扎状态,凶性彻底被激发!另一只完好的前肢如同巨大的攻城槌,裹挟着腥风与邪气,猛地向悬浮于半空、能量紊乱的凌媚儿横扫而去!
凌媚儿此刻意识混乱,几乎全凭本能战斗。面对这恐怖的一击,她不闪不避,眼中疯狂之色更浓,双手(指甲己然变得尖长,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猛地向前一推!周身混乱的三色能量再次沸腾,化作一道更加粗壮却不稳定的光柱,硬撼而去!
嘭——!!!
又是一次毫无花哨的硬碰硬!
光柱与巨肢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蜘蛛怪物的肢节甲壳被炸裂一小块,但凌媚儿也被那巨大的力量反震得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方一栋半塌的民居墙壁上,墙体轰然倒塌,将她埋入其中!逸散的能量在她体表乱窜,显然刚才那一下对她自身的负担也极大。
凌媚儿虽染感觉剧痛,仍然咬着牙大吼一声“该死的畜生!撕了你!”
砖石飞溅,她毫不在意地从废墟中冲出,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眼神更加狂乱,眉心印记闪烁得如同风中残烛。她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对撞中消耗剧烈,且更加不稳定,反噬的痛楚如同万蚁噬心。
蜘蛛怪物吃痛,更加狂躁,放弃涌入缺口,转而将目标完全锁定在这个突然出现、伤害到它、又散发着气息的“小虫子”身上!它腹部鼓动,猛地喷射出数十道粘稠漆黑的蛛丝,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罩向凌媚儿!这些蛛丝不仅坚韧无比,更蕴含着强烈的腐蚀邪能!
凌媚儿尖啸一声,身形在空中狼狈躲闪,双掌连连拍出混乱的能量球,将靠近的蛛丝炸断、净化。但蛛丝太多太密,依旧有几根沾上了她的衣袖和裙摆,瞬间腐蚀出破洞,接触到皮肤的更是发出“滋滋”声响,带来钻心的灼痛!
恶臭只让凌媚儿感觉到:恶心!她眼中戾气暴涨,竟不再躲闪,任由几根蛛丝缠上手臂,猛地发力一扯!嗤啦!蛛丝崩断,但也将她手臂上的皮肉撕扯下一小块,金色的血液滴落,却散发出让那蜘蛛怪物更加兴奋的气息。
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血腥的贴身肉搏!一个依靠庞大身躯和邪气,一个依靠混乱却强大的本源力量和不死不休的疯狂,在城墙缺口附近疯狂对撞、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地动山摇,能量碎片和怪物甲壳碎片西处飞溅!
城墙上的刘仁轨和残存守军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非人的、野蛮又恐怖的战斗方式!凌媚儿的身影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一次次悍不畏死地冲上去,以伤换伤,打法疯狂得令人窒息!
刘仁轨暗叹道:这…这简首是在玩命!她的力量根本不受控制!
老将军看得分明,凌媚儿的力量虽然强大,却混乱不堪,时强时弱,每一次爆发都似乎对她自己是更大的伤害,完全是在透支生命!而那怪物虽然重伤,底蕴却依旧雄厚,继续耗下去…
“所有还能动的!弩砲!弓箭!瞄准那怪物的伤口!给它制造麻烦!助凌…助她一臂之力!”刘仁轨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复杂,嘶声怒吼。无论凌媚儿此刻是人是妖,她正在与怪物死战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唯一的机会!
残存的守军鼓起最后的勇气,箭矢、碎石、甚至燃烧的木头,向着蜘蛛怪物的伤口和眼睛倾泻而去!虽然无法造成致命伤,却有效地干扰了它的行动,为状若疯狂的凌媚儿争取到了一丝丝喘息和攻击的机会!
凌媚儿抓住一个机会,猛地避开一次爪击,整个人如同灵猫般蹿上了蜘蛛怪物的一条伤腿,沿着其狰狞的甲壳向上狂奔!混乱的能量在她手中凝聚成一柄不断扭曲形态的光刃,狠狠刺向怪物复眼之间的区域!
噗嗤!
光刃刺入!绿色的脓血喷溅!
“嘶嗷——!!!”蜘蛛怪物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试图将凌媚儿甩下去!
凌媚儿死死抓住光刃,身体被甩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却咬着牙,将更多的混乱能量疯狂注入伤口!
凌媚儿大喝一声:“去死!去死!去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蜘蛛怪物巨大的腹部猛地收缩到极致,背甲上一排原本不起眼的孔洞突然张开!并非喷射蛛丝,而是涌出大股大股浓郁如墨的黑雾气!这雾气迅速凝聚,化作无数张扭曲痛苦、尖啸不止的人脸——正是之前被它吞噬、尚未彻底消化的生魂怨念!
这些怨魂黑雾无视物理攻击,如同潮水般涌向紧贴在其背上的凌媚儿,疯狂地试图钻入她的七窍,侵蚀她的神魂!
凌媚儿暗想:什么鬼东西?!凌媚儿猝不及防,瞬间被无数怨魂包裹!冰冷的怨毒、绝望的嘶嚎疯狂冲击着她本就混乱不堪的意识海!
“呃啊——!”她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惨叫,手中的光刃瞬间溃散,抱住了头颅,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月璃的记忆、她自己的记忆、被强行压制的痛苦、以及这外部涌入的海量负面情绪…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爆炸!
凌媚儿痛苦挣扎:滚开!都滚开!我不是!我不是圣女!我不是祭品!我只是凌媚儿!
痛…头要裂开了…
月璃…救…
晨曦…混蛋…
她的意识在无数声音和画面的撕扯下,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身体表面的三色能量变得极度不稳定,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蜘蛛怪物趁此机会,猛地扬起另一条完好的肢节,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向她砸落!这一下若是砸实,必然粉身碎骨!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仁轨甚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伤兵营废墟中,昏迷的晨曦心口处,那枚幽冥印记猛地亮起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纯粹深邃的乌光!仿佛感应到了凌媚儿神魂即将溃散的危机,又像是被那滔天的怨魂气息所刺激…
与此同时,凌媚儿意识深处,那被无数怨魂和混乱记忆淹没的、最核心的一点灵光,在绝对危机的刺激下,反而猛地一定!月璃记忆中一段关于净化安魂的、残缺不全的古老妖族秘法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
几乎是本能地,她放弃了所有抵抗,停止了所有混乱能量的输出,将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和力量,全部灌注到眉心那枚疯狂闪烁的金银黑三色印记之中!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砸落的巨大肢节和周围无尽的怨魂黑雾,眼中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仿佛祭祀般的虔诚与决绝,用一种古老晦涩、扭曲非人的语调,嘶哑地吟诵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以…月华…之名…映…澈…黄泉…引渡…迷魂…安…息…”
嗡——!
她眉心的印记骤然停止了混乱的闪烁,短暂地稳定下来,化作一轮纯净无比的、皎洁的月辉!虽然微小,却散发着一种洞彻灵魂、安抚一切的宁静力量!如同黑暗潮水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那轮微小的月辉光芒照射之处,疯狂涌来的怨魂黑雾如同被定住,它们扭曲痛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尖啸声减弱,疯狂冲击的势头骤然一滞!
就连那蜘蛛怪物砸落的肢节,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性质截然不同的纯净力量而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是这一瞬间!
凌媚儿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地从怪物背上坠落下去!那轮微小的月辉也随之瞬间黯淡、隐没。
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也透支了最后一点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生死不明。
而那股短暂的、纯净的月辉安抚之力,虽然未能净化所有怨魂,却像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引发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
那些被短暂安抚、显露出迷茫本相的怨魂,其中不少穿着唐军衣甲!他们的意识在纯净月华下短暂回归,看清了脚下死战的同袍、破碎的城池、以及…那狰狞的蜘蛛怪物和后方驱使它们的倭寇法师虚影!
滔天的怨气找到了新的、更明确的指向!
“倭寇!”
“报仇!”
“杀!!!”
怨魂们发出了更加凄厉、却充满了仇恨与愤怒的尖啸,猛地调转方向,不再是攻击凌媚儿,而是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反扑向它们曾经的操控者——那只蜘蛛怪物,以及更远处、隐藏于倭寇军阵中的九菊一派邪法师!
“噗!”远处倭寇阵中,几名主持邪法的法师猝不及防,猛地喷出黑血,遭到剧烈反噬!
蜘蛛怪物更是首当其冲,被这内部爆发的怨魂洪流冲得嘶鸣不己,动作彻底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刘仁轨猛地睁开眼,看到这逆转的一幕,虽不明所以,但一生征战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天佑大唐!将士们!杀敌!报仇!就在此刻!”老将军须发戟张,战刀首指陷入混乱的怪物和倭寇军阵,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杀——!!!”
绝境逢生!守军残存的士气被彻底点燃,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决堤洪水,从缺口处,从城墙上,向着混乱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反冲锋!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凌媚儿纤细的身影无声地坠落在一片废墟瓦砾之中,被弥漫的烟尘悄然吞没…
只有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呓语,在尘埃中消散。
“…疼…”
“…不是…”
“…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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