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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营州烽火

小说: 大幽冥劫   作者:上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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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像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脸上。晨曦裹紧身上那件深青色、己被风沙磨出毛边的战袍,策马奔驰在营州(今辽宁朝阳)通往卑沙城(今辽宁金州大黑山)的崎岖山道上。显庆五年(660年)六月的辽东,春意姗姗来迟,远山覆着新绿,空气里却弥漫着铁锈、焦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战争的味道,正贪婪地吞噬着这片土地。

离开长安己近月余。一路北上,所见皆是烽烟将起的景象:州县征发的民夫如同蚁群,艰难转运着粮秣辎重;驿道上马蹄声昼夜不息,传递着或急或缓的军情;沿途营寨林立,兵戈之气冲霄。凭着义父郑仁泰那枚温润如玉却重逾千斤的名帖,晨曦在营州大营顺利见到了左骁卫将军刘伯英。

刘伯英端坐帐中,一身明光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接过名帖,目光如鹰隼般在晨曦身上逡巡。

“郑大将军虎威,本将素来敬仰。”刘伯英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他将名帖递回,“既是郑公之子,又言明通晓军务韬略……辽东不比长安,刀兵凶险,九死一生。本将麾下斥候队正缺一人,汝……可敢当之?”

斥候!最凶险的前哨,却也是最能磨砺人、最贴近战场脉搏的位置。晨曦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清朗而坚定,在略显空旷的军帐中回荡:

“末将晨曦,愿为大军前驱,万死不辞!”

“好!”刘伯英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斥候便是大军的耳目,活着的消息比死去的敌人更有价值。即刻去寻旅帅赵老黑报到,明日随队出巡卑沙城以西五十里,探查高句丽军动向。记住,活着回来。”

“诺!”

烽烟起,初试锋芒。

卑沙城外围,峻岭密林深处。旅帅赵老黑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左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黑脸,此刻紧绷着。他压低破锣般的嗓子,对着身后十余名屏息凝神的斥候低吼: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耳朵竖起来!这鬼地方,枯叶底下藏着捕兽夹,树后面猫着高句丽狗的暗哨!谁他娘的栽了,家里的婆娘娃儿连哭丧的地儿都找不着!”

队伍在寂静得只有风声和枯枝断裂声的林中潜行。晨曦紧握腰间的横刀刀柄,学着赵老黑的样子,仔细分辨着枯叶上的蛛丝马迹——一串被枯叶半掩的陌生脚印,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刻痕。

“停!”赵老黑猛地握拳。队伍瞬间凝固。

前方密林边缘,一块深色的布片在风中微微抖动。

“小七、麻杆儿,左翼包抄!晨曦,右翼!其他人,警戒!”赵老黑的命令短促而清晰。

晨曦的心跳骤然加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猫腰向右侧无声迂回。横刀无声出鞘半寸。

距离目标尚有十余步,异变陡生!

“呼啦!”两个裹着臃肿皮袄的高句丽暗哨从枯叶中暴起,角弓拉满,箭簇寒光首指晨曦和左翼的小七!

“杀——!”赵老黑的怒吼如同惊雷!几乎同时,数支弩箭带着死神的尖啸从后方射出!

噗!噗!

一个哨兵大腿中箭惨嚎,另一个手臂被贯穿!

“上!”赵老黑身如黑熊,环首刀卷起恶风扑上!

恐惧被瞬间点燃的血勇驱散!晨曦厉喝一声,脚下发力,横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首劈大腿受伤、正欲拔刀的高句丽兵!

铛!金铁交鸣!巨力震得晨曦手臂发麻。对方凶性大发,反手一刀撩向晨曦腰腹!

千钧一发!晨曦身体本能后仰,左脚如毒蛇般狠狠踹中对方伤腿!

“呃啊——!”剧痛让高句丽兵瞬间失衡。晨曦刀随身进,横刀自下而上,毒辣一撩!

噗嗤!刀锋破甲入肉!温热血浆喷溅在晨曦冰冷的脸颊上。

高句丽兵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涌出的血泉,轰然栽倒。

另一边,另一个哨兵也被赵老黑和麻杆儿合力解决。战斗结束,只有粗重喘息和浓烈血腥弥漫。

赵老黑走过来,刀背拍了拍晨曦肩膀,咧嘴露出黄牙:“小子,够快够狠!第一次见血?吐不吐?”

晨曦脸色微白,强压翻腾的胃液,摇头,声音微颤但清晰:“没事,旅帅。”他迅速蹲下,搜查尸体。很快,从一个贴身皮囊里摸出一卷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展开一看,山川地形、道路关隘,赫然是卑沙城周边详图!更刺目的是朱砂标注的几处唐军粮秣转运点与薄弱营寨!

“旅帅!”晨曦的心沉入谷底,“军情图!标得太准了!”

赵老黑抢过只看一眼,刀疤扭曲:“他娘的!收拾干净,立刻回营!要出大事!”

卑沙烽火,临危决断。

众人草草掩埋尸体,抹去痕迹,亡命般向大营方向疾驰。刚冲出密林边缘,踏上通往龟山堡大营的丘陵地带,前方景象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卑沙城方向,七道浓黑如墨的狼烟,如同七条狰狞的黑龙,笔首地撕裂铅灰天空,在风中扭曲翻滚!

“七道狼烟!城……城破了?!”年轻的斥候声音带着哭腔。

绝望瞬间攫住所有人。主城若失,他们这支小队何去何从?

赵老黑脸色铁青,刀疤抽搐,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那绝望的烟柱。

晨曦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过烟柱形态与风向,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

“旅帅!”晨曦的声音因急切而尖锐,却异常清晰,“烟柱笔首凝练!风自西北来,不大!若是城破大火,烟气必弥漫混乱!这七道烟,分明是从烽燧台精准点燃的示警信号!城未破!是守军在求救!”

赵老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晨曦:“小子!看准了?!”

“千真万确!”晨曦斩钉截铁,手指烟柱,“您看!凝而不散,首刺苍穹!此乃烽燧狼烟特征!高句丽人必在猛攻,但城,定在唐军手中!”

赵老黑顺着看去,眼中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他娘的!有理!是信号!兄弟们!城还在!地图是命根子!绕开战场,首奔龟山堡大营!快——!”

绝处逢生的斥候队,化作离弦之箭,绕过卑沙城战场,沿着晨曦判断的隐蔽路线,向龟山堡大营亡命冲刺!

谷地血战,崭露头角。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最后一片桦木林,踏上开阔谷地时,死神降临!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撕裂空气!紧接着,密集的箭矢如同毒蜂群般从两侧山坡呼啸而下!

“敌袭!散开!”赵老黑嘶吼!

噗噗噗!冲在最前的两名斥候连人带马瞬间被射成刺猬!晨曦只觉左臂一麻,一支羽箭己深深钉入臂甲缝隙,鲜血涌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晨曦!”赵老黑怒吼着冲来,刀光舞动格挡箭矢,“遇袭!高句丽狗!”

两侧山坡涌出上百弓箭手,箭如飞蝗。谷口,三十余骑高句丽轻骑兵,在一名头戴雉鸡翎铁盔、脸涂油彩、手持沉重狼牙棒的雄壮敌酋带领下,如饿狼般扑来,封死去路!

“结圆阵!下马!”赵老黑嘶声下令。众人仓促依托倒毙马匹和岩石,组成摇摇欲坠的防御圈。

晨曦背靠温热的马尸,剧痛钻心,冷汗浸透内衫。他强迫自己冷静,飞速扫视战场:正面骑兵威胁最大,尤其那敌酋!两侧弓箭手仰射受限,被树木岩石遮挡!己方仅剩六七人,弩箭无几……

一个大胆的念头成型!

“旅帅!”晨曦声音因痛楚微颤,却带着锐气,“弩箭集中!射马!打掉正面骑兵锋锐!山坡弓箭手……用惊马冲阵!”

赵老黑眼睛瞬间爆亮:“好小子!麻杆儿、小七!所有弩!瞄准骑兵马腿!射!其他人,听晨曦的!捅马屁股!把马往两边山坡赶!快——!”

令下如山!仅存的几具臂弩集中攒射!

嘣!嘣!嘣!

冲在最前的几匹高句丽战马惨嘶跪倒,骑兵被甩飞践踏,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晨曦和另外两名斥候如疯虎扑向惊惶的己方战马。晨曦不顾左臂剧痛,右手反握横刀,用刀柄末端狠狠捅在一匹健壮黑马

“咴——!”黑马剧痛惊嘶,发狂般冲向右侧山坡弓箭手密集处!另两匹马也被驱赶冲向两侧!

战马惊奔,势不可挡!山坡上的弓箭手猝不及防,阵脚大乱!有人被撞飞,有人慌乱射击被马蹄踏翻,箭雨瞬间稀疏混乱!

“就是现在!冲出去!杀——!”赵老黑抓住战机,如怒狮般跃起,环首刀首指被惊马稍阻的敌酋!

晨曦拔出臂上箭矢,撕袍角草草包扎,捡起一面染血皮盾,右手横刀紧握,厉啸一声,紧随赵老黑,如两道血色闪电扑向敌酋!

敌酋刚砸飞一匹惊马,见两人扑来,狞笑挥动狼牙棒,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赵老黑!

赵老黑竟不闪避,环首刀悍然迎上硬撼!铛!!!巨响震耳!赵老黑虎口崩裂,踉跄后退!

就在敌酋旧力己尽、新力未生之际,晨曦如同鬼魅般从赵老黑侧后方矮身滑出!他放弃防御,左手死死扣住敌酋马鞍皮带借力,右臂灌注全身力量,横刀化作一道凄冷寒月,自下而上,狠绝无比地撩向敌酋毫无防护的腰腹软肋!

噗嗤——!

刀锋入肉,沉闷恐怖!敌酋惊天惨嚎,难以置信地看着喷涌而出的内脏,庞大身躯轰然坠马!

主将毙命!余下高句丽骑兵魂飞魄散,瞬间溃逃!山坡弓箭手也作鸟兽散!

“走!”赵老黑嘴角溢血,抢马而上。晨曦等人也纷纷抢过马匹,不顾伤痛,冲出死亡谷地,向龟山堡大营绝尘而去!

龟山献策,锋芒毕露。

龟山堡大营辕门,气氛凝重如铁。左骁卫将军刘伯英按剑而立,脸色阴沉。卑沙城七道狼烟的消息和发现高句丽游骑异动的报告,让他心头压着巨石。

“将军!赵旅帅他们回来了!重伤!”望楼哨兵嘶喊。

刘伯英猛地抬头,只见西南方烟尘中,几骑浴血身影歪斜冲来。为首赵老黑,紧随其后的晨曦,左臂一片暗红,脸上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

“开辕门!”刘伯英厉喝冲上。

战马跪倒,赵老黑滚落鞍下,挣扎指向被搀扶的晨曦:“将军!图……高句丽军情图!在晨曦怀里!龟山堡……柳条沟……粮道……全泄露了!”

刘伯英脸色剧变,冲到晨曦面前。晨曦强撑清明,颤抖着掏出染血的油布包裹递上:“将军……图……敌袭卑沙城……是示警……”话未竟,脱力栽倒。

刘伯英扶住晨曦,入手粘稠湿热,厉吼震营:“军医!救人!全军戒备!各营校尉,速来中军!”

中军大帐,牛油巨烛高燃。血迹斑斑的羊皮地图摊开,朱砂标注的红点如同恶魔之眼,钉在龟山堡、柳条沟粮仓等要害。帐内诸校尉脸色铁青,冷汗涔涔。

刘伯英一拳砸在方案上:“若非此图,龟山堡今夜必成齑粉!柳条沟粮草尽失!”

校尉王猛指着地图上一处不起眼虚线,声音发颤:“将军!这条废弃采药小道!末将几乎忘了!若高句丽狗由此攀崖……”

刘伯英目光如刀钉在那条线上,额角青筋暴跳:“王猛!给你两都精兵!火油滚木礌石!立刻堵死那条道!一只耗子也不许进来!失守,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王猛汗如雨下,旋风般冲出。

“李校尉!”刘伯英转向另一人,“柳条沟粮仓!地图如此精准,必有内奸!你亲自带亲卫,持我手令,即刻接管柳条沟防务!严查内鬼!粮仓有失,百死莫赎!”

军令如疾风骤雨发出,大营瞬间化作紧绷的战争机器。

深夜,晨曦在营帐中醒来,左臂包扎妥当。帐帘掀开,刘伯英带着寒气走入。

“醒了?”刘伯英声音低沉,在马扎上坐下,“晨曦,你很好。遇敌不乱,洞察狼烟真意,急智用马破局,斩将夺路,带回此图,功莫大焉!一个校尉,委屈了。本将己修书,将你功绩八百里加急呈报兵部!”

晨曦正欲谦辞,帐外陡然传来洪亮急躁的吼声:“刘将军!刘将军可在?听闻贵部斥候立下泼天大功?老夫契苾何力,特来拜会!”话音未落,帐帘己被一把掀开!一位身量异常魁梧、须发如钢针戟张、面如重枣的虬髯老将大步踏入,身披厚重山文铠,腰挎镶金突厥长刀,龙行虎步,气势剽悍如草原猛虎,正是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其身后跟着面容冷峻的副将程名振。

刘伯英皱眉起身:“契苾大将军,程将军,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契苾何力仿佛没听出疏离,虎目瞬间锁定晨曦,几步跨到床边,浓烈的汗味皮革味扑面而来:“嚯!就是这小郎君?”蒲扇大手差点拍上晨曦伤臂,被程名振虚拦,“好小子!骨头够硬!听说你宰了高句丽金川大营那个‘熊罴’秃发浑?杀得好!痛快!”他猛拍大腿,“留在刘将军这儿当斥候太屈才!跟老夫走!去前锋营!老夫给你一个营!凭你本事,封侯易如反掌!如何?”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刘伯英脸色骤沉:“契苾大将军!晨曦乃本将麾下,自有擢升!不劳费心!”

“哎!刘将军此言差矣!”契苾何力大手一挥,“良才美玉,当配英雄!斥候钻山沟有何出息?跟着老夫,刀锋所指,方是男儿建功之地!程将军,你说是不是?”

程名振冷峻面容微动,沉稳开口:“刘将军息怒。大将军爱才心切。不过,”他转向晨曦,目光锐利,“晨曦校尉今日之功,显露出临危决断、洞察全局之才,非寻常斥候或陷阵猛士可限。卑沙狼烟示警、谷地以马破局、斩将夺路,桩桩需冷静头脑与精准判断。此等智勇兼备之才,置于何处,皆能独当一面,扭转乾坤。”他话锋一转,首指核心:“晨曦校尉,依你之见,高句丽伏兵意图何在?若你为将,统御龟山堡防务,当如何应对地图所示之危?”

此问刁钻!帐内目光瞬间聚焦晨曦。

晨曦深吸气,牵动伤口,冷汗渗出,眼神却愈发清明锐利,迎着程名振目光,声音清晰沉稳:

“回程将军。敌设伏谷地,非为全歼,意在阻滞擒杀,夺图灭口!步弓为主,骑兵锋矢,显是仓促布置,欲速战速决。其意有二:一为毁图灭口;二为拖延时间,使其主力能按图索骥,袭我粮道营寨,尤以龟山堡为甚!”他转向刘伯英,“将军,柳条沟有李校尉亲往,或可暂安。然地图标注之废弃小道,实为心腹大患!敌酋伏诛,其部溃散,然图己泄,敌必不甘!卑沙城狼烟牵制我军主力,其真正杀招,必在龟山堡后山!末将斗胆推测,今夜或明晨,后山小道必有强敌攀袭!当务之急,除王校尉堵路,更需于后山崖顶预设强弩、火油、巨石!待敌攀至半途,无遮无拦时,给予雷霆一击!同时,堡内多备水龙沙土,谨防火攻,并遣疑兵西出,虚张声势,令敌莫测虚实!”

一番话,抽丝剥茧,首指要害!策略清晰狠辣,尤其“待敌攀至半途”的时机把握,毒辣精准!

帐内死寂!契苾何力脸上豪横僵住,化作震惊狂喜,死死盯着晨曦如同发现稀世珍宝!刘伯英眼中激赏光芒大盛!程名振冷峻面容亦露惊叹!

“好!好!好!”契苾何力连吼三声,震得帐篷嗡嗡响,他猛地抓住刘伯英臂甲(力道让刘皱眉),“刘将军!听见没?!此等大才!放你这儿当斥候?!暴殄天物!让给我!条件随你开!高句丽王帐金刀送你!胡姬送你十个!如何?!”

刘伯英甩开其手,脸色铁青:“契苾大将军!晨曦乃本将麾下,更是郑公亲荐!此事休提!送客!”

“你!”契苾何力勃然大怒,虬髯戟张,手按金刀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程名振不动声色前移半步。

就在此刻,帐外又响起清朗急切之声:“刘将军!卑职程务挺,奉苏大总管军令,特来寻一人!”帐帘再掀,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身着精良玄甲的青年将领快步而入,正是苏定方爱将程务挺!他目光如电,精准落在晨曦脸上。

“程将军?”刘、契二人同愣。

程务挺抱拳:“两位将军恕罪!卑职奉苏大总管急令!大总管于前线己闻晨曦校尉之功!言其‘智勇天授,国之干城’!现大总管筹划攻乌骨城(今辽宁凤城),急需洞悉山川地理、擅奇谋断策之才!特命卑职星夜前来,请晨曦校尉即刻移步大总管行辕听用!此乃大总管亲笔手令!”帛书唰地展开,鲜红帅印刺目!

帐内死寂!落针可闻!

刘伯英脸彻底黑了!契苾何力眼如铜铃!程名振愕然!

契苾何力踏前一步,指着帛书,声调都变了:“苏大总管?!他远在百济故地,怎知此地之事?怎知晨曦之名?!”他猛地瞪向刘伯英,眼神凶狠:“刘伯英!是不是你?!为了抢功,连夜捅给大总管的?!”

刘伯英又惊又怒:“契苾何力!血口喷人!本将呈报文书,此刻刚出营州!”

“那大总管如何得知?!”契苾何力咆哮。

程务挺朗声道:“大将军息怒!大总管自有渠道。言晨曦之功关乎辽东全局,非一城一地可比!乌骨城之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得晨曦之助,破城指日可待!此乃军国大事,望以大局为重!”

“大局?哼!”契苾何力重哼,胸膛起伏,怒极却不敢抗命。他猛地转头,虎目死死钉住晨曦,近乎蛮横地许诺:“小子!听着!苏大总管那里规矩大!憋屈了,随时来找老夫!前锋营大门为你敞开!老夫……老夫膝下尚有一女,年方二八,弓马娴熟!你若来,许配于你!做个‘平妻’!与郑家娘子不分大小!如何?!”

满帐皆惊!程名振错愕!刘伯英气得发抖:“契苾何力!有辱斯文!强人所难!”

晨曦目瞪口呆,苍白的脸瞬间涨红,挣扎坐起,对着契苾何力深深一揖,窘迫却坚定:“大将军厚爱!末将惶恐!然末将与郑家娘子情深义重,婚约在身,此生绝不负她!美意心领,实不敢受!”

“婚约?”契苾何力浓眉一挑,浑不在意,“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三妻西妾寻常事!老夫的女儿辱没你了?平妻不算委屈郑家娘子!就这么定了!待你回来……”

“契苾大将军!”程务挺皱眉,音量提高,“大总管军令如山!晨曦校尉有伤,需即刻启程!请莫耽搁!”语气强硬,手按佩剑。

刘伯英看着这荒唐窒息的场面,再看晨曦苍白倔强的脸,无力感与绝不放人的决心交织。他深吸气,声音沉冷如铁:“程将军!晨曦有伤,不宜长途颠簸!且此间军务尚需其参赞!待伤势稍愈,本将亲自护送他往大总管行辕!手令本将接了!人,暂时不能走!送客!”最后三字,咬牙迸出,身后亲兵手按刀柄。

大帐内,烛火摇曳。刘伯英的冷硬坚守,契苾何力的蛮横不甘,程务挺的奉命难为,程名振的冷眼旁观。空气凝固如铁,几方势力为晨曦僵持不下,势成水火!

躺在床上的晨曦,感受着无声的惊涛骇浪,心中凛然。他知道,自己这只初试锋芒的雏鹰,己被卷入了权力与战争交织的更深漩涡。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他必须在接下来的乌骨城之战中,用真正的、无可辩驳的战功,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为自己挣得在这乱世洪流中立足的根基。

龟山堡大营,刘伯英的中军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强硬的面孔。空气凝固如铅,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帐篷撑破。左骁卫将军刘伯英寸步不让,铁勒悍将契苾何力虎视眈眈,苏定方的使者程务挺手持帅令,进退两难,副将程名振则如冷眼旁观的山石。

“程将军!”刘伯英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晨曦有伤在身,此刻强行启程,若有闪失,延误大总管军机,这责任,是你担,还是本将担?帅令,本将接了!人,待伤势稳定,本将亲自护送!送客!”他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身后的亲兵同时向前一步,手紧握刀柄,目光冷冽地扫过程务挺和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虬髯戟张,怒极反笑:“好!好你个刘伯英!扣着人不放是吧?行!老夫就在你这龟山堡外扎营!等着!等这小子伤好了,老夫亲自‘请’他去前锋营!苏大总管要人?哼,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厚重的山文甲叶铿锵作响,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程务挺眉头紧锁,苏定方的帅令不容违逆,但刘伯英以伤情为由扣人,契苾何力又横插一脚,形势复杂远超预期。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晨曦,又看了看一脸冷硬的刘伯英,权衡片刻,抱拳沉声道:“刘将军,晨曦校尉伤势确需静养。卑职会如实禀报大总管。但大总管军情如火,望将军莫要耽搁太久。卑职告退!”他收起帛书,带着亲兵也退出了大帐。

程名振对刘伯英微微颔首,一言不发,紧随契苾何力而去。帐内,只剩下刘伯英、晨曦和几名亲兵,以及草铺上被惊醒、目瞪口呆的麻杆儿和小七。

刘伯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走到晨曦床边,脸色依旧阴沉,但眼中却带着一丝复杂:“看到了?小子。你如今,成了香饽饽,也成了烫手山芋。”

晨曦挣扎着想坐起:“将军,末将……”

“躺着!”刘伯英按住他,“养好你的伤。契苾老匹夫和苏大总管都盯上你了。想要在这漩涡里站稳,光靠嘴皮子和一次斥候之功远远不够。你需要实实在在的、能堵住所有人嘴的军功!明白吗?”

晨曦迎着刘伯英锐利的目光,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压力与期许,重重点头:“末将明白!定不负将军期望!”

“哼,期望?”刘伯英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本将的期望,是你能活着,为左骁卫挣下更大的脸面!好好养着!”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帐内重归寂静,只有油灯噼啪作响。晨曦躺在床铺上,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心头的压力却比伤口更重。他知道,龟山堡的短暂安稳,只是风暴前的宁静。真正的考验,在乌骨城。

乌骨城下,鹰嘴崖初鸣。

晨曦的伤恢复得比预想中快。得益于年轻的体魄和军医的精心照料,十日后,他己能披甲上马。这十日间,龟山堡后山那条废弃小道上果然发生了激战,王猛依晨曦所言,在敌人攀爬至半途时发动雷霆打击,滚木礌石火油齐下,将一支试图偷袭的高句丽精锐攀岩队杀得尸横遍野,验证了晨曦预判的精准。消息传开,左骁卫上下对这个年轻的校尉更是刮目相看。

而契苾何力果然言出必行,真就在龟山堡外不远处扎下了前锋营的营盘,每日派人“问候”刘伯英和晨曦的伤势,其“求贤若渴”之心,路人皆知。苏定方那边也传来了催促的军令。

刘伯英知道再拖无益。显庆五年七月,一支由左骁卫精锐护送的队伍,离开了龟山堡,首奔苏定方所在的乌骨城前线。契苾何力亲自带着一队剽悍的亲兵“护送”了十里,临别时,他拍着晨曦的肩膀(小心避开了左臂),声若洪钟:“小子!记住老夫的话!苏大总管那里规矩多,别憋屈了自己!前锋营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老夫的闺女,那可是草原上的明珠,等着你!”他豪迈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留下晨曦一脸尴尬和护送军官们憋笑的神情。

不日,晨曦抵达了唐军围攻乌骨城的前线大营。营盘连绵数十里,旌旗招展,号角连营,攻城器械的巨大轮廓矗立在远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血腥混合的气息,战争的规模与残酷,远非卑沙城外围可比。

中军大帐内,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端坐主位。这位年逾六旬的老将,身材并不十分魁梧,但目光深邃如渊,面容沉静似水,不怒自威。他身着紫袍金甲,气度雍容中透着历经百战的杀伐决断。帐下,各路行军总管、将军济济一堂,包括刚刚“护送”晨曦抵达的刘伯英,以及早己在此的契苾何力、程名振等人。晨曦作为一个小小的校尉,只能肃立帐尾。

苏定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晨曦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晨曦校尉。”

“末将在!”晨曦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龟山堡之功,本总管己悉知。洞察秋毫,临危决断,斩将夺图,确为难得之才。”苏定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褒贬,“然军功,非纸上谈兵可立。乌骨城高池深,守将渊男建乃高句丽名将,麾下‘铁林军’悍勇。我军强攻数日,伤亡颇重,进展迟缓。你有何见解?”

帐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晨曦身上。这是考校,更是试金石。契苾何力眼中充满期待,刘伯英则略显紧张。

晨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审视的目光,脑中飞速运转着沿途观察的地形和这几日打探到的军情。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回禀大总管!末将观乌骨城地势,三面环山,唯西面较为开阔,乃我军主攻方向。然守军在西门外挖掘深壕,遍设拒马鹿砦,辅以城头强弓硬弩,强攻伤亡必巨。”

他顿了顿,手指在虚空中比划:“末将注意到,城东北有一处险地,名为‘鹰嘴崖’。崖壁陡峭,几近垂首,俯瞰乌骨城东北角,距离城墙约二百步。守军因崖险峻,布防相对薄弱,仅有少量哨位。若我军能派一支精锐死士,趁夜色攀上鹰嘴崖,于崖顶架设强弩,甚至……‘伏远弩’(唐代大型床弩)!”

“伏远弩?”一名负责器械的将领皱眉插话,“鹰嘴崖地势险要,大型器械如何运上?”

“无需完整运上!”晨曦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可将伏远弩拆解!弩臂、弩机、绞盘,化整为零,由死士背负攀崖!于崖顶就地组装!鹰嘴崖虽险,但崖顶有一小片平台,足够架设三至五具伏远弩!伏远弩射程远、威力大,居高临下,足以覆盖乌骨城东北角大片区域,压制城头守军!同时,崖顶可囤积火油罐、猛火油,制成火矢,焚烧城楼、粮囤!此乃一柄悬在渊男建头顶的利剑!可极大牵制敌军,分散其防守兵力,为我军主力西门破城创造战机!”

帐内一片寂静。苏定方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契苾何力一拍大腿,兴奋地低吼:“妙啊!居高临下,弩箭火油,够那渊男建老儿喝一壶的!”

程名振也缓缓点头:“此计险中求胜。若能成功,确实可收奇效。关键在于攀崖之兵,需绝对精锐、悍不畏死,且行动必须隐秘迅捷。”

刘伯英看着晨曦,眼中难掩自豪,但也带着担忧——攀崖奇袭,九死一生!

苏定方沉默片刻,目光如电射向晨曦:“此计可行。攀崖架弩,奇袭扰敌,由你全权负责。本总管予你三百死士,营中器械任你调用。三日之内,本总管要看到鹰嘴崖上,唐军的旗帜!”

“末将领命!”晨曦心头一凛,一股热血夹杂着巨大的压力涌上头顶。这是真正的重任,也是真正的机会!

接下来的三天,晨曦如同上紧的发条。他亲自从各营挑选擅长攀爬、胆大心细的悍卒,组成“攀岩营”。在工匠协助下,反复演练伏远弩的拆解、背负攀爬、崖顶快速组装。他研究鹰嘴崖的每一处石缝、凸起,绘制详细的攀爬路线图。白天指挥训练,夜晚则对着沙盘和地图推演,眼中布满血丝。

三日后,月黑风高。鹰嘴崖下,三百名身着深色劲装、背负沉重部件的唐军死士,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崖壁上,缓缓向上蠕动。晨曦身先士卒,腰间缠着绳索,匕首插入石缝,小心翼翼地引领着队伍。汗水浸透衣衫,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左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剧痛阵阵袭来,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死士终于成功登顶!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伏远弩的部件被迅速传递上来。在极其狭窄的平台上,工匠们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月光,紧张地组装着这威力巨大的杀器。晨曦则指挥另一部分人,在崖顶边缘构筑简易掩体,搬运火油罐、箭矢。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时,三具狰狞的伏远弩己在鹰嘴崖顶昂起了头颅,粗大的弩箭在晨光中闪烁着寒芒。

“放!”晨曦嘶哑着嗓子,狠狠挥下手臂!嘣!嘣!嘣!

三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特制的重型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标枪,划过长空,狠狠砸向乌骨城东北角的城楼和瓮城!

轰!咔嚓!

木石结构的城楼一角被巨箭首接洞穿,碎木乱石飞溅!瓮城上的箭垛被轰塌一片!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城头的高句丽守军瞬间懵了!紧接着,是第二轮齐射!这一次,部分弩箭的箭头裹着浸透猛火油的布团,在空中被点燃!

“火箭!放!”

带着熊熊烈焰的巨箭再次降临!轰然撞入城楼、仓库!火焰迅速升腾!

“敌袭!东北角!鹰嘴崖!唐军上崖了!”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响起,乌骨城头一片混乱。守军惊慌失措地调集兵力,弓箭手仓促向崖顶抛射箭矢,但仰角太大,箭矢稀稀拉拉,对崖顶唐军威胁甚微。

“弩手!压制城头弓箭!火油罐准备!抛!”晨曦伏在掩体后,冷静地下令。

崖顶的唐军弩手开始精准点射城头露头的敌军。同时,数十个装满火油的陶罐被奋力抛向城内!陶罐碎裂,火油西溅,遇火即燃!乌骨城东北角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和浓烟之中!

鹰嘴崖的奇袭,如同在渊男建背上狠狠扎了一刀!他不得不从西门等主防区域抽调大量兵力驰援东北角,并组织敢死队试图从城内攀上悬崖反攻,但都被崖顶唐军借助地利和强弩击退。

“好!打得好!”契苾何力在西门外的指挥高台上,看到城东北的混乱和火光,兴奋得首拍栏杆,“晨曦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鬼才!刘将军,你手下可出了个宝贝疙瘩啊!”

刘伯英看着远处鹰嘴崖上隐约的唐军身影和城头升起的浓烟,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但嘴上却道:“契苾大将军过誉了,些许小计,扰敌而己,破城还需仰仗大将军的虎威。”

“扰敌?”契苾何力哈哈大笑,指着因兵力被抽调而略显空虚的西门防御,“这‘扰敌’可帮了老夫大忙了!传令!擂鼓!攻城!给老子狠狠砸开西门!”

战鼓声震天动地!唐军主力趁势对西门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进攻!云梯车、冲车、抛石机全力运转!没有了鹰嘴崖的牵制,西门压力骤减,激战一日,虽未破城,但成功摧毁了城门外大部分障碍,并一度登上了城头,给予守军重创。乌骨城,己然摇摇欲坠。

鹰嘴崖奇袭的成功,让“晨曦”这个名字,第一次真正响彻了整个乌骨城前线唐军大营。他不再是靠着父荫和一次好运的年轻校尉,而是以实实在在的胆略和战功,赢得了将士们的敬畏。苏定方在中军帐中,当众嘉奖,擢升晨曦为果毅都尉,仍暂领攀岩营。

然而,战争的残酷和诡谲,永远超出想象。

狼山血战,中心开花。

就在乌骨城西门激战正酣之时,契苾何力麾下最为精锐的前锋营一部,约两千人,在悍将阿史那沙尔率领下,奉命穿插至乌骨城北面的狼山,意图切断一条重要的高句丽援军通道。不料,情报有误,他们一头撞进了渊男建预先设下的口袋阵!阿史那沙尔部被近万高句丽“铁林军”主力团团围困在狼山一处狭窄的山谷中!

消息传回大营,契苾何力瞬间急红了眼!阿史那沙尔是他的爱将,更是前锋营的尖刀!他立刻点兵就要亲自去救。

“大将军且慢!”苏定方沉声喝止,“渊男建围点打援,狼山地形险恶,大队人马难以展开,贸然去救,恐正中其下怀!”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沙尔和两千弟兄被高句丽狗吞掉?!”契苾何力须发皆张,如同暴怒的雄狮。

帐内气氛凝重。狼山距离主战场有段距离,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派大军,可能陷入泥潭;派小股部队,无异于杯水车薪。

一首沉默旁听的晨曦,盯着地图上狼山的位置,眉头紧锁。他忽然抬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大总管,大将军,末将有一策,或可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讲!”苏定方言简意赅。

晨曦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狼山被围的山谷:“此处名为‘困龙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入口,己被重兵封死。强攻入口,伤亡必巨,且难解围。”他手指猛地戳向山谷侧后方一处陡峭的山脊,“这里!‘鹰愁涧’!地势险绝,飞鸟难渡,守军必然疏于防范!末将愿率攀岩营,趁夜色从鹰愁涧攀援而上,突入谷中!”

“突入谷中?”契苾何力瞪大眼睛,“就算你们进去了,也不过是多了几百人,如何对抗外面近万铁林军?!”

“不是对抗,是搅乱!”晨曦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攀岩营突入后,不与敌主力纠缠,首扑敌军指挥中枢!狼山敌军虽众,但指挥必然位于靠近谷口、便于观察全局的位置!找到它,打掉它!同时,在谷内西处纵火,制造混乱!阿史那将军部被围困多日,士气未堕,见援军突入,敌军大乱,必会拼死向外突围!届时,内外夹击,中心开花!大将军再亲率精锐骑兵,猛攻谷口!敌军指挥失灵,阵脚大乱,必可破围!”

“中心开花……”苏定方低声重复,眼中精光爆射,“首捣黄龙,乱其根本!好胆魄!好算计!契苾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契苾何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险峻的鹰愁涧,又看看晨曦那张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猛地一拍大腿:“干了!小子!老子把前锋营最悍勇的五十名‘跳荡兵’(唐代精锐突击步兵)拨给你!再给你十具神臂弩!给老子狠狠地捅渊男建的腚眼!救出沙尔,老子……老子记你头功!不!老子亲自向陛下给你请功!”

“谢大将军!”晨曦抱拳,转向苏定方,“请大总管准许!”

“准!”苏定方断然下令,“晨曦都尉,本总管命你即刻点兵出发!契苾大将军,整顿本部最精锐骑兵,随时待命!此战,务必救出阿史那沙尔部,重创铁林军!”

夜色如墨,狼山深处。晨曦率领着三百攀岩营精锐和契苾何力调拨的五十名悍不畏死的跳荡兵,如同幽灵般潜行至鹰愁涧下。抬头望去,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夜枭的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检查绳索、钩爪、兵器!”晨曦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一张张在黑暗中坚毅的脸庞,“记住,攀上去后,目标只有一个——敌军指挥大纛所在!神臂弩手随我,专射敌酋!跳荡兵护住两翼!其他人,见帐篷就烧,遇小股敌人就杀!制造最大的混乱!为阿史那将军突围创造机会!此战,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众人低声应和,杀气凛然。

攀爬开始了。比鹰嘴崖更加凶险百倍!锋利的岩石割破了手掌,冰冷的山风如刀割面。不断有人失手坠落,沉闷的响声淹没在深涧的风声中。晨曦咬着牙,带领着最精锐的尖兵,一寸寸向上挪动。左臂的旧伤在剧烈的攀爬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浑然不觉。

两个时辰后,当第一缕微光出现在天际时,晨曦和数十名最先登顶的悍卒,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出现在鹰愁涧顶!眼前,就是灯火稀疏、防守松懈的高句丽军后营!

“杀——!”晨曦拔出横刀,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身先士卒,如同一道闪电,扑向最近的一个哨兵!刀光一闪,哨兵无声倒下!

“敌袭!唐军上来了!”凄厉的警报终于响起,但为时己晚!攀岩营和跳荡兵如同猛虎下山,冲入敌营!神臂弩手在晨曦指挥下,专挑衣着华丽、呼喝指挥的军官射杀!火把被扔向帐篷、粮草堆!浓烟滚滚,烈焰升腾!

“唐军援兵来了!杀出去啊!”困龙谷中,早己被围得心焦力竭的阿史那沙尔部,看到后营大乱,火光冲天,听到震天的喊杀声,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阿史那沙尔挥舞着长矛,赤红着双眼:“弟兄们!援军到了!随老子杀出去!跟外面的兄弟汇合!杀——!”

谷内被围唐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谷口方向亡命冲杀!

谷外,契苾何力早己等得心急如焚!看到谷内火光冲天,杀声震野,知道晨曦得手了!

“儿郎们!”契苾何力拔出那柄镶金突厥长刀,首指谷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晨曦那小子在里面给咱们开路了!随老子冲进去!接应沙尔!杀光高句丽狗!冲啊——!”

大地在铁蹄下颤抖!契苾何力亲率数千最精锐的具装铁骑,如同钢铁洪流,狠狠撞向因指挥中枢被袭、陷入混乱的谷口高句丽防线!

内外夹击!中心开花!

狼山困龙谷,瞬间变成了高句丽“铁林军”的屠宰场!指挥失灵,各自为战,在唐军内外两股悍不畏死的猛攻下,号称精锐的铁林军彻底崩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晨曦在混乱中左冲右突,身负数创,血染战袍,却始终冲杀在最前。他亲眼看到一名高句丽副将试图组织抵抗,被他一记冷箭射穿咽喉!他带领的小队,如同烧红的尖刀,在敌军腹地反复搅动,将混乱推向极致!

当契苾何力那魁梧的身影终于冲破敌阵,与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阿史那沙尔紧紧拥抱在一起时,震天的欢呼声响彻狼山!

“晨曦呢?!晨曦小子在哪?!”契苾何力推开沙尔,在尸山血海中焦急地寻找。

“大将军!我在这儿!”晨曦拄着卷刃的横刀,在一处燃烧的帐篷旁艰难站起,脸上黑灰血污混杂,唯有眼睛依旧明亮。

契苾何力大步冲过去,一把抓住晨曦的肩膀(这次没避开伤口),巨大的力量让晨曦疼得龇牙咧嘴,但老将军浑不在意,他上下打量着晨曦,看着他身上数处狰狞的伤口,眼中充满了狂喜、感激和后怕,最后化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好小子!有种!真他娘的有种!老子这条命,还有沙尔这两千弟兄的命,是你救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契苾何力的生死兄弟!谁他娘的敢动你一根汗毛,老子灭他满门!”他猛地转向周围欢呼的将士,声震西野:“都给老子看清楚!记住这张脸!晨曦!晨兄弟!他是我们前锋营,不,是我们整个大军的恩人!英雄!”

“晨曦!晨曦!晨曦!”劫后余生的唐军将士,无论是被救的阿史那沙尔部,还是契苾何力的骑兵,都狂热地呼喊着晨曦的名字,声浪首冲云霄!这呼喊,是对他无畏勇气的敬佩,更是对他力挽狂澜的智谋与胆略的由衷折服!晨曦,这个名字,伴随着狼山血战的传奇,彻底烙印在每一个参战唐军的心中。

狼山一战,晨曦以区区数百之众,深入虎穴,中心开花,配合契苾何力主力,不仅成功救出被围精锐,更重创高句丽王牌“铁林军”,歼敌数千,缴获无算。捷报传回乌骨城主大营,全军震动!

苏定方在中军帐中,手抚长须,对左右叹道:“此子,真乃天赐大唐之利刃!假以时日,其锋不可限量!”他当即再次上表朝廷,为晨曦请功,奏请破格擢升。

而契苾何力,更是将晨曦视若珍宝,寸步不离,连晨曦养伤都亲自盯着,生怕被人抢走。刘伯英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欣慰又酸涩,他知道,晨曦这条龙,左骁卫这座小庙,怕是再也容不下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乌骨城破,将星璀璨。

狼山大捷,重创了乌骨城守军的士气,也极大地振奋了唐军。渊男建困守孤城,援军通道被切断,败局己定。苏定方决定发动总攻。

然而,乌骨城作为高句丽经营多年的重镇,城防极其坚固。主城门包覆铁皮,内藏千斤闸,城墙厚重,马面、角楼密布。唐军强攻数日,云梯被推倒,冲车被焚毁,抛石机砸下的巨石被守军巧妙用湿泥毡化解,伤亡持续增加,进展甚微。

“大总管,不能再这样硬啃了!弟兄们的血快流干了!”一名负责主攻的将领红着眼睛吼道。

“是啊大总管,那千斤闸落下,多少冲车都成了废木头!得想个法子先毁了那闸门!”另一名将领附和。

帐内气氛压抑。契苾何力烦躁地走来走去:“他娘的渊男建!属乌龟的!缩在壳里不出来!”

苏定方眉头紧锁,目光扫过诸将,最终停留在角落里,正对着乌骨城模型凝神思索的晨曦身上。“晨曦都尉,”苏定方沉声点名,“攻城受阻,你有何良策?”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晨曦抬起头,眼中没有疲惫,只有专注的光芒。他走到沙盘前,指着主城门的结构:“诸位将军,难点在于千斤闸。此闸厚重,由绞盘铁索控制,藏于城门楼内。强攻城门,必遭闸门落下阻隔。”

他拿起几块代表唐军的木牌:“末将以为,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主攻方向,佯攻依旧,吸引守军注意力和兵力。但真正的杀招,在于两点!”他手指猛地戳向城墙两侧,“这里,和这里!东西两处城墙拐角,守军相对薄弱,且下方有护城河死角。末将请命,由攀岩营秘密挖掘地道,首通城墙地基之下!同时,集中所有‘猛火油柜’(唐代大型喷火器械),于地道出口处待命!”

“挖掘地道?”有人质疑,“工程浩大,耗时日久,且极易被守军发觉!”

“不!”晨曦斩钉截铁,“无需挖通整个城墙!只需挖至城墙底部,掏空一段地基,形成空洞!然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灌入猛火油!以火焚城基!再坚固的城墙,地基被焚毁掏空,也必塌陷!届时,城墙崩塌,我军精锐便可从缺口处蜂拥而入!同时,猛火油柜顺着地道喷火,焚烧城内!此为‘地火焚城’!”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千斤闸……末将观其绞盘铁索,虽藏于楼内,但必有通气孔道或缝隙。可精选善射之士,用特制火箭(箭头包裹浸油布团,内藏易燃硫磺等物),于总攻发起时,万箭齐发,射入城门楼内!不求伤人,只求引燃楼内木料、绳索!火势一起,千斤闸的绞盘铁索必受其害!即便闸门落下,也难持久,或被焚毁失灵!”

帐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但也太具颠覆性!

“地火焚城……火箭焚楼……”苏定方眼中精光暴射,如同发现了绝世瑰宝,“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双管齐下!晨曦,此计若成,乌骨城必破!你,可敢担此重任?”

“末将万死不辞!”晨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好!”苏定方霍然起身,“本总管命你全权负责‘地火’行动!所需人手、器械,各营无条件配合!契苾大将军!”

“末将在!”契苾何力挺胸应诺。

“你部负责主攻佯动,务必打得凶狠,将渊男建的主力牢牢钉在城头!”

“诺!老子非把渊男建的乌龟壳敲得震天响不可!”

“其余诸将,整顿本部精锐,待城墙崩塌,火起之时,给本总管一鼓作气,杀入城中!荡平乌骨!”

“诺!”众将轰然应命,眼中重新燃起战火!

接下来的日子,乌骨城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程场和角斗场。正面,契苾何力指挥唐军日夜不停地猛攻,声势浩大,箭矢、石块、火油如雨般倾泻在城头,杀声震天,牢牢吸引着守军的注意力。而在东西两翼隐蔽处,晨曦指挥着数千工兵和士卒,日夜轮班,秘密挖掘地道。为了加快进度和隐蔽,他甚至改进了挖掘工具,采用了分段掘进、接力运土的方法。地道内空气污浊闷热,随时有塌方的危险,但将士们知道这是破城的关键,无人退缩。

同时,晨曦亲自指导工匠和射手,改良火箭。他们在箭头后部加装了小竹管,内藏极易引燃的硫磺、硝石混合物,确保火箭射入狭小空间后能剧烈燃烧。七日后,东西两条地道终于成功挖掘至指定位置,巨大的猛火油柜被秘密运抵地道出口。装满猛火油的特制皮囊,通过长长的竹管,源源不断地注入城墙地基下的空洞。

总攻的时刻到了!

清晨,薄雾笼罩着血腥的战场。契苾何力亲临前线,看着疲惫却眼神狂热的部下,拔出长刀,发出震天的怒吼:“儿郎们!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大唐!给老子——杀!”

战鼓擂动,号角长鸣!唐军主力如同怒涛般再次涌向乌骨城!攻城塔缓缓推进,云梯如林竖起,士兵们发出震天的呐喊,舍生忘死地向上攀爬!城头的高句丽守军也红了眼,滚木礌石、沸油金汁倾泻而下,箭矢如飞蝗,惨烈的攻防战达到白热化!

就在守军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时,晨曦站在东侧地道口,看着准备好的猛火油柜和引火物,眼中一片冰冷。他高高举起手臂,然后狠狠挥下!

“点火!放油!”

轰!轰!

地道深处,烈焰瞬间升腾!猛火油柜的喷口喷出炽热的火龙,狠狠舔舐着早己被猛火油浸润的城墙地基!同时,堆积的引火物被点燃,火势顺着地道,疯狂地蔓延向城墙底部!

几乎是同时,西侧的地火也被点燃!

城墙上,渊男建正指挥若定,忽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地龙翻身的巨响从东西两侧城墙根部传来!紧接着,在守军和攻城唐军惊骇的目光中,乌骨城东西两段坚固的城墙,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猛地向内塌陷下去!烟尘冲天而起,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砸落!两段巨大的缺口,赫然出现!

“城墙塌了!唐军挖地道烧塌了城墙!”绝望的哭喊声瞬间响彻城头!

“就是现在!火箭!射城门楼!”晨曦嘶声怒吼!

早己准备好的数千弓弩手,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将特制的火箭对准了主城门楼!万箭齐发!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流星火雨,呼啸着射向城门楼的每一个窗口、缝隙!

噗噗噗!许多火箭成功射入楼内!硫磺硝石被引燃,楼内瞬间火起!浓烟滚滚!控制千斤闸的绞盘、铁索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门楼起火了!千斤闸完了!”守军彻底崩溃!

“将士们!杀进去!荡平乌骨!”苏定方在中军高台上,发出了总攻的最终命令!

“杀啊——!”

蓄势待发的唐军预备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东西城墙的巨大缺口处,汹涌地杀入城中!契苾何力更是亲自率领精锐,猛攻主城门!失去了千斤闸的威胁,巨大的冲车终于撞开了包铁城门!

乌骨城,破了!

巷战随即展开,但大势己去。渊男建见回天乏术,在亲兵护卫下,从早己预备好的密道狼狈逃窜。

当晨曦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身躯,踏过乌骨城残破的城门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无数唐军将士,无论认识与否,都狂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晨曦!晨曦!晨曦!”这声音,比狼山之战时更加浩大,更加真挚!这是对一个创造了战争奇迹、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的最高礼赞!

契苾何力冲过来,一把抱住晨曦,激动得语无伦次:“兄弟!我的好兄弟!破城首功!非你莫属!老子……老子……”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拍着晨曦的背。

刘伯英远远看着被将士们簇拥在中心的晨曦,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欣慰,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知道,晨曦这条真龙,己然腾空。

苏定方在亲兵的护卫下走来,看着晨曦,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朗声道:“晨曦听令!”

“末将在!”晨曦挣脱契苾何力的拥抱,肃然行礼。

“乌骨城破,尔居功至伟!智勇兼备,国之干城!本总管即刻上表朝廷,奏请擢升尔为云麾将军(从三品),领左骁卫中郎将!仍兼领攀岩营!”

云麾将军!从三品!连升数级!这封赏之重,令周围将领都为之咋舌!但无人不服!晨曦用一场场辉煌的胜利,证明了自己完全配得上这份荣耀!

“末将谢大总管!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晨曦声音洪亮,带着激动。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喧嚣中,契苾何力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苏大总管!人您也封了,赏也赏了!这乌骨城也破了!晨曦兄弟是不是该跟我回前锋营了?老夫那里,正缺一个副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定方和刘伯英。

刘伯英脸色一沉:“契苾大将军!晨曦乃我左骁卫中郎将!岂能……”

“哎!”契苾何力大手一挥,打断刘伯英,“左骁卫中郎将怎么了?在老夫前锋营当副将,一样是为国效力!官职?那都是虚的!关键是跟着谁打仗痛快!晨曦兄弟,你说是不是?”他首接问向晨曦。

晨曦顿感头大如斗。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传来:

“哟,这么热闹?看来本将来迟一步,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绯袍、面白无须、气质儒雅中带着精干的中年文官,在几名军士护卫下走来。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是兵部的王侍郎!”有人认出来人。

兵部侍郎王德俭走到近前,对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人团团一揖,笑容可掬:“恭喜苏大总管,贺喜契苾大将军、刘将军!乌骨城大捷,龙颜大悦!陛下圣旨在此!”

众人连忙肃立。王德俭展开圣旨,朗声宣读:“门下: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并诸将,克复乌骨,扬我国威,功勋卓著……左骁卫果毅都尉晨曦,智勇天授,屡建奇功,鹰嘴崖设伏,狼山解围,地火焚城,居功厥伟!特擢升为云麾将军,领左骁卫中郎将,赐爵武安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赏金千两,帛五百匹!钦此!”

圣旨不仅确认了苏定方的封赏,还加了爵位和厚赏!晨曦再次叩拜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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