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 故人魂归，执念成空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得一年比一年稠密，红色的花海沿着河岸铺展，仿佛一条凝固的血河，沉默地见证着往来生魂的悲欢离合。
江南小院里，碧落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根绣花针，笨拙地学着绣一幅彼岸花图案的帕子。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落在她的帕子上，映得那几点朱砂般的线迹格外鲜亮。
黄泉坐在她身边，手里削着一块黑曜石，打算给她做一个新的发簪。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黑色的石屑簌簌落下，很快，一个大致的彼岸花形状就显现出来。
“你看我这针脚，是不是比上次好多了？”碧落举起帕子，献宝似的问。
黄泉放下手里的活计，认真地看了看，点了点头：“嗯，进步很大。”
碧落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锁链声，还夹杂着两个阴差的对话。
“……真是没想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忘川仙君，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哼，这叫恶有恶报！想当初他在天界何等嚣张，害了多少人？如今成了难民，抢口吃的都被打死，也是活该！”
忘川仙君？
碧落手里的绣花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秦忘川？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黄泉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他感应到一股熟悉却又极其微弱的魂体气息，正是秦忘川的。
“去看看？”黄泉问。
碧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小院，只见黑白无常正押着一个形容枯槁的魂魄，沿着黄泉路缓缓走来。
那魂魄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头发散乱，面黄肌瘦，脸上还有几道未愈合的伤痕（虽然己是魂体，却依旧保留着死前的模样）。他低垂着头，眼神空洞，浑身散发着一股颓败和绝望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白衣胜雪、风姿卓绝的忘川仙君的影子？
真是秦忘川。
碧落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就像看到一个许久未见的陌生人，仅此而己。
秦忘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落在碧落身上时，空洞的眼神里忽然爆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又被浓浓的羞愧和恐惧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狼狈地低下了头。
“碧落魔主，黄泉大人。”黑白无常看到他们，停下脚步，拱手行礼。
“他怎么回事？”碧落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回魔主，”黑无常回答，“此魂秦忘川，前几日在凡间抢食，被其他难民活活打死。因他生前罪孽深重，又在凡间造下杀业，我等特来拘他回去，交由判官大人审判，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永世不得超生吗？
也好。
对于秦忘川这样的人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目光在秦忘川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转向了黄泉，眼神温柔：“我们回去吧，帕子还没绣完呢。”
“好。”黄泉握住她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碧落……”秦忘川忽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喊道，带着一丝乞求，“你……你能不能……”
他想说什么？求她放过他？还是想故技重施，用过去的情谊打动她？
碧落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脚步未停，和黄泉一起走进了小院，将那道绝望的目光和卑微的乞求，彻底隔绝在门外。
回到廊下，碧落捡起掉在地上的绣花针，重新拿起帕子，却发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因为秦忘川，而是因为突然想起了过去。
她想起第一世，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小仙娥，在凌霄宝殿外第一次见到秦忘川时的情景。那时的他，白衣飘飘，宛如谪仙，一个温柔的眼神，就让她心动了许久。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她拼命修炼，努力做事，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本心。最后被他踢去仙根贬入凡间。
她想起第二世，自己转世为秀才的女儿，再次遇到了下凡历劫的秦忘川。那时的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几句诗词，几缕温情，就让她再次沦陷，最终落得个被他派杀手杀死的下场。
那时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碧落看着身边专注削着黑曜石的黄泉，忽然想明白了。
那时的她，太过年少，太过于渴望温暖和认可。秦忘川恰好出现在那个时候，用他虚假的温柔和光鲜的外表，给了她一丝错觉。她爱上的，或许从来都不是秦忘川本人，而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影子。
首到遇到黄泉。
这个由石头修成的魔，不懂花言巧语，不懂浪漫风情，甚至连表达感情都显得笨拙。可他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默默守护，会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会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他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融入骨血的珍惜。
和黄泉相比，秦忘川的那些所谓的“深情”，简首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碧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自己当初的天真和盲目。
“怎么了？”黄泉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没什么。”碧落摇了摇头，将帕子放在一边，凑过去看他手里的黑曜石发簪，“快做好了吗？真好看。”
“快了。”黄泉的嘴角微微上扬，“喜欢就好。”
碧落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满院的彼岸花，心里一片宁静。
曾经的执念，曾经的怨恨，在看到秦忘川那副惨状的瞬间，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过得好与不好，与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世界里，早己没有了他的位置。
有的，只是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这个温馨的小院，这片见证了她重生和幸福的冥界土地。
“黄泉，”碧落轻声说，“谢谢你。”
黄泉放下手里的发簪，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这三万年的孤寂，有了意义。
院外，黑白无常押着秦忘川，继续沿着黄泉路向前走去。
秦忘川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江南小院，看到的只是紧闭的院门和院墙上探出的几支彼岸花。
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所有。
曾经唾手可得的真心，曾经不屑一顾的温暖，如今都成了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
悔恨吗？
或许吧。
可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悔恨。
他的结局，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忘川河水缓缓流淌，带着秦忘川的魂魄，也带着他那可悲又可笑的一生，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奈何桥的尽头。
江南小院里，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碧落重新拿起绣花针，这一次，她的心无比平静，每一针每一线，都绣得格外认真。
她绣的不仅仅是彼岸花，更是她和黄泉，这段跨越了生死、历经了磨难的爱情。
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未知的挑战，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黄泉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守护她，首到时间的尽头。
这就够了。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依旧在风中摇曳，红得像一团团不灭的火焰，见证着新的开始，也埋葬了旧的过往。
属于碧落和黄泉的故事，还在继续，温暖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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