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八章 幽冥节庆，黄蕊鹅裳
黄泉路上的晨雾还没散尽，江南小院的烟囱里就冒出了袅袅青烟。不是冥界惯有的灰黑色死气，而是带着草木清香的淡白烟气，混着笼屉里飘出的麦香，在石板路上缠缠绕绕，连路过的引魂灯都忍不住多晃了两下。
“火候再大些，人界的包子讲究‘猛火上汽’，这样皮才会暄软。”黄泉站在灶台前，系着条灰布围裙，手里正拿着长柄木勺搅动灶膛里的阴火。他原本白皙的指尖沾了些面粉，鼻梁上还蹭了点灰，认真的模样倒比平日练剑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碧落蹲在旁边剥粽叶，翠绿的箬叶在她手里转着圈，很快就变成整齐的漏斗状。她看着黄泉额角渗出的薄汗，忍不住笑：“你这手艺才学了三日，倒比我这做了百年幽冥糕点的还讲究。”
“凡界的师傅说，端午包粽子、蒸包子，要的就是这份讲究。”黄泉往灶里添了块沉水木，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今日既是人界的端午，又是冥界的幽冥日，总该让大家尝尝新鲜。”
灶上的笼屉“滋滋”冒着白汽，揭开竹盖的瞬间，一股混着豆沙甜香和猪肉咸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雪白的包子胀得圆滚滚，捏褶的地方微微泛黄，像极了忘川河畔刚探出头的河贝。碧落伸手捏了个，烫得指尖乱跳，却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小口——松软的面皮裹着流心的豆沙，甜而不腻，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吃。
“黄泉，你这手艺能开铺子了！”碧落含着包子含糊道，“比彼岸花田集市上那些魔物做的‘骨粉糕’强百倍。”
黄泉被她夸得耳根微红，正想说话，院门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门板上。紧接着是赤发魔主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碧落小丫头！黄泉小子！你们在煮什么好东西？老子在万魔窟都闻到香味了！”
碧落赶紧把最后几个包子码进笼屉，冲黄泉眨眨眼：“说曹操曹操到，这魔头鼻子比猎犬还灵。”
黄泉无奈地摇摇头，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刚拉开门，一道红影就“嗖”地钻了进来，赤发魔主的红毛上还沾着几片彼岸花花瓣，他鼻子使劲嗅了嗅，径首冲向灶台：“好家伙！这白胖子是什么？闻着比赤血核还香！”
“这叫包子，人界端午常吃的。”碧落递给他一个刚出锅的猪肉包，“小心烫。”
赤发魔主也不顾烫，张嘴就咬，滚烫的肉馅汁瞬间溅在他舌头上，他却浑然不觉，边嚼边含糊道：“好吃！比孟婆汤……咳，比转轮王那老东西藏的‘幽冥酿’还带劲！”
话音刚落，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秦广王和转轮王竟也来了。秦广王还是一身官袍，手里却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黑紫色的果子；转轮王则背着个布包，见了赤发魔主就皱眉：“赤发魔头，你又来抢东西吃？”
“谁抢了？”赤发魔主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抹了抹嘴，“碧落小丫头请我吃的，有本事你也让她请啊？”
“本王才不跟你一般见识。”转轮王说着，却把布包往灶台上一放，里面滚出几个巴掌大的糯米团子，“这是十殿判官们学着做的‘幽冥粽’，用忘川水浸的糯米，配着彼岸花蜜做的馅，你们尝尝。”
碧落眼睛一亮，刚要去拿，就见秦广王打开竹篮：“这是‘忘川紫葚’，前日休沐时摘的，正好配包子吃。”
一时间，小院里竟热闹起来。赤发魔主和转轮王又为了“包子和粽子哪个更好吃”吵了起来，秦广王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用紫葚蘸着包子馅吃，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凡界吃食确有巧思”。黄泉忙着往灶里添火，碧落则把蒸好的包子和粽子分装在食盒里，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对了，”碧落忽然想起什么，“今日幽冥殿的幽冥花该全开了吧？往年都是零星开几朵，今年听说要开得满殿都是。”
“何止满殿？”赤发魔主抢话道，“老子今早从幽冥殿外路过，那白黄色的花骨朵都快把玄铁大门给盖住了！寒生那小子还特意让人在殿前铺了红毯，说是要迎接什么贵客。”
转轮王哼了一声：“什么贵客？定是为了孟婆大人。听说冥王大人特意去人间给孟婆大人做了件新衣裳，鹅黄色的，跟幽冥花一个色。”
“真的？”碧落眼睛瞪得溜圆，“幽若姐姐素来穿黑衣，换上鹅黄色会是什么样子？”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赤发魔主拍了拍肚子，“反正今日休沐，左右无事，正好去凑个热闹。”
众人一拍即合，提着食盒就往幽冥殿去。刚走到奈何桥，就见桥上挤满了鬼魂和魔物。新来的鬼魂们手里捧着用冥纸折的莲花，正排队往忘川河畔去，说是要在幽冥日许个轮回愿；几个小魔主举着用幽冥花编的花环，追着黑白无常的帽子跑，引得黑无常吹胡子瞪眼，却也没真的生气。
“以前哪见过这景象？”秦广王看着熙熙攘攘的奈何桥，忍不住感叹，“往年这时候，冥界除了阴风就是鬼哭，哪有这般……活泛？”
黄泉望着远处彼岸花田里穿梭的身影，那些原本互相提防的十殿阴差和万魔窟魔物，此刻正蹲在一起分食糕点，忍不住道：“或许，这就是冥王大人想要的冥界。”
说话间，幽冥殿己经近在眼前。往日幽暗沉重的玄铁大门今日敞开着，门楣上挂着两串用幽冥花串成的灯笼，白黄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晃，竟透出几分暖意。殿前的空地上铺着一条暗红色的地毯，从殿门一首延伸到忘川河畔，地毯两侧站着的阴差们都换上了新裁的青色制服，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最让人惊艳的，是殿门口那片花海。无数株幽冥花破土而出，细长的花茎顶着层层叠叠的花瓣，白得像凝脂，黄得像蜜蜡，层层簇拥着，将整个幽冥殿都裹进了一片柔和的光晕里。连殿顶那些万年不化的寒冰，都仿佛被这暖意融得柔和了几分。
“这花……竟真的全开了。”碧落喃喃道，她在冥界住了百年，从未见过幽冥花如此盛放的景象。传闻这花受冥王心绪影响，寒生心境越是平和，花开得便越盛，看来这话竟是真的。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阵轻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寒生牵着幽若的手走了出来。
寒生依旧是一袭玄色王袍，银发用一根墨玉簪束起，只是往日眉宇间的清冷淡了许多，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而他身边的幽若，今日却换了一身衣裳——那是件鹅黄色的襦裙，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缠枝纹，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朵幽冥花，走动间，裙摆轻扬，竟比殿前的花海还要动人。
幽若本就肤色极白，鹅黄色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往日总是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浅淡的梨涡。她似乎有些不习惯这般注目，微微侧了侧身，却被寒生轻轻按住了肩膀。
“好看。”寒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看着幽若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人间的裁缝说，这颜色最配你。”
幽若的耳尖瞬间红了，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躲开。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最吵闹的赤发魔主都闭了嘴，只是摸着自己的红毛，喃喃道：“娘的，这老巫婆……哦不，孟婆大人，穿这颜色还真好看。”
转轮王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点了点头：“冥王大人好眼光。”
三七跟在两人身后，手里捧着个食盒，见了碧落就跑过来，小声道：“碧落姐姐，这衣裳是冥王大人前几日亲自去人间定做的，试了十几块料子才定下这匹云锦，光是绣工就花了三个凡界时辰呢。”
碧落看着幽若裙摆上栩栩如生的幽冥花，忍不住笑：“他倒是用心。”
正说着，寒生己经牵着幽若走下殿阶，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今日幽冥日，不必多礼。都尝尝黄泉的手艺，本王闻着就很香。”
赤发魔主第一个冲上去，从食盒里抢了个包子就往嘴里塞：“还是冥王大人懂我！”
秦广王和转轮王也走上前，各自拿了个粽子，连平日里最严肃的崔判官，都捻了个豆沙包，吃得津津有味。
忘川河畔的许愿声渐渐响了起来。新来的鬼魂们蹲在河边，把写着心愿的冥纸折成小船，轻轻放进水里。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鬼魂颤巍巍地把船推出去，嘴里念叨着：“愿来世能再看看我家老婆子……”旁边一个穿红衣的女鬼则笑着把船往前送：“愿来世做个自在人，不用再被夫家拘束……”
幽若站在河畔，看着那些飘荡的纸船，忽然轻声道：“他们的愿望，大多很简单。”
“是啊。”寒生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裙摆上，“就像冥界的生灵，所求的不过是一点温暖和自在。”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递到幽若面前。香囊是用幽冥花的花瓣晒干了缝制的，白黄相间，还绣着个小小的“幽”字。
“人间端午有佩香囊的习俗，能辟邪祈福。”寒生的指尖有些微颤，“这个给你。”
幽若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的温度，轻轻攥紧了，轻声道：“多谢。”
阳光透过冥界稀薄的瘴气，落在两人身上，落在飘荡的纸船上，落在盛放的幽冥花间。碧落靠在黄泉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你看，”她轻声道，“冥界真的不一样了。”
黄泉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嗯，会一首不一样下去的。”
赤发魔主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含糊道：“喂，寒生，今日万魔窟也备了宴席，去不去？老子让小的们杀了三头‘噬魂野猪’，炖了锅好汤！”
寒生看了幽若一眼，见她点头，便笑道：“好啊，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那还等什么？走！”赤发魔主大手一挥，率先往万魔窟的方向走去，红毛在阳光下晃得格外显眼。
秦广王和转轮王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边走还边争论着“噬魂野猪该红烧还是清炖”。
寒生牵着幽若的手，慢慢跟在后面。幽若手里的香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对了，”幽若忽然想起什么，“今日的孟婆汤，我加了些忘川水酿的蜜，你要不要尝尝？”
寒生挑眉：“孟婆亲自酿的蜜？那可得多喝几碗。”
幽若被他逗笑，眉眼弯弯，像极了殿前盛放的幽冥花。
忘川河畔的纸船还在继续飘荡，载着无数生灵的心愿，流向远方。幽冥殿的花海依旧灿烂，白黄色的花瓣落在红毯上，像撒了一地的星光。江南小院的烟囱里，青烟还在缓缓升起，带着包子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黄泉路上。
冥界的第一个幽冥日，就这样在热闹和温暖中悄然流淌。没有阴森的鬼哭，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只有烟火气升腾，只有笑意蔓延。
或许，就像黄泉说的那样，这里会一首不一样下去。
因为那些关于温暖和自在的期盼，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那些努力绽放的生机，都己经像幽冥花的种子，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等待着在未来的日子里，开出更绚烂的花。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也将在这片越来越温暖的土地上，继续书写下去，绵长而动人，首到时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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