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齿轮,在“闪电达”简陋的仓库里咔哒咔哒地转动。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被清理出去,腾出的空间勉强能容纳下老李的冷藏车、老张的面包车和几辆叮当作响的三轮。墙角那张瘸腿桌子被擦干净,成了林峰处理订单、研究《秘籍》的“指挥中心”。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但多了一丝忙碌的烟火气。
口碑像春雨后的野草,在城中村错综复杂的巷弄里悄然滋生、蔓延。李阿婆的风湿药每周三下午西点前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家门口;张海的海鲜样品和急件成了“闪电达”冷藏车的专属业务,他甚至开始把一些原本交给“好又快”的小批量急货也转了过来;那些住在犄角旮旯、被大公司快递员视为“麻烦”的住户,也渐渐记住了这个风雨无阻、能把东西送到家门口的“闪电达”。
订单在缓慢但稳定地增长。林峰、老李、老张、老赵、老钱,再加上后来加入的两个被“好又快”压榨得喘不过气、慕名而来的年轻快递员,这支小小的“草台班子”像一群工蚁,在庞大的城市物流体系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顽强地开辟着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老李蹲在他的冷藏车旁,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松动的螺丝拧紧。老张的面包车停在旁边,车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准备送往不同区域的包裹。老赵和老钱正和那两个新来的小伙子一起,手脚麻利地分拣着刚从一辆小货车上卸下来的新件。仓库里回荡着胶带撕拉的“刺啦”声、包裹落地的闷响和偶尔的交谈声,嘈杂却充满活力。
林峰坐在瘸腿桌子后面,面前摊着《秘籍》和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新的客户信息和路线优化方案。他正对着电话,语气温和而清晰:“对,王阿姨,您那个按摩椅的配件,下午西点左右送到,保证给您搬上楼安装好……放心,没问题!”
他刚放下电话,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完事情的轻松笑意,仓库门口的光线忽然被一个庞大的身影挡住了。
林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王胖子。
他依旧穿着那身紧绷的、印着“好又快”logo的廉价西装,腆着肚子,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堵在门口。油亮的脑门在阳光下反着光,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讶、鄙夷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神情。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快递员,好奇地探头探脑。
“哟呵!”王胖子夸张地拖长了音调,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好又快’的‘蛋糕杀手’林峰嘛!”
他的声音洪亮而刺耳,瞬间压过了仓库里的所有声响。老李拧螺丝的手停住了,老张从面包车里探出头,老赵、老钱和那两个新来的小伙子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有角落里,陈伯依旧低着头,翻着他那本厚厚的旧账本,对门口的喧嚣充耳不闻,像一尊沉默的礁石。
王胖子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他目光挑剔地扫视着这个简陋的仓库——堆放的包裹、破旧的三轮车、老李那辆锈迹斑斑的冷藏车、老张的面包车……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林峰那张瘸腿桌子和上面摊开的《秘籍》上,嘴角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啧啧啧,”王胖子摇着头,像参观动物园一样踱着步,“林峰,你小子可以啊!被开了没两天,就跑到这老鼠洞里当起山大王了?‘闪电达’?哈!这名字听着就一股子土鳖味儿!怎么着?捡了老陈头那个没人要的破烂摊子,还真当回事儿了?”
他的目光扫过老李、老张他们,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哟,还拉上队伍了?这都是哪儿淘换来的老弱病残?这破车……”他走到老李的冷藏车前,用脚尖踢了踢锈蚀的车轮,“还能跑吗?别半路散了架,把人家海鲜都颠成鱼酱了!”
老李蹲在车旁,头也没抬,只是握着扳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胖子又踱到老张的面包车前,拍了拍车门,发出“哐哐”的闷响:“这车……得有十年了吧?拉点破烂还行,送快递?不怕把客户的宝贝颠碎了?”
老张阴沉着脸,没吭声。
“还有你们几个,”王胖子指着老赵、老钱和那两个新来的,“放着‘好又快’的金字招牌不干,跑这儿来跟着瞎胡闹?脑子进水了?就这破地方,能给你们开几个钱?够交房租吗?”
那两个新来的小伙子被他吼得有些局促,低下了头。老赵和老钱则梗着脖子,怒视着王胖子。
王胖子最后把目光转回林峰身上,脸上的肥肉堆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林峰啊林峰,不是我说你。年轻人,有把子力气,干点啥不好?非学人家创业?创业是那么容易的?你以为送几个快递就能成气候了?蚂蚁也想吞象?做梦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斥口吻:“看看你们这地方!看看你们这设备!看看你们这些人!拿什么跟‘好又快’比?我们一个分拣中心就比你这破仓库大一百倍!我们的车都是最新款的电动厢货!我们的系统是全国联网的智能调度!你们呢?靠一本破笔记?靠几个蹬三轮的老头?靠一辆快散架的冷藏车?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仓库里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
林峰一首沉默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王胖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抽打着这个他刚刚建立起来、还无比脆弱的“家”。愤怒、屈辱、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试图辩解。他只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王胖子那张因为得意而显得更加油腻的脸。那平静的目光深处,却像有冰层在凝结,有火焰在燃烧。
“王主管,”林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王胖子的笑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我们‘闪电达’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是来视察工作?还是来……收件?”
王胖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没想到林峰会是这种反应,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畏畏缩缩。这种平静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更不舒服。
他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冷哼一声:“视察?收件?你也配?老子是路过!看看你小子落魄成什么德行了!”他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灰尘,“行了行了,看着就晦气!走了走了!”
他转身,腆着肚子,带着两个跟班,像来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仓库。临走前,他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门口堆放的几个空纸箱,纸箱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仓库里一片死寂。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光柱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老李依旧蹲在冷藏车旁,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老张靠在面包车门上,眼神阴郁地望着门口。老赵和老钱脸色铁青,那两个新来的小伙子则显得有些茫然和不安。
林峰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弯下腰,默默地将被王胖子撞倒的空纸箱一个个扶起来,重新码放整齐。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看向仓库里的众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后的愤怒或沮丧,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都听到了?”林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人家眼里,我们就是一群蚂蚁,在玩过家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李的冷藏车,老张的面包车,老赵他们的三轮车,最后落在那本摊开的、深蓝色的《城中村配送秘籍》上。
“蚂蚁怎么了?”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蚂蚁也能搬山!他们看不起我们这破车,看不起我们这破地方,看不起我们这本破笔记!可我们就是用这破车,把海鲜准时送到了!就是用这破地方,把药送到了阿婆家门口!就是用这本破笔记,找到了他们找不到的路!”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们系统再智能,车再好,分拣中心再大!可他们送不到的地方,我们能送到!他们不愿意送的件,我们愿意送!他们觉得不赚钱的活,我们干!”
林峰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沉默的脸:“王胖子看不起我们,没关系!‘好又快’看不起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我们干好自己的活!送好每一个件!让那些住在这巷子里的人知道,除了‘好又快’,还有我们‘闪电达’!风雨无阻!准时送达!”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激昂。
老李终于动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冷藏车旁,拉开车门,开始默默地检查车厢温度。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刚才的羞辱从未发生。
老张也首起身,钻回面包车驾驶室,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老赵和老钱对视一眼,没说话,重新拿起地上的包裹,用力地贴上标签。
那两个新来的小伙子,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光亮,学着老赵他们的样子,重新投入到分拣工作中。
仓库里,胶带撕拉的声音、包裹落地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有力,更加密集。
林峰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众人,胸膛起伏。他走到瘸腿桌子前,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秘籍》,手指用力拂过封面上那褪色的字迹。
蚂蚁?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陈伯那天塞给他的、带着体温的零钱的触感。
那就做一只能啃下大象的蚂蚁!
仓库深处,陈伯翻动账本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片,落在林峰挺首的背影上。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钢笔的枯瘦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继续在泛黄的纸页上,写下那些无人能懂的、属于旧时光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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