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凝露晨光与无声棋局
那两个字——“多事”——如同两粒冰珠,坠入檀汐心湖,激起的却不是寒意,而是一种奇异的、持续荡漾的涟漪。它们冰冷,却并非冻结一切;它们简短,却在死寂中留下了漫长的回音。
那一夜,檀汐睡得并不安稳。意识的边缘总萦绕着内殿那压抑的痛哼、狂暴的魔气、以及最后那道冰冷的意念。它们与她感知到的那些古老痛苦碎片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令人心悸的轮廓。
清晨,魔域永恒昏紫的天光透过巨大的琉璃窗,为偏殿镀上一层稀薄而诡异的微明。檀汐早早醒来,第一眼便下意识地望向内殿入口。
屏障依旧,无声无息。
她目光下移,落在廊柱边那只白玉瓶上。瓶中的凝露似乎又自动汇聚了一些,恢复了原先的水平面,清澈见底,映照着殿顶模糊的暗色纹路。
一切如常。仿佛昨夜那短暂的、惊心动魄的交集,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但她知道不是。
她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琥珀色的眼瞳有些出神。她在等待。等待某种确认,或者等待那短暂的裂缝再次弥合,将她重新打回原形,囚于纯粹的恐惧与未知之中。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终于,内殿的方向传来了极轻微的响动。
檀汐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绷紧。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幽渊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玄色魔袍,袖口那道裂痕己然消失,周身那躁动不稳的血腥气也消散无踪。银发如雪,一丝不苟地垂落,冷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紫瞳深处碎金沉寂,仿佛昨夜那个短暂失控的存在只是幻影。
他步伐稳定,脚链声规律响起,径首走向殿中晶石案几,仿佛没有看到角落里的她,也没有看到廊柱边那只白玉瓶。
檀汐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混合着“果然如此”的释然,悄然蔓延。裂缝……弥合了吗?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案几前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短暂到如同光影的错觉。
他的视线,似乎极其随意地、从那只白玉瓶上一扫而过。
没有停留。没有表示。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脚步那微不可察的停顿,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檀汐紧绷的心弦。
他看到了。 他记得。
这个认知,让那股刚刚沉下去的失落瞬间消散,一种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雀跃,如同初春顶破冻土的第一株嫩芽,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幽渊己在案几后坐下,取过一枚暗沉沉的黑玉卷宗,指尖划过,魔息微闪,开始处理事务。侧脸线条冷硬,依旧是那座隔绝一切的冰峰。
偏殿内再次只剩下他翻阅卷宗时极细微的沙沙声,以及那规律的、一声声敲击人心的脚链轻响。
檀汐偷偷看着他。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恐惧仍在,却悄然混入了一丝大胆的、小心翼翼的观察。
她注意到,他今日翻阅卷宗的速度似乎比往日慢了些。那微蹙的眉宇间,虽然依旧覆盖着冰霜,却似乎少了一丝昨日那般深重的躁意与疲惫。
是因为伤势稳定了?还是因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只白玉瓶。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疯狂地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足莫大的勇气。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地,站起身。
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像一只小心翼翼靠近猛兽的小鹿,每一步都轻盈得如同羽毛落地。
她的目标,是那只白玉瓶。
幽渊似乎全然沉浸于卷宗之中,并未抬头,也并未对她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唯有那规律的脚链声,依旧不疾不徐地响着,仿佛一种无声的节拍。
檀汐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走到廊柱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只对她而言有些过大的玉瓶。
凝露在瓶中轻轻晃荡,发出极其细微的、清灵的水声。
她抱着玉瓶,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案几后的那个身影。
他依然没有抬头。银色的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檀汐犹豫了仅仅一瞬。
然后,她迈开了脚步。
不是退回角落,而是向着殿中央,向着他所在的案几方向,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
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一道无形的、危险的界线。偏殿的空气似乎都因她这大胆的举动而凝滞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后背却渗出了细密的汗。
幽渊依旧没有反应。翻阅卷宗的指尖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仿佛她的靠近,与殿内漂浮的一粒尘埃并无不同。
这无声的“允许”(或者说是“无视”),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勇气。她终于走到案几旁,距离他约有十步之远,便不敢再前进。
她停下脚步,将怀中的白玉瓶,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了光洁冰冷的墨玉石地上。
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任何磕碰的声响。
放下之后,她像是完成了某种极其重大的仪式,迅速低下头,转身就想逃回安全的角落。
然而——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冰冷平淡的声线,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寂静:
“站住。”
檀汐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浑身僵硬。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方才那点雀跃与大胆。
他还是……生气了吗?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垂着头,不敢看他,准备承受可能的怒火。
预想中的威压并未降临。
幽渊并未抬头,目光仍落在手中的黑玉卷宗上。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用空闲的左手,朝案几对面不远处的地面,虚指了一下。
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但那意思,却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
……是让她,留在那里?
檀汐彻底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瞳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与无措。她看看他,又看看他方才虚指的那处地面,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动,也不敢问,只能僵在原地。
时间一点点过去。幽渊不再有任何表示,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和一个动作只是她的幻觉。他继续处理着他的事务,侧脸冷峻,周身气息冰封依旧。
那份凝滞的寂静再次降临,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最终,檀汐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本能,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挪动脚步,走到了他方才所指的那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冰冷光滑的地面。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学着最初蜷缩的样子,慢慢地、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她低着头,心跳如擂鼓,完全不明白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幽渊依旧没有看她。
偏殿内,再次只剩下他翻阅卷宗的沙沙声,以及那规律的脚链轻响。
然而,格局己悄然改变。
他从孤坐,变成了有人于十步之外陪坐(如果这能称之为“陪”的话)。
她从囚于角落,变成了被默许存在于他视野的可及范围之内。
没有人说话。 没有眼神交流。 甚至没有任何能称之为互动的行为。
但这片空间,这凝固的时间,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其古怪的对峙,或者说……共存?
檀汐悄悄抬起一点眼帘,从臂弯的缝隙里偷偷看他。
他冷白的指尖划过卷宗上的符文,银发如瀑,偶尔随着他微小的动作流淌下细微的光泽。那串玄铁脚链安静地环在他右踝,此刻看去,依旧冰冷沉重,却似乎……少了几分亡魂低语的诡谲,多了几分沉默的真实。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听着那沙沙声,听着那脚链声。
心中的恐惧与茫然渐渐平息,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平静,伴随着巨大的困惑,缓缓弥漫开来。
他为什么让她留在这里?
是一种新的囚禁方式?一种无声的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表象之下极其微弱的……松动?
她不知道。
阳光(如果那昏紫的光线能称之为阳光)透过琉璃窗,缓缓移动,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时间悄然流逝。
案几上的卷宗换了一册又一册。
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专注而冰冷。
她也始终安静地蜷坐着,不敢动弹,只是偶尔,那目光会落在地上的白玉瓶上,瓶中的凝露,在昏紫天光下,反射出一点极微弱的、清澈的亮光。
像沉默棋局上,一枚悄然落下的、意义不明的棋子。
又像是无边深渊里,偶然亮起的、一粒孤独的星尘。
无人言语。 万象无声。 唯有命运之轮,在这片诡异的宁静中,极其缓慢地、咯吱作响地、向前碾动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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