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手臂的肌肉发出撕裂般的尖叫。她己经很多年没碰过攀岩绳了，此刻体重加沉重的撤离背包，像副枷锁铐在身上，残酷地提醒着体能的极限。她悬挂在潮湿恶臭的空气里，双手交替着拉扯绳索，以一种近乎痛苦的缓慢速度横向移动。
下方，黑色的水仍在温柔地拍打着台阶，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她知道正涌动着微观的死亡 —— 真菌孢子、腐败细菌，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病原体。头灯向下倾斜，光束照亮那条岌岌可危的路径：电缆束被冷凝水浸得滑腻，绝缘层的裂缝里渗出铜绿，每一寸都在打滑。她的靴子在水泥墙上徒劳地刮擦，想寻找哪怕一丝凸起的支点，却只带起簌簌的墙灰。每个动作都是场搏斗，对抗着地心引力与肌肉深处蔓延的酸痛。
大堂就在十五米外。十五米，却像隔着生死的鸿沟，需要纯粹而专注的拼命。
她终于找到了节奏。拉绳，深呼吸，手臂锁死让安全带承重；再拉绳，再呼吸，关节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世界被压缩成手中绳索的粗糙纹理、电缆束冰冷的触感，以及自己在楼梯井中回荡的粗重喘息。
就在横渡到一半时，第一个怪物打破了平衡。
它从一扇被淹没的门后冒出来，那扇门想必通往大楼的信件收发室。没有水花，没有预兆。前一秒水面还像块黑色玻璃，下一秒，一个苍白浮肿的头颅就破开水面，光秃秃的天灵盖在光束下泛着蜡质的光。那曾是个男人，脸肿得像发酵的面团，五官完全糊成一片，只有双眼是两汪乳白色的空洞，正缓慢地左右转动。
顾辞瞬间僵住，身体紧紧贴住冰冷的电缆。连呼吸都忘了，心脏在肋骨牢笼里疯狂扑腾，像只濒死的惊鸟。
那个溺亡者在水面漫无目的地漂浮，双臂垂在水里，仿佛随波逐流的木偶。突然，它的头猛地转向顾辞的方向。它看不见光束，却捕捉到了什么 —— 或许是她靴子刮墙的轻响，或许是绳索与金属支架摩擦的吱呀声，又或许是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它开始朝着绳索正下方移动，在水里滑行得异常平滑，悄无声息，像条潜伏的蛇。
必须动。立刻。
顾辞放弃了所有潜行的伪装，以一种绝望的急迫感拉扯绳索，身体在电缆下剧烈晃动。肌肉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但只要想到那东西抓住绳索的画面，肾上腺素就比任何止痛剂都有效。
狂乱的动作让电缆上积的灰尘与沙砾簌簌落下，像场微型的雨。下方的溺亡者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她的位置。一声低沉黏腻的嘶嘶声从它喉咙里挤出来，不是人类的语言，是捕食者发现猎物时的兴奋嘶吼。
它突然朝着绳索扑来，苍白浮肿的手掌拍打着水面，指尖离悬在空中的绳索只差几厘米。扑空后，它没有放弃，开始在她下方来回踱步，像头被铁笼困住的野兽，水面被搅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
紧接着，第二个头颅从水里冒出来，然后是第三个。
它们被第一个同类的躁动吸引，几秒钟内，她下方的水池就不再空旷。至少六个溺亡者在水里蠕动，全都仰着脖子，用同样空洞贪婪的眼神望着她，仿佛一群等待骨头掉落的野狗。它们互相碰撞、推挤，动作越来越狂乱，咯咯的嘶嘶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合唱。
就快到了。只差几米。大堂入口就在前方，像个更深邃的黑色方块，吞噬着她的光束。
这时，其中一个溺亡者做出了不同的举动。那是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或许生前是大楼保安，还穿着破烂的制服外套。它没有在水里等待，而是涉水走到墙边，然后用一种非自然的、蜘蛛般的姿势开始向上攀爬 —— 手指深深抠进砖缝，身体与墙面平行，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移动，湿漉漉的制服下摆扫过墙壁，留下一道灰黑色的痕迹。
恐慌像冰锥刺进顾辞的心脏。它冲她来了。
她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拽动绳索，让身体像钟摆般剧烈摆动。借着这股惯性，她的靴子重重撞在大堂入口上方的墙壁上，位置恰好在水线之上。靴底蹭到一块松动的墙板，她立刻死死抓住那块凸起，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拖上狭窄的窗台。
身体刚脱离楼梯井，她就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扣。几乎同时，那个攀爬的溺亡者指尖刮擦过她刚刚离开的洞口边缘，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辞没有回头。她踉跄着在大堂的黑暗中站稳，头灯的光束疯狂跳动，照亮满地狼藉 —— 翻倒的前台、散落的文件、漂浮在浅水里的办公椅。她转身朝着建筑深处跑去，水花在靴底溅起。
身后，楼梯井里的嘶嘶声愈发狂躁，还有什么东西重重摔进水里的闷响。
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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