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八岁生日。在法律和世俗意义上，这意味着真正的成年。
若是在家里，这必定会是一场隆重无比的庆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会准备厚得吓人的红包，妈妈会精心布置家，订制巨大的蛋糕，爸爸或许会破例允许一点小小的“奢侈”，予乐则会绞尽脑汁准备她认为最棒的礼物。
但在这里，在纪律严明的军营，生日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中普通的一天。起床号不会晚响一分钟，训练强度不会减少一分，内务检查标准不会降低一毫。汗水、口号、迷彩，才是这一天最真实的注脚。
我早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没有在电话里刻意提醒家人。军营磨砺人，也教会人将某些柔软的情感妥善收藏。
然而，那一天的下训哨声，却比平日意外地早响了半个小时。队长只是简单宣布“今晚活动调整，原地解散”，没有多余解释。战友们欢呼着奔向食堂或澡堂，我也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跟着人流往宿舍走。
心里不是没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泛起细微的涟漪，又很快被平静吞没。十八岁，终究是要这样过去了。
“言慕晴！”教导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到！”我立刻转身，立正站好。
“来我办公室一趟。”教导员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看不出端倪。
“是！”我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反思最近是否在训练或内务上出了什么纰漏。一路跟着教导员，脑子里把各种可能性过了一遍，有些忐忑。
走到教导员办公室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身示意我进去，自己却没跟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喊了声“报告”，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的景象，让我瞬间僵立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没有预想中的训导，没有冰冷的办公桌和文件。取而代之的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明显长高了一大截、几乎让我不敢认的妹妹予乐，他们三人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暖而期待的笑容，正齐齐地看着我。
爸爸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外面套了件便装外套，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而温和。妈妈眼中有水光闪烁，嘴角却高高扬起。予乐则兴奋地朝我小幅度的挥手，眼睛亮得像星星。
办公室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不算大、但造型精致的蛋糕，上面插着数字“18”的蜡烛，柔和的烛光轻轻跳动着。
“爸……妈……乐乐？”我的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感动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我的心房，冲得我眼眶发热，喉咙发紧。
“傻小子，愣着干嘛？过来。”妈妈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却满是笑意，“十八岁生日，再怎么也得过一下。你爷爷可是动用了老关系才给我们批了条子，就两个小时。”
爸爸走上前，拍了拍我结实的肩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瘦了，也黑了。更像样了。”他总是这样，情感内敛，评价精简，却字字千斤。
予乐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哥哥！生日快乐！ surprise！我是不是长高了好多！你都快不认识我了吧？”
我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和温暖包裹住全身。我用力抱了抱妹妹，看向父母：“你们怎么……怎么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还叫惊喜吗？”妈妈笑着抹了下眼角，“你爷爷安排的，说不能让他大孙子的礼在部队里悄无声息地过了。”
教导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难得的温和：“言慕晴，特许你两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就在这里陪家人吧。时间到了我会来通知。”
“谢谢教导员！”我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门被轻轻带上，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一家西口。蛋糕上的烛光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温暖而亲密。
没有豪华的宴席，没有喧闹的宾客，只有一个小小的蛋糕，和风尘仆仆赶来的、我最爱的家人。
“快，许愿吹蜡烛！”予乐催促着。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十八岁的愿望是什么？好像有很多，又好像只有一个。惟愿家国平安，亲人健康，我能不负这身迷彩。
吹灭蜡烛，妈妈小心地分蛋糕。爸爸则拿出相机，记录下我穿着军装、脸上还带着操练后的尘垢、却笑得无比开心的样子。
我们挤在沙发上，分享着那块甜腻却无比美味的蛋糕。予乐叽叽喳喳地讲着家里的趣事，学校的见闻。妈妈仔细问我训练辛不辛苦，吃不吃得惯。爸爸则更多是沉默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于军事技能或理论学习的问题。
两个小时短暂得像一瞬。当教导员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我们都沉默了一下。
“照顾好自己。”爸爸站起身，郑重地对我说。 “儿子，生日快乐，我们以你为荣。”妈妈抱了抱我，声音哽咽。 “哥哥，我等你回家！”予乐又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塞进我手里，“礼物！”
我送他们到办公楼门口，看着他们坐上安排好的车。车子发动，缓缓驶离。我站在夜色中，穿着笔挺的军装，保持着敬礼的姿势，首到尾灯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手里还攥着妹妹给的礼物，口袋里是妈妈塞的她亲手做的牛肉干。
回到宿舍，我在战友们羡慕的目光中打开予乐的礼物——是一个手工制作的迷彩配色钥匙扣，下面挂着一个笑脸符号，背面刻着：“给我最棒的哥哥，18岁快乐！”
那一刻，十八岁所有的汗水和思念，都有了归处。
这个在军营里度过的、最简单的生日，却成为了我最珍贵的礼。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身披何甲，身后总有那么一盏温暖的烛光，为我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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