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了盛夏。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闷热而潮湿。
御花园里的花草都被晒得蔫蔫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显得格外聒噪。
沈鸢跪在坤宁宫外的广场上。
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的，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己经变得滚烫。
热气从石板上升腾起来，炙烤着她的膝盖。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她的嘴唇干裂，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被罚跪。
理由总是千奇百怪。
有时是请安迟到了一步，有时是衣衫颜色不够鲜亮，有时甚至只是因为她走路的姿势被认为不够恭敬。
每一次的始作俑者，都是丽嫔。
皇后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会说一句“下不为例”。
其他妃嫔则乐得看戏。
沈鸢每一次都平静地接受惩罚，从不辩解，也从不求饶。
这种沉默的顺从，反而愈发激起了丽嫔的施虐欲。
今天的惩罚，是从午时开始，跪两个时辰。
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毫无遮挡地照在广场中央。
沈鸢的意识己经开始有些模糊。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水的渴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中暑的前兆。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但她不能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晕过去。
她的目光，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锁定在了不远处的回廊下。
丽嫔正坐在一张铺着凉席的软榻上，由宫女打着扇，慢悠悠地喝着冰镇酸梅汤。
她今日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衣，但脸上的烦躁之色依然显而易见。
她不时用手帕擦拭着额角的细汗，眉头也一首紧锁着。
这种天气，对她那种体虚畏热的人来说，同样是一种煎熬。
沈鸢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悄悄探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香囊。
香囊的样式很普通，灰褐色的布料，上面没有任何绣花。
里面装着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而是一些她自己配置的、有安神驱蚊效果的草药。
这是她在翠微宫的院子里采摘晾晒的。
味道很淡，如果不凑近了闻，几乎察觉不到。
她必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将这个东西，送到丽嫔的附近。
而且，必须做得足够自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沈鸢开始调动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虚弱。
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
幅度很小，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回廊下的丽嫔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她对着身旁的宫女说了一句什么。
那个宫女点了点头，端着一碗水，走到了沈鸢面前。
她将水碗放在了沈鸢面前一臂远的地方。
“丽嫔娘娘说，看沈才人渴得厉害，特意赏你一碗水喝。”
宫女的声音里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那碗水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光。
但沈-鸢知道，她不能喝。
一旦她伸手去够那碗水，她的尊严就会被彻底踩在脚下。
她只是抬起头，看了那个宫女一眼。
她的眼神己经有些涣散，但深处依旧是一片平静。
然后，她又缓缓地垂下了头。
她的身体晃动得更厉害了。
就在她身体向前倾倒，似乎要彻底晕厥过去的那一瞬间。
她的右手在身侧的地面上撑了一下。
这是一个濒死之人下意识的自救动作。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她手掌撑地又收回的那个短暂瞬间，那个不起眼的灰褐色药囊，从她的袖口滑落了出来。
药囊的体积很小，颜色又与地面的尘土相近。
它滚落到了距离沈鸢身体半尺远的地方，安静地躺在那里。
做完这个动作，沈鸢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才人！”
小翠发出一声惊呼，想要冲上来，却被守在一旁的太监拦住了。
“娘娘，她晕过去了。”
丽嫔身边的宫女禀报道。
丽嫔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真是没用。”
她撇了撇嘴。
“拖回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两个太监走上前，架起昏迷的沈鸢，像拖一个麻袋一样，将她拖离了广场。
小翠哭着跟在后面。
丽-嫔看着沈鸢被拖走，觉得有些无趣。
她正准备起身回宫。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丝极淡的、清凉的草药香气。
丽嫔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嗅了嗅。
“什么味道？”
她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也闻了闻，摇了摇头。
“奴婢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丽嫔的目光在西周扫视着。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刚才沈鸢跪过的地方。
那里，在灰尘之中，躺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布囊。
“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
一个宫女连忙跑过去，将药囊捡了起来，呈到丽嫔面前。
“回娘娘，是个香囊。”
丽嫔皱着眉接了过来。
香囊的做工很粗糙，布料也很差。
她将香囊凑到鼻尖，又闻到了那股清凉的味道。
那味道不似花香那般甜腻，也不像熏香那般浓郁。
它很清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钻入人心的安宁感。
只是闻了一下，她就觉得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被抚平了一丝。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好奇地问。
宫女打开了药囊的束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帕上。
都是一些晒干的、切碎了的草药。
有薄荷叶，有艾草，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看着倒像是些驱蚊的草药。”
宫女说道。
丽嫔没有说话。
她盯着那些草药，又拿起香囊闻了闻。
她最近一首被失眠和心悸困扰，太医开的安神汤药喝了不少，效果却微乎其微。
但这小小的香囊，只是闻了一下，就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舒缓。
这绝不仅仅是驱蚊草药那么简单。
她看了一眼沈鸢被拖走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一个从冷宫出来的弃妃，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将药囊攥在了手心。
“回宫。”
她吩咐道。
她决定留下这个药囊，找个机会让太医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而此时，己经被抬回翠微宫的沈鸢，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翠正用湿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眼泪还挂在脸上。
“主子，您醒了！”
小翠惊喜地叫道。
沈鸢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
“水。”
小翠连忙端来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
几口水下肚，沈鸢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缓解了一些。
她的视线恢复了清明。
她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己经空了。
药囊，己经成功地留在了它应该在的地方。
今天这场罚跪，不是一次单纯的忍受。
这是一次投资。
她用自己身体的极限痛苦，换来了一个将知识和信息传递给对手的机会。
她知道，丽嫔那种多疑又急于调理身体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丢掉那个药囊。
她一定会去探究。
而只要她去探究，这个伏笔，就算埋下了。
接下来，就等这个种子，在合适的时候，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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