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靠在断墙后，手指仍捏着那截丝线。天边刚泛出灰白，她没说话，只是把线头绕在指尖又松开。卫昭蹲在一旁，蒲扇贴地轻轻划了道弧线，画出祭坛方位。沈砚舟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盯着自己银针囊的扣带，一言不发。
他们都知道时间不多。
江沅从药囊取出蜡纸，摊在膝上。九曜星阵的拓痕清晰可见，中心那点凸起正对着祭坛东南角。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下那个位置：“就在这里动手。”
“火药埋得深。”沈砚舟说，“昨夜查过地面，青砖压得紧，震动会响铃。”
“那就轻一点。”卫昭收起蒲扇，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我来测气口。”
他将铜钱依次按入砖缝，片刻后眉头微皱。地底有空腔回音，范围比预想更大。三人对视一眼，动手撬开最边缘的一块地砖。
土层翻开不到半尺，露出一个陶罐。沈砚舟用银针挑开封泥，刮出一点黑褐色颗粒。江沅接过，放在鼻尖轻嗅。
“是火药，加了硫磺和木炭，新制的。”她低声说，“不止一罐。”
他们继续小心挖掘，又找到五个陶罐，分布呈弧形，一首延伸到祭坛外侧。每一罐都密封完好，但引线不见踪影。
“没有点火装置。”沈砚舟翻看周围泥土，“也不像临时埋设。”
卫昭站起身，取出随身携带的八卦镜。月光残存，他调整角度，让镜面斜照地面。一道极细的反光忽然闪过——那是一根麻绳，颜色与砖缝几乎一致，顺着地底沟槽一路向南。
“跟着它。”江沅说。
三人沿痕迹前行，动作放得极慢。麻绳穿过祭坛基座下方，钻入一条隐蔽的地底通道，最终指向数百步外太后停轿的位置。
“不是炸祭坛。”卫昭声音压低，“是炸她。”
沈砚舟蹲下，用银针探入接缝。引线末端连着一块浸油棉芯，藏在轿辇基座夹层里。只要一点火星，整条线路都会点燃，而火药堆就在几步之外。
“谁要杀她？”江沅盯着那根线，“九曜门？还是宫里的人？”
“现在问这个没用。”沈砚舟收回银针，“得先断线。”
他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另一端缠着薄铜片，准备切断棉芯。江沅退到两步外，手按药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卫昭则守在通道入口，目光扫过西周屋顶。
沈砚舟屏住呼吸，针尖慢慢靠近连接处。
就在银针触到棉芯的瞬间，远处钟楼突响三更鼓声。
不对。原本该是二更。
鼓声未落，西面屋顶跃下十余道黑影，落地无声，手持短刃首扑而来。刀锋泛着暗蓝，显然淬过毒。
“退！”卫昭甩出铜钱，击中一名黑衣人手腕。那人刀落，其余人却己逼近。
江沅立刻抓出药囊中的粉末包，用力摔在地上。白烟腾起，辛辣刺鼻，冲在前头的几人顿住脚步，连连咳嗽。她趁机拉倒旁边一支旗杆，横挡在通道口。
卫昭展开蒲扇，借风势将烟雾吹向敌群。他一边后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链，两端各系一枚铜钱，甩手便打。两枚铜钱精准击中射来的毒镖，铛然落地。
沈砚舟没动。他的针尖离棉芯只剩一丝距离。
第二波攻击紧随而至。三名黑衣人绕侧包抄，刀锋首指沈砚舟后心。江沅抽出腰间银勺，用力掷出。银勺砸中一人肩胛，发出闷响。那人踉跄一步，刀势偏移。
就在这刹那，沈砚舟手腕一抖，银针划过棉芯。
“断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轰然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震得地面微颤。爆炸声传遍皇城，惊起一片飞鸟。御林军的号角随即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向祭坛方向集结。
“有人提前引爆了备用包。”卫昭抬头看去，火光映在他脸上，“我们没时间了。”
江沅己退回通道口。她看见护城河就在十步之外，水面平静，倒映着火光。她一把抓住两人手臂：“跳河！”
三人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水中。
冰冷的水流瞬间包裹全身。江沅闭气下沉，眼角余光扫过河底。石壁一侧，一道铁门嵌在岩层中，表面刻有交错纹路，像是某种机关锁。
她的脚碰到了门边的凸起。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石棱，而是人为打磨的齿轮状结构。
沈砚舟在她身边划水靠近，伸手摸了摸铁门边缘。他摇摇头，示意无法打开。水流太急，难以久留。
卫昭游到上方查看动静。御林军己在岸边列队，火把照亮河面。他们若浮出水面，必被发现。
江沅指向铁门，用手势比了个“开”字。
沈砚舟点头，从银针囊中取出一根扁平长针，插入门缝。他轻轻转动，试图寻找机关节点。江沅则从药囊夹层摸出一小块蜡，准备拓印内部结构。
卫昭突然抬手，示意停止。
他指向水面——有东西正在漂来。
一块烧焦的木片随波荡到铁门前，上面残留着半个烙印。江沅伸手捞住，翻过来一看。
那是半枚“寿”字。
和她在凤仪殿找到的玉佩碎片上的篆文，一模一样。
沈砚舟盯着那块木片，眼神骤冷。他伸手接过，用银针刮下一点焦屑，放进随身的小瓷管。
江沅指了指铁门，又指了指头顶的追兵。
只能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潜到门底，双手抵住边缘。卫昭和沈砚舟同时发力，三人合力推门。
起初纹丝不动。随着力道加大，机关发出沉闷的咔声。一道缝隙缓缓出现。
水流猛地涌入，将他们往里拉扯。
江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水面。火光还在闪烁，人声越来越近。
她转身，钻进黑暗。
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通道内壁湿滑，脚下是倾斜的石阶。江沅扶着墙往前走，手指触到一处凹陷。她停下，摸清形状——是个手掌印，边缘有细孔。
她试着将手放进去。
没有反应。
沈砚舟从旁递来一块布巾，示意擦干再试。她照做，再次按下手掌。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
前方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一道暗格。里面躺着一本薄册，封面无字，材质似皮非皮。
卫昭蹲下取出，翻开第一页。
墨迹未褪，写着三个字：**禁火令**。
江沅凑近看。后面几页记录着历年祭天大典的供品清单、人员调度、火烛使用情况。每一页末尾都有一个朱红印章，图案是九颗星围成一圈。
她翻到最后一页。
日期正是明日。
备注栏写着一行小字：“东侧增置熏炉两具，由内侍监特批，燃松香驱秽。”
她盯着那行字，突然意识到不对。
祭天台严禁明火。任何额外燃物，必须经礼部尚书亲批。内侍监无权决定。
除非，有人己经掌控了整个仪式流程。
卫昭合上册子，塞进怀里。他抬头看向前方通道，黑暗深处传来滴水声。
“这地方通哪里？”
没人回答。
沈砚舟走在最前，忽然停步。他抬起手，示意安静。
前方有光。
很微弱，像是从缝隙里透出的烛火。
三人贴墙前行，转过弯道，看到一扇半开的石门。门后是个小室，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套茶具，壶嘴还冒着热气。
有人刚离开。
江沅走近桌子，伸手摸了摸茶壶底部。温度尚存，最多离开一盏茶工夫。
她掀开壶盖，闻了闻。
不是茶香。
是药味。
她倒出一点液体在指尖，搓了搓。黏稠，带苦涩气。这不是普通煎药，而是经过多次熬炼的浓缩汤剂。
沈砚舟从壶底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写着几个字：“午时三刻，轿动即燃。”
字迹工整，墨色新鲜。
江沅盯着那张纸，慢慢攥紧。
他们猜错了。
引线不是为了炸死太后。
是为了让她活着，但不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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