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勺落在石砖上的声音还在耳边,江沅没去捡。她盯着炉中微红的炭火,手指无意识地着银勺边缘。沈砚舟放下布巾,目光从尸体转向她。
“那毒不是临时种下的。”他说,“是慢慢喂进去的。”
卫昭转过头,“你是说,早就开始了?”
“刺客体内的毒基己经和血液融为一体。”沈砚舟站起身,“这种变化至少要三个月。每天一点,才能不被察觉。”
江沅抬眼,“宫里谁能在三个月里,天天接触活人?还能让人服下带毒的东西?”
屋内安静下来。
卫昭走到桌边,拿起那份验尸记录翻到末页。他看着铜牌编号旁那道浅痕,忽然开口:“御药房每日焚毁药渣,但有没有可能,并非全部烧尽?”
江沅想起什么,“前日我去东偏殿给皇后送安神汤,见一个小太监提着木桶从后门出来,倒进井台旁边的土坑。那味道不对劲,像是药混了灰。”
“那是未燃尽的残渣。”沈砚舟点头,“如果能拿到一点,或许能查出什么。”
“我现在就去。”卫昭抓起蒲扇。
“你不能去。”江沅拦住他,“你刚动过钦天监的星盘,守卫己经盯上你了。”
“那就我来。”沈砚舟取下袖中银针包,“我穿太医的衣服,能混进去。”
卫昭摇头,“你脸太冷,一看就不像会笑的人。还是我去。我手里这把破扇子,还能晃两下。”
他推开窗,夜风灌进来。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声。
半个时辰后,卫昭回来了。衣角沾着泥,手里攥着一块油纸。他摊开手掌,里面是几片发黑的碎屑,带着潮湿的霉味。
“守卫换岗时我绕到井台,土里挖出来的。”他说,“只找到这些。”
江沅立刻点亮灯,在桌上铺开干净白布。她用银勺小心刮下一点粉末,放在鼻下轻嗅。眉头一皱。
“有苦杏味,还混着点甘草。”
沈砚舟取出一根银针,蘸了清水滴在碎屑上。水渍散开,颜色由黄转褐。
“不是普通煎废的药。”他说,“辅料比例有问题。”
卫昭翻开李玄玑给的《御药房旬报》,一页页看下去。忽然停住。
“安神汤。”他指着一行字,“三个月前开始,每七日换一味辅药。第一次加的是远志,第二次是茯神,第三次……钩藤。”
“钩藤性寒。”江沅接过话,“长期服用会伤脾胃。再往后呢?”
“一个月前加了天南星。”卫昭继续念,“半月前改用乌头根粉。”
沈砚舟眼神变了,“乌头有毒,炮制不当会致死。哪怕微量,连续服用也会积毒入脏。”
“这不是治病。”江沅声音低了,“是下毒。”
三人对视一眼,没人说话。
江沅取出一只银碟,表面刻着细密纹路,像是冰裂。她将药渣碾成粉,撒在碟心,又滴入一滴清液。液体泛起泡沫,渐渐变成淡紫色。
沈砚舟用另一根银针挑起少许反应物,靠近烛火。火焰跳了一下,针尖映出深蓝光晕。
“和刺客血里的毒一样。”他收针,“完全一致。”
卫昭盯着旬报上的日期,“祭天是在五日后。按照这个用药节奏,下一次换药……就是明天。”
“他们打算在那天让皇帝发病。”江沅说,“不是突发恶疾,是早就埋好的局。”
“太后亲手递药。”卫昭想起刺客临死前的话,“她说‘不必封喉’,不只是放行杀人,也是启动皇帝体内的毒。”
沈砚舟将银针包收回袖中,“必须拿到更多证据。单凭这些残渣,无法证明是蓄意投毒。”
“我去查最近的御医轮值簿。”卫昭说,“谁开的方子,谁抓的药,总有人留下痕迹。”
江沅正要把剩余药渣包好,忽然闻到一股焦味。
“不对!”她猛地扑向银碟。
碟中药粉不知何时冒起青烟,火苗腾地窜起,呈幽绿色,瞬间吞没整块残屑。火势极快,却无声无息。
她一把扯下腰间药囊,抖出里面的薄荷粉,用力撒向火焰。粉末落下,火光一顿,随即熄灭。只剩一小块焦黑的硬块黏在碟底。
“这是什么火?”卫昭凑近看,“没有引信,也没有油迹。”
沈砚舟用银针拨开焦屑,“火是从内部烧起来的。有人在药渣里做了手脚。”
“不是巧合。”江沅盯着手中的空药囊,“他们知道我们会查,所以提前设了机关。”
“能远程点燃的东西不多。”卫昭摸着扇骨,“除非是特制药粉,遇空气或热源才会反应。”
“或者有人在监视我们。”沈砚舟看向窗外,“就在刚才,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那他们也该知道。”江沅把焦屑扫进蜡管,“我们己经发现了。”
卫昭收起旬报,“现在每一步都得更快。”
沈砚舟将蜡管贴身藏好,“我再去一趟御药房,找原始药方底档。”
“不行。”江沅拦住他,“你现在进去,等于自投罗网。”
“那就等天亮。”卫昭坐下,“我去找元砚,让他帮我调工部出入库记录。这块铜牌既然有问题,总会留下痕迹。”
江沅点头,“我重新配药。剩下的薄荷粉不够用了,得加些新药材压住毒性反应。”
她打开柜子,取出几味干草。手碰到最后一格时顿住。
“我记得还有半包皂角粉。”
“用完了。”卫昭指了指桌上,“刚才化验用了。”
“不对。”江沅摇头,“我昨天才补的货,应该还有小半罐。”
她蹲下身,拉开底层抽屉。空的。
“有人来过。”她说,“动过我的药柜。”
卫昭立刻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江沅关上抽屉,“但我记得位置。皂角粉在左边第三格,现在挪到了右边。”
沈砚舟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缝。院中无人。
“不是闯入。”他说,“是悄悄进来的。门栓没动,门槛也没灰。”
“能进这里又不动声色的人不多。”卫昭低声,“要么是宫里的人,要么……是我们信得过的人。”
江沅没接话。她把蜡管放进柜子最深处,锁上。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分头查。”沈砚舟说,“你配药,我查药方,卫昭调记录。但我们不能再单独行动。”
“同意。”卫昭点头,“下次见面必须三人同时在场。”
江沅坐回案边,开始研磨药材。她的手很稳,但指尖微微发紧。
沈砚舟站在灯下,翻看随身带的笔记。他忽然停下笔。
“有个问题。”他说,“乌头需要久煎去毒。如果御药房按规程操作,毒性应该被消除大半。”
“除非。”江沅抬头,“有人在最后一步动手脚。”
“比如?”卫昭问。
“在药煎好后,额外加入生乌头粉。”她说,“这样既不会被流程检查发现,又能确保毒性留存。”
“谁能做到?”
“掌勺的太医,或者送药的内侍。”
卫昭冷笑,“又是太后身边的人。”
沈砚舟合上本子,“我需要看到真正的煎药过程。”
“那你得扮成杂役。”卫昭说,“御药房每天清晨熬药,丑时三刻开始。”
“我可以进去。”江沅突然说,“皇后这两天睡不安稳,让我明早再送一次安神汤。”
“你不能去。”沈砚舟拒绝,“太危险。”
“正因为是我,才不会被怀疑。”她看着两人,“你们在外面等消息。如果我没按时出来,就说明出事了。”
卫昭还想说什么,但她己经站起身,开始整理药包。
沈砚舟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根短针,放在桌上。
“万一需要。”他说。
江沅点头,把针别进袖口。
卫昭吹灭灯。屋里只剩下炭盆里一点红光。
三人坐在黑暗中,谁都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
江沅站起身,披上外衣。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环。
卫昭忽然叫住她。
“如果看到那个送药的小太监。”他说,“记住他的样子。”
江沅回头,“为什么?”
“因为。”卫昭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这块牌子的主人,还没找到。”
她没再问,推门出去。
晨风扑进来,吹得炭火一闪。
沈砚舟拿起蜡管,在手里握了一会儿。
“我们跟上去。”他说。
卫昭点头,抓起蒲扇。
两人起身,走出屋子。
街角处,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沈砚舟脚步一顿。
那人穿着灰袍,帽子压得很低。右手插在袖中,走路时肩膀微斜。
卫昭眯起眼,“是不是昨天在钦天监外见过?”
“不是守卫。”沈砚舟低声,“是另一种步法。”
“追吗?”
“不。”沈砚舟拉住他,“先去药房。”
他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巷子里,那只手从袖中抽出,指尖夹着一张烧剩的纸条,边缘还在冒烟。
(http://www.220book.com/book/VZ3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