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一旦产生，便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迅速扩散到了日常工作的每一个角落。
市场部与策划组，这两个原本需要紧密协作的部门，成了冲突的重灾区。
当张晓妍拿着精心修改、融合了更多古镇历史文化元素的“沉浸式寻宝”方案，兴冲冲地找到市场部，希望他们能设计配套的宣传海报和推广文案，并协调媒体资源时，得到的却是市场部经理刘斌冰冷的拒绝。
刘斌是霍岩一手提拔起来的，行事作风颇得霍岩“务实”的真传。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翻看着手里一份高端定制酒店的价目表，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张组长，不是我们不配合。是霍总指示，资源要优先保障几个重点高端项目的预热宣传。你们这个……哦，寻宝游戏？”他瞥了一眼方案封面，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听起来就不太靠谱。投入那么大精力推广，万一效果不好，甚至出点岔子，市场部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资源有限，不能做‘无效浪费’。你们策划组还是把精力放在那些成熟、安全的线路上吧。”
一句“资源浪费”，像一盆冷水浇在晓妍头上。她攥紧了方案，指尖发白，深吸一口气才压住翻腾的怒火：“刘经理，这是经过前期调研、精心策划的创新产品！市场反响需要推广来验证！什么叫无效浪费？”
“创新？”刘斌嗤笑一声，“创新就意味着风险。华悦现在需要的是稳定现金流，不是冒险。霍总的思路很清楚，高端定制才是关键。你们策划组，好好配合把‘商务精英高尔夫度假营’和‘江南园林私家深度游’的文案做漂亮点，这才是正事。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霍总那边催高端线路的最终文案了，苏组长那边己经交了民俗节庆的，你们寻宝项目的，也请抓紧，别再‘缺乏灵感’了。”
最后那句“缺乏灵感”，充满了讽刺。因为就在前几天，当苏棠拿着传统民俗节庆的方案要求策划组补充细节文案时，晓妍组里的几个年轻文案，在晓妍的默许下，以“缺乏对该路线深入理解和创作冲动”为由，迟迟不肯交出像样的东西，故意拖延着。
“你！”晓妍气得脸色发青，却无法反驳自家人的拖延战术。她咬着牙，丢下一句：“好，文案会按时给你！”转身大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另一边，负责后勤物资调配的王阿强，也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他粗中有细，发现本该上周就送到摄影基地用于配合高端线路拍摄宣传片的几箱仿古道具和定制服装，还原封不动地躺在仓库最里面的角落吃灰。他去问仓库管理员老李，老李支支吾吾地说：“市场部那边……好像说拍摄计划有调整？还是策划组没给最终方案？我也搞不清……”
阿强皱着浓眉，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什么计划调整？分明是策划组那边在“消极怠工”，故意卡着高端项目的推进！而市场部对创新项目的冷漠打压，又激化了这种对立。好好的道具躺在仓库里，好好的计划被耽搁，这种无形的内耗，比明面上的争吵更可怕。
压抑的矛盾终于在每周一次的周例会上彻底爆发了。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射出惨白的报表数据。林泽指着其中一条关于乡镇市场咨询量的曲线，那曲线几乎贴着横轴，低得可怜。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射向霍岩：
“霍总！暂停周边县市市场调研，是谁的决定？为什么没人跟我商量？调研团队刚组建起来，前期投入都投进去了，你说停就停？看看这咨询量！咨询量低是因为我们根本没去宣传！没去推广！没让人家知道我们能提供什么服务！调研就是为了精准定位，你现在把路都堵死了，怎么看到潜力？”
霍岩靠坐在椅背上，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有准备的从容。他慢条斯理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表，手腕一抖，几张纸滑过桌面，“啪”地一声甩到了长长的会议桌中央，纸张散开，恰好停在林泽面前。
“商量？林总，你看看这份报表再跟我谈商量！”霍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这是暂停调研前一周的实际咨询量转化率！一百多个电话咨询，最终报名成行的，只有三个人！三个人！连派一辆小面包车的油钱都不够！这还不是最惨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看吧，我早预料到”的意味，“上周，我们尝试性地在邻县小报上登了个豆腐块广告，你知道反馈是什么吗？十个电话，八个问‘包吃包住不？管不管家里小孩？’‘最便宜多少钱？’剩下两个，首接问能不能再便宜一半！林总，投入人力财力去开拓这样的市场？这不是开拓，是自杀！是拿公司的血汗钱往无底洞里扔！”
林泽抓起那份报表，快速扫视着，脸色由青转红，胸膛剧烈起伏。霍岩的数据很残酷，很真实，像一记重拳砸在他引以为傲的判断上。但他不甘心，也不能认输：“这是起步阶段的正常现象！需要时间培育！需要引导！高端市场难道一上来就爆满吗？”
“高端不一样！”霍岩立刻截断他的话，“高端客户的决策周期虽然长，但一旦认可，客单价高、复购率高、传播影响力强！我们一个‘园林私家游’项目的利润，足够覆盖你那个县城团半年的运营成本！资源应该用在刀刃上！”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会议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其他中层干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投影仪上的画面切换。先是晓妍制作的“古镇沉浸式寻宝”方案的精华页面，精美的场景概念图、引人入胜的故事线设计，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和想象力。紧接着，画面一闪，换成了苏棠提交的“金秋民俗文化节庆”系列方案，严谨的行程安排、详实的民俗介绍、稳妥的成本预算，透着一股成熟稳健的气息。
当主持人问大家对两个方案的意见时，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我支持苏组长！民俗节庆基础好，风险低，我们导游操作起来也熟悉！”
“晓妍的方案才有前途！现在年轻人就喜欢新鲜的、有互动的！民俗年年搞，谁还稀罕？”
“创新是好，但安全呢？责任呢？你们策划组担得起？”
“怕担责任就别做旅游！按部就班等死吗？”
“霍总的思路是对的，集中资源做高端做精品！”
“林总看得长远，乡镇是大市场，现在不布局等别人占了先机吗？”
支持林泽、晓妍“开拓创新”派，和支持霍岩、苏棠“稳健高端”派的员工，泾渭分明地坐成了两边。争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不再是理性的探讨，更像是站队和攻击。拍桌子的、大声辩驳的、冷嘲热讽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会议室低矮的天花板。空气中充满了愤怒、焦虑和不信任的颗粒。
角落那台老旧的热敏针式打印机，仿佛成了这场混乱唯一的记录者。一份份被当场否决、被打回修改、或者因为争论不休而被搁置的方案草稿，被不断地打印出来，又被揉成一团或随手丢弃。废弃的纸张在打印机出口下方越堆越高，像一座小小的、象征着无效沟通和巨大分歧的雪山。
会议不欢而散。走出会议室时，曾经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战壕熬夜的同事们，目光相遇都飞快地避开，那眼神里不再是默契和信任，而是带着冰冷的刺和不加掩饰的疏离。
裂痕，己从理念之争，深深蔓延到了团队协作的根基之中。华悦这艘刚刚扬帆不久的小船，在创业的激流中，遭遇了来自内部的剧烈风暴。而那窗外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像是为这场分裂奏响的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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