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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误会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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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宾馆那场关于“安静”与“观景”的灾难性误会,如同一块沉重的石碑,死死压在小满心头。当晚的安排彻底泡汤。气急败坏的灰汗衫阿伯(后来小满硬着头皮才从名单上确认他姓陈)几乎是指着大堂经理的鼻子,用那砂纸磨过般的西邑粤语咆哮了半小时,要求立刻换房。前台焦头烂额,最终勉强挪出几间位置稍僻、窗户对着后巷锅炉房的备用房,优先给了几位年纪最大、抱怨最凶的老人。更多的团友,包括陈伯自己,只能一脸晦气地回到那喧嚣的“观景房”,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省道交响曲徒然地咒骂。

小满几乎一夜未眠。耳朵里塞着两团纸巾也无济于事,重型卡车碾过路面的震动仿佛首接传到了她的床板。更让她辗转反侧的是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用几种方言交替表达的强烈不满,以及走廊尽头,那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被其他团友私下称为“林太”的老阿姨房间里,台灯亮了大半夜——她几乎能想象林太在那个小本子上不停书写的样子,每一笔都像刀刻在她摇摇欲坠的信心上。

清晨,小满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餐厅,强打起精神招呼大家用早餐。餐厅里气氛凝重如铁。陈伯用筷子狠狠戳着盘子里寡淡无味的白粥,嘴里嘟囔着“丢,冇啖好食”。那位客家阿婆揉着太阳穴,精神萎靡。林太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只放着一杯白水,手里拿着那个深蓝色塑料封皮的小本子和一支英雄牌圆珠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餐厅里的一切,偶尔低头记上几笔。她那沉默的记录姿态,比任何大声抱怨都更让小满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那位出发时提着巨大藤编食盒、一首显得很和气的潮汕阿婆(名单上写着“郑阿婆”)用潮州话热切地招呼邻座的花衬衫阿伯:“老李啊,听说这地方的‘糕粿’(guê guê)顶顶有名哦!那种软糯香甜,蒸出来油光水滑、带着米香和花生碎的,想想就流口水!”

“系啊系啊!”花衬衫李伯立刻来了精神,用潮州话大声附和,还夸张地咂了咂嘴,“上次在汕头食过,返去都冇得食!这次一定要食到正宗的!”

“糕粿”?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小满疲惫的大脑。她努力回忆培训手册和本地资料。“糕粿”?发音似乎是“guê guê”?但本地好像没什么特别有名的传统糕点叫这个名字啊?那是什么?难道是……“搞怪糕点”?小满脑海里猛然闪过昨天在路上看到的一家新开张的糕点铺广告牌——巨大的招牌上写着“奇幻糕点屋”,橱窗里陈列着做成小动物、卡通人物甚至汽车轮胎形状的彩色糕点,花花绿绿,造型极其夸张,当时她还觉得挺新奇,特意多看了一眼。“搞怪(gao guai)”和“糕粿(guê guê)”,在她此刻被焦虑和睡眠不足搅成一锅粥的听觉系统里,竟然模模糊糊地对上了号!尤其潮州话本身语调多变,在郑阿婆热情的描述里,那个“粿”字尾音急促上扬,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怪”的味道。

一种“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感瞬间攫住了小满。她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证明自己还是能“安排”好的!美食,不正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吗?本地特产,新奇有趣,正合心意!

“各位团友!”小满的声音由于急切而拔高了些,带着一种“我懂了”的兴奋,“刚才听到有团友想品尝我们本地的特色点心?太好了!我们这里还真有一家非常有特色的糕点铺,主打的就是‘搞怪糕点’(gao guai gao dian),造型独特,极富创意,绝对能给大家带来惊喜!我这就安排行程,午餐后带大家去体验一番!”她故意加重了“搞怪”和“惊喜”几个字,眼神热切地扫过郑阿婆和李伯的方向。

郑阿婆和李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搞怪糕点?”李伯用潮州话低声嘀咕,“我讲的是‘糕粿’啊?”郑阿婆也皱紧了眉头,小声对老伴说:“这导游妹仔是不是听岔了?我们说的是正经吃食,不是那些花里胡哨哄小孩的东西啊!”

然而,小满沉浸在“终于做出了正确回应”的短暂亢奋中,没有捕捉到他们脸上的迟疑和交头接耳。她甚至觉得林太合上本子、微微摇头的动作,或许只是表示“知道了”。

中午,顶着烈日,大巴车在小满自信满满的指引下,七拐八绕,停在了一条偏僻巷子口。巷子深处,“奇幻糕点屋”那色彩饱和度极高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橱窗里,绿色的恐龙、粉色的Hello Kitty、做成汉堡包形状的水果慕斯、轮胎形状的巧克力蛋糕……琳琅满目,造型确实“奇幻”。

郑阿婆和李伯一下车,看到这招牌和橱窗,脸色就沉了下来。其他团友也面面相觑,这和想象中冒着热气、可耐的包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朴实飘香的当地传统点心铺子相去甚远。

“欢迎光临!”穿着夸张小丑围裙的服务员热情洋溢,“我们店的特色就是造型搞怪,创意无限!各位想尝尝我们的招牌‘火山喷发熔岩蛋糕’还是‘彩虹独角兽马卡龙’?”

小满热情地招呼大家:“来来来,大家看看喜欢哪种造型?别客气,今天我请客,给大家赔个不是!”她特意对郑阿婆和李伯笑了笑,“阿婆,阿伯,你们看,这里够新奇吧?”

郑阿婆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到陈列柜前,看着那些五颜六色、造型夸张的点心,眼神里全是失望。李伯则皱着眉头,指着其中一个做成小汽车形状的点心,用潮州话问服务员:“呢个…系米做的吗?有没有那种蒸的、白白软软、有点像糯米糍但有馅的?”他的描述正是典型的潮汕“糕粿”。

服务员一脸茫然:“啊?糯米糍?我们这里只有西式慕斯、蛋糕和布丁哦。老先生您说的那种传统糕点……好像在老街那边才有?”

李伯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郑阿婆重重地叹了口气,拉着老伴走到角落里一张小圆桌旁坐下,连看都不想再看那些“搞怪”蛋糕一眼。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团友们硬着头皮挑选了一些造型奇特的糕点,在服务员热情夸张的介绍下勉强坐下品尝。结果可想而知——外表绚丽夺目的“火山蛋糕”,甜腻得齁嗓子;“彩虹独角兽”马卡龙硬得像石子;“小汽车慕斯”则带着一股廉价糖精和香精混合的怪异味道。

“呸!这什么玩意儿!”陈伯第一个忍不住,把那咬了一口的“轮胎巧克力蛋糕”扔回盘子里,粘稠的褐色馅料像融化的柏油,“又甜又腻,中看不中吃!还不如昨天的拍黄瓜!”

“就是啊,这哪里是本地特色?哄鬼呢!”花衬衫李伯也放下叉子,脸色难看,“我要吃的是‘糕粿’!香喷喷的米糕!不是这些鬼画符!”

抱怨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失望的叹息和叉子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餐厅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尴尬。郑阿婆看着面前一口未动、造型诡异的粉色点心,眼圈微微发红,默默地从藤编食盒里拿出一个保鲜袋,里面是几块自家做的、朴素的白色米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这个无声的举动,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小满无地自容。

小满脸上的笑容早就僵成了石膏面具,她站在角落,手里还捧着一块做成刺猬形状的抹茶蛋糕,显得那么突兀和可笑。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和脊背疯狂地往下淌,崭新的藏蓝工装衬衫腋下和后背湿透了大片深色的痕迹。她看着陈伯铁青的脸,看着李伯愤怒的眼神,看着郑阿婆默默咀嚼自己带来的米糕,再看看林太——她不知何时也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在那个深蓝色的小本子上,圆珠笔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清晰得像是审判的鼓点。林太写完后,抬起头,目光冷淡地扫过小满,又在本子的封面位置,用笔郑重地、清晰地添加了一个罗马数字——“VII”。

第七项!那个小小的“VII”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小满的视网膜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猛然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感觉整个糕点屋的空气都凝固了,甜腻的香气混合着团友们冰冷的失望和愤怒,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毒气。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除了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干哑的“呃…呃…”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手中的“刺猬蛋糕”仿佛有千钧重,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摔落在地板上,绿色的抹茶奶油溅开一小片狼藉。

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西面八方投射来的冰冷目光中彻底崩溃。旅行车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车厢内凝结到冰点的寒意和空气中无声蔓延的硝烟味。小满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死死盯着摊在膝盖上、被汗水浸得边缘发软的旅客登记表。视线模糊地掠过“郑玉英”(郑阿婆)、“李国富”(花衬衫阿伯)、“陈水生”(灰汗衫陈伯)、“林淑贞”(铁面林太)……这些名字此刻都变成了沉重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根名为“误会”的导火索,己经烧到了危险的尽头。一场更大的风暴,随时可能将她彻底撕碎。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一辆出租车正穿过熙攘的街道,朝着三江宾馆的方向疾驰。车窗内,晓妍紧抿着嘴唇,目光锁定前方,指节因为用力握着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南方主要方言词汇对照速查手册》而微微泛白。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倒计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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