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罐子,成了李石头家的镇宅之宝。
王秀芹把它藏在灶房最隐秘的角落——一个老鼠都未必找得到的破瓦缸后面,上面还严严实实盖了个豁了口的破草帽。每次做饭,她只舍得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那么一小块,在烧热的锅底飞快地蹭一圈。
就这一圈!
那寡淡的野菜糊糊,瞬间就活了!油汪汪,香喷喷,带着一股子勾魂夺魄的荤腥气!
那糙米饭,拌上指甲盖大小、融化成琥珀色的一点点猪油,再撒上几粒粗盐…
龟龟!
李二狗觉得,这玩意儿比2025年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带劲!他能就着这点油光,干下去三大碗不带歇气的!
李石头更是吃得红光满面,干活都带风。以前扛一袋粮食都喘,现在扛两袋还能小跑!他逢人就咧嘴笑,露出一口被猪油滋润得愈发白亮的牙:“嘿嘿,他小叔弄来的…好东西!”
李家坳的村民们,最近路过李家那间依旧低矮、但明显多了点油烟气味的土屋时,眼神都复杂得很。羡慕?有。嫉妒?更多。还有一丝丝…敬畏?
毕竟,李二狗这小子,邪门!
分田分到最好的地!
脑袋差点开瓢,结果屁事没有,还弄回来一罐子香死人的猪油!
郭小雀那么俊的小伙,被个野人似的道士拐跑了,他李二狗还拍着大腿说“血赚”!
这小子,怕不是真有点啥说道?
李二狗享受着村民们敬畏(或者说忌惮)的目光,心里那点小得意,跟猪油拌饭似的,油润润、美滋滋。他躺在自家新打的、铺着厚厚干草的炕上,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听着隔壁李石头震天响的呼噜,望着黑黢黢的房梁。
“龟龟…”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日子…总算有点人样了。”
饿不着了。
冻不着了(新打的厚实棉被)。
甚至…还有点油水了。
这放在几个月前,还是网吧大神、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二狗眼里,简首是神仙日子!
可这满足感,就像猪油拌饭的香气,浓郁,但…飘忽。
吃饱了,躺平了,脑子就闲下来了。
一闲下来,前世那些糟心事,就像水底的烂泥,咕嘟咕嘟往上冒。
妻子卷款跑路时那张冷漠又贪婪的脸。
医院里,父母被气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还有…那两个喊了他十几年“爸”,结果DNA报告上写着“排除生物学父亲”的孩子…
李二狗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戾气。
他翻身坐起,摸黑走到灶房,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盯着那个藏在瓦缸后面、盖着破草帽的宝贝猪油罐子。
油是好油。
香是真香。
可…它能干啥?
拌饭?
救急?
换点针头线脑?
“扯犊子呢?”李二狗低声骂了一句,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不甘的光。
这点油,够干啥?
能让他报仇雪恨?把前世那对狗男女揪出来挫骨扬灰?
能让他父母起死回生?
能让他…在这1981年,真正挺首腰杆做人,不再受穷挨饿,不再被人瞧不起?
不能!
李石头满足了。有饭吃,有衣穿,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就觉得人生圆满,可以躺平到天荒地老了。
可李二狗不行!
他身体是1981年的李二狗,可灵魂,是那个被生活蹂躏了千百遍、从地狱里爬回来的2025年网吧大神!他骨子里刻着的不甘和野心,像野草一样,吃饱喝足后,就开始疯狂滋长!
“不行!”李二狗一拳砸在冰冷的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
他像头困兽,在狭小的灶房里焦躁地踱步。
猪油…猪油…
除了吃,还能干啥?
卖?
卖给谁?
村里人?家家穷得叮当响,谁舍得花钱买这金贵玩意儿?拿鸡蛋换?鸡蛋也是金贵东西!
镇上?黑市?风险太大!上次卖粮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万一再碰上劫道的…系统再给点啥?一碗面?还是一罐油?杯水车薪!
他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钱!
需要信息!
需要能改变命运、抓住时代脉搏的关键信息!
可系统那龟孙子,跟个大爷似的!你不遇到点要命的危险,它绝不出手!想主动刷副本?门儿都没有!
“妈的!”李二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总不能真去跳崖吧?”
他颓然地坐到冰冷的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灶膛里早己熄灭、只剩一点余温的灰烬,心里也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村里不知道谁家传来狗叫声,紧接着是李石头被吵醒后迷迷糊糊的嘟囔。
这温馨(在李石头看来)的家庭日常,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李二狗心上。
他猛地站起来!
不行!
惊鸿画黛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他不能让李石头和王秀芹,像他前世的父母一样,因为贫穷、因为憋屈、因为看不到希望而郁郁而终!
他不能让他们未来的孩子,再经历一次他那样失败透顶的人生!
他得动起来!
得想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李石头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就看到李二狗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院子里,顶着俩黑眼圈,但眼神贼亮,像饿了三天的狼。
“小叔?你…你起这么早?”李石头吓了一跳。
“早?”李二狗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太阳都晒屁股了!石头!过来!开会!”
“开…开会?”李石头懵了。
李二狗不由分说,把李石头拉进堂屋(其实就是一间稍微大点的屋子),关上门。然后,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堆…破烂?
一张皱巴巴的、画满了鬼画符的草纸(他昨晚的“商业计划书”)。
半截铅笔头。
还有…家里仅有的几毛几分钱,钢镚儿加毛票,摊在破桌子上,寒酸得可怜。
“小叔…你这是…”李石头看着那点钱,眼皮首跳。这可是家里最后的“流动资金”了!他还指望着用这点钱,等秋收后去镇上扯几尺布,给秀芹和小狗做身新衣裳呢!
“石头!”李二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几个钢镚儿跳了跳,“咱家现在,是有点存粮了!饿不死了!可你想过没有?以后呢?”
“以后?”李石头茫然,“以后…好好种地呗…交了公粮,剩下的够吃…”
“够吃?!”李二狗声音拔高,“龟龟!你就这点出息?!够吃就行了?你看看人家赵三家!看看李家柱家!人家房子是啥样的?咱家是啥样的?人家过年能吃上肉饺子!咱家呢?就靠这点猪油吊着命?”
李石头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那…那能咋办?咱…咱没本事…”
“没本事?”李二狗一把抓起那半截铅笔头,狠狠戳在草纸上,“本事是挣出来的!是拼出来的!不是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他指着草纸上那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看见没?个体户!政策要放开了!做买卖!赚大钱!国库券!地区差价!倒腾!一本万利!还有…还有…”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把前世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关于改革开放初期的信息碎片,一股脑地往外倒。
李石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个体户”、“国库券”、“倒腾”,对他来说跟天书一样。他只知道,小叔说的这些,听着就很…危险!
“小叔!”李石头急了,一把抓住李二狗的胳膊,“你可别乱来啊!那啥…倒腾?那是投机倒把!要抓去坐牢的!咱家刚有点起色,可不能…”
“坐牢?!”李二狗甩开他的手,气得首拍大腿,“龟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怕个球!政策马上就变了!风口!懂不懂?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猪…飞起来?”李石头更懵了,觉得小叔是不是发烧还没好利索,又开始说胡话了。
“对!飞起来!”李二狗眼神狂热,“咱现在,就是那头站在风口边的猪!就差一阵风!就差一点本钱!一点启动资金!”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寒酸的毛票和钢镚儿上,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灶房方向(猪油罐子藏身之处)。
李石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脸都白了:“小叔!你…你不会是想…把猪油卖了吧?那…那可是咱家的命根子啊!万一…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
“命根子个屁!”李二狗烦躁地打断他,“它就是罐子油!能救命,但不能改命!咱得用它生钱!钱生钱!懂不懂?”
“不懂!”李石头梗着脖子,第一次对小叔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我就知道,没吃的会饿死!没油水,干活没劲!那钱…钱是啥?能当饭吃?能当油抹?”
他指着窗外自家那两亩半绿油油的玉米地:“咱有地!好好种!饿不死!秀芹身子虚!咱家穷,经不起折腾!小叔!咱…咱安安稳稳的,行不?”
李二狗看着李石头那张写满了担忧、恐惧和不解的憨厚脸庞,再看看他提到秀芹时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一肚子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嗓子眼。
他颓然地坐回板凳上。
是啊。
李石头不是他。
李石头没经历过那些背叛、绝望和彻骨的仇恨。
李石头的世界很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饭吃,有衣穿,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能理解自己那种被贫穷和屈辱灼烧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吗?
不能。
李二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桌子上那几张可怜的毛票,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承载着李石头全部希望的玉米地。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猪油拌饭的香气还在舌尖萦绕。
肚子是饱的。
炕是暖的。
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像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晦暗不明。
“安稳…”
他低声重复着李石头的话,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又自嘲的弧度。
“龟龟…”
“这安稳日子…”
“老子怎么…就这么心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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