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殓房内，浓烈的草药与防腐剂气味也压不住那股子渗入骨髓的阴冷。
巨大的青石台面上，钱万贯那具无头的肥胖身躯静静躺着，覆盖着惨白的殓布，唯有脖颈处那狰狞的断口在外，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恐怖。
仵作老周，一个须发皆白、脸上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者，此刻正佝偻着背，凑在一盏格外明亮的琉璃罩灯下，用细长的银签和精巧的镊子，极其小心地处理着刚从椅背绒布上刮取下来的深色污渍样本，以及几缕被琥珀色烛泪紧紧包裹住的绒布纤维。
沈砚负手立于一旁，玄色常服仿佛吸收了室内所有的光线，显得身影格外孤峭冷峻。
他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刻尺，紧盯着老周手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林晚意则站在稍远些的门边阴影里，抱臂倚着冰冷的墙壁，看似随意，但那双明澈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锁定着石台上的尸体和老周的动作，眉宇间带着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期待。时间在滴漏的轻微水声和银器偶尔碰撞的脆响中缓慢流逝。
老周布满老年斑的手异常稳定，他将一点从污渍中分离出的深褐色粉末，置于一片薄如蝉翼的云母片上，又用银签极其小心地挑开一小块凝固烛泪，露出里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几根深色绒布纤维。
“大人，林姑娘，”老周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有发现！这椅背绒布上的深色晕染，绝非普通汗渍或油污！经药水点试，其色深入肌理，遇碱液变蓝，遇酸液则显淡红，此乃……某种混合型矿物毒粉长期浸染之特征！”
沈砚眼中金芒一闪：“矿物毒粉？”
“正是！”老周小心翼翼地将云母片挪到琉璃灯下，指着上面那点深褐色粉末，“再看此物，是从晕染处刮下的粉末主体。其色深褐，质地极其细腻，捻之微有砂砾感，且……”
他取过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极其谨慎地沾取了一点点粉末，凑近灯火仔细观察，“银针接触处，竟隐隐泛出极其淡薄、几不可察的暗青色！”
“银针泛青？”林晚意从阴影中走出几步，秀眉微蹙，“这是……蚀银之兆？何种矿物有此特性？”
老周没有立刻回答，又拿起那片包裹着绒布纤维的烛泪碎片，凑到鼻端极其用力地嗅闻，眉头拧成了疙瘩：“怪哉！这烛泪本身并无异样，但被其包裹的绒布纤维上，却残留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味道！甜腻中带着一丝腐败的腥气，又混杂着……一种干燥的、类似硫磺硝石被烈日暴晒后的矿石粉尘味！”
他看向沈砚和林晚意，“此味……与寻常毒物迥异，倒像是……某种蕴藏火毒的矿石，经特殊煅烧研磨后的产物！”
“火毒矿石？蚀银泛青？”沈砚低沉的声音在阴冷的殓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
他脑海中，浩如烟海的刑部密档《天下矿藏志异》与《异物辨微录》的残卷内容飞速掠过。
颜色深褐，质地细腻，捻之有砂感，遇银泛青……遇热则可能激发火毒……一个尘封己久的名字骤然闪现！
“赤血青阳石！”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此乃滇南哀牢山深处，毗邻南诏古国遗迹‘赤焰谷’所独有之伴生邪矿！
其矿藏蕴含天然火毒，性燥烈无比！经秘法高温煅烧，反复研磨，可得此细如尘埃的‘赤阳粉’！
其粉遇水沉底，常带虹彩油晕，最能蚀银成青！若遇明火高温，或与某些引媒混合，其蕴藏的火毒会被彻底激发，化作无形无味之剧毒烟气，中者顷刻间血脉凝滞，心窍如遭冰封，外表却似急症暴毙，死状极惨！其残留气息，正是甜腥腐败中带着硫硝燥气！”
“赤焰谷！赤阳粉！”林晚意瞳孔骤缩，失声低呼，“是了！‘鬼见愁’！黑市诨名‘鬼见愁’！价比黄金，有价无市！因其矿脉深藏赤焰谷腹地，谷中终年毒瘴弥漫，更有凶猛异兽‘火鳞蜥’盘踞，非持有特殊避瘴药物、且熟知路径的亡命之徒或谷口土著，绝难深入开采！能用此物下毒，凶手要么亲自去过那九死一生之地，要么有极其隐秘且代价高昂的购货渠道！”
她猛地指向验尸格目：“大人！死者指甲缝内亦有微量同色粉末！这说明他在毒发前一刻，因剧痛或窒息感，曾无意识地抓挠过沾染毒粉的椅背！粉末沾手，更易入口鼻！加之烛火烘烤椅背升温，双重引动，终成绝杀！延时之毒，遇热挥发，源头在此！”
这条源自神秘矿区的线索，如同黑暗中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霹雳，瞬间照亮了凶案最核心的黑暗角落！
赤焰谷！那遥远的、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绝险之地！
凶手的踪迹，被这致命的矿物粉末，死死地钉在了通往滇南的路径之上！
沈砚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向殓房外临时摆放证物的长案。
其上零散搁着几样从亡者身上除下的物件：一套粗布衣衫，叠得勉强齐整，犹带尘土与一抹暗沉血色；一枚边角磨蚀的铜钱；或许还有半块啃剩的干饼。
另有一副笔墨，并几张糙纸，录着证物名目，墨迹未干。
案角立着一盏摇曳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方寸之地，映得那些遗物愈发孤清冷寂。
案上还摊开着从钱府查抄的、钱万贯近半年的行程账簿。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迫人的力量，在墨迹淋漓的纸页上飞速划过，目光锐利如鹰隼，搜寻着任何与“滇南”相关的字眼。
纸页翻飞，发出急促的沙沙声。终于！指尖重重敲定在三个月前的一页记录上！
“丙辰年七月初九，携管事陈康、护卫赵猛，押运新米三十车，赴滇南普洱府交割，顺道考察滇南茶山，往返两月有余！”墨字清晰，力透纸背！
“陈康！”沈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在阴冷的殓房内激起回响。
这个名字，伴随着赤焰谷的死亡矿粉，从浩渺的线索尘埃中，被精准地打捞而出，瞬间笼罩在刺骨的寒芒之下！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蹉跎在尘埃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ZN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